身处战事之中的常州城,吃饭没办法讲究,而只能将就。
所以陆远等人吃的饭菜,与普通的亲卫队员没什么区别,都是四菜一汤。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啤酒和饮料,当然,还有敞开供应的时令水果。
吩咐人给武英也打上一份饭菜,众人又不再说话,直到酒足饭饱收拾停当。
武英身为明军高级将领,吃的喝的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但眼下这顿饭,才真可谓是玉盘珍馐饕餮大餐。
倒不是饭菜有多好,食材有多珍贵,关键武英他是真饿了,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饭菜如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这一通吃啊!一只只肉圆恨不得连嚼都不嚼一下,整个囫囵吞下肚去。
一手一只鸡大腿来回啃的刘玉文和武英的吃相比起来,简直就可以用小家碧玉来形容。
陆远几人见识短浅,生平从没遇见过饿死鬼投胎的主,此刻一个个张着嘴都看愣了。
“嗝~~~”
武英摸了摸依旧半饱的肚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面前的几人。
吃饭时被旁人盯着看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陆远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与武英对视了起来。
武英被看的心中发毛,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问道:
“我说,我说诸位到底是何人?赵大人命人押解武某到常州府,难道就是为了让诸位给武某一口饭吃吗?”
“对。”
陆远点点头,只从口中蹦出了一个字,可谓是惜字如金。
“不是,我说这位老兄,你别和武某开玩笑了,如今武某乃是败军之将,怎么都得有个说法,我瞧诸位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定是远东贼......远东帝国的大人物。”
陆远暗自冷笑,心说这家伙不傻啊!
“哦?你怎么知道?”
武英心中腹诽,我身为敌将,刚刚在战场上被俘虏,还没和主将赵一杰说上几句话就被押解到了常州城,紧接着在帐外等了大半天,你们几个不是大人物,赵一杰疯了吗?
但他心中忐忑,没那个解释的心情,不愿再搞那些个弯弯绕,自顾自说道:
“我说诸位,现今武某已经来了,诸位若是说了算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某家,还是给武某一个痛快的吧!”
李文斯顿心说这家伙倒是直接,不像已经被官场腐化的那些人模狗样的正人君子。
“武英,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样?”
武英眼眉一挑,诧异地看向李文斯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问武某的打算?”
“嗯,问的不就是你的打算吗?”
“呃......”
武英显然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如何,现在自己的待宰的羔羊,还能有什么打算。但现在被人问起,稍稍思索片刻说道:
“实话和你们说吧,某家自己也不知道将来该如何。再说,如今身死以不在自己掌控之中,想那些又有何用。等何时遇见了匪...呃......”
武英很尴尬,自己现在这状况是说降没降,说没投降吧,在敌军中这水也喝了,饭也吃了,再说自己没投降的打算,是不是显得有那么一丝不要脸了。
陆远瞧出了他的尴尬,笑着给他解了围:
“武英,你别管什么称谓了,匪首就匪首,你就说吧,打算怎么样?”
武英想着若是那帮贼逆当真要杀自己,何必费这么大的劲把自己弄到常州来,还给了饭食,直接在常州就能把自己宰了。现在再听陆远这么一说,索性也豁出去了。
“行,武某想着,若是远东的大人们认为武某还有些用处,想留为己用,那武某愿知难而上,献一分绵
薄之力。若是认为武某乃败军之将不堪大任,武某就想着能购上几亩薄田轻薄度日,不再征战沙场,平淡了此一生倒是也不错。”
“哦?”
陆远有些戏谑地看着武英。
“赵大人的信报中可是有提及武大人武艺高强,骁勇异常,虽不近人情颇为残酷,但用兵不拘一格,是个将才。同时翁德也提到了武英你身手不凡,不见得在他之下。难道武大人就当真不愿再领兵打仗,立于天地之间?”
“自然愿意。”
武英见自己被对面的这个家伙带沟里去了,面色略显不满,但转瞬之间,忽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对自己说话的陆远,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们......难道就是远东匪首不成吗?”
陆远丝毫不介意武英是如何称呼自己的,笑问道:
“哟?从哪儿得知的?”
“赵大人捷报,可能传送给旁人吗?”
“嗯,那如今你知道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武英,现在你既然来了,也别急于表态,我们也不强求一定要你如何如何。索性这样吧,你先跟着我们熟悉熟悉现如今的苏松常,等你想清楚了,想通了,真正认为我们几个是值得你辅佐的人,再表态也不迟。哪怕你不愿加入我们远东,来去皆可自便,我们不做干涉,如何?”
武英是彻底傻眼了,一日之内,恍如隔世。
清晨还在与远东贼逆搏杀,中午就不明不白地和这帮匪首一起吃饭了。说对方礼贤下士招揽人才,可眼下人也没让自己立即投诚表忠心。思来想去,心说现在这世道是真让人看不懂,自己乃是投诚过来的败军之将,不仅没责罚,还如此宽待了?
心中感慨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陆远的安排。
“报!”
“进来。”
传令兵得令急走两步来到众人面前,一级标准的军礼过后说道:
“报诸位老爷,夫人,杜宗率部得胜而归,现正在进城,陆军一团团长张炳身负重伤,现正在医治。”
李文斯顿一向最喜欢张炳,一听他负伤,唰一下站起身来,急忙问道:
“人呢?”
“在伤兵营,正在医治。”
陆远对李文斯顿压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对前来报信的亲卫队员吩咐道:
“下去吧,让杜宗现在来一趟。”
武英自从自己打了败仗伊始,就知道大帅李文忠那边决计讨不到好处,十之八九也是个大败亏输的局面,所以现在听到消息,并未对此感到惊讶。瞧着眼前的局势和自己的身份,还是别等着别人轰,自己主动点起身告退为好。
“呃......诸位,那武英就先行告退了。”
陆远一摆手打断道:“没事,你就不好奇吗?坐下吧,一起听听。”
众人等了得有将近二十分钟,杜宗才姗姗来迟。
杜宗一进城就得知了自家三爷和陆夫人已经到了常州的事,也听说了武英被赵一杰派人送了过来,此刻进入帐篷对众人打起了招呼。
“老爷,二爷,三爷,夫人,哟,这位就是武英吧,哈哈哈哈!”
李文斯顿担忧张炳的伤势,急切地问到:
“张炳如何了?”
“回三爷话,张炳没事,都是些皮外伤,在现场已被紧急处理了。三爷切莫着急,等稍后借着探望伤员的时候再前去为好。”
杜宗这两句话的含义可是深了去了,首先是告诉李文斯顿张炳他死不了,让他宽心。其次是从侧面提点,让他不要冲动,不要特意为了一个张炳去伤兵营,免得旁人有什么看法,对张炳心生嫉妒和不满之情。
李文斯顿当然明白杜宗话中的含义,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施成没将张炳的事放在心上,专挑自己关心的问题的向杜宗发问:
“敌我双方的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吗?”
“出来了,我军阵亡二百一十二人,总计受伤八百零三人,其中重伤员有三百人左右,其余皆是皮肉伤,疗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因为操作不当而导致的误伤,只有十一人。”
这些伤亡数字和战损比并未出乎众人的预料,误伤数量少,一方面也正说明了平时的训练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另一方面,则说明了这四个团的士兵已经真正成为了打过硬仗见过鲜血的帝国精锐。
杜宗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明军那边阵亡六千四百余人,负伤者上万,暂未统计轻重伤员的情况。并且此战共俘虏明军三万四千余人,其中包括了上万的伤员。缴获明军粮草帐篷等辎重无数,在下回来的急,回程之时还未清点完毕。另外......”
“另外什么?”
“明军次帅傅友德,被我军俘虏,嗯,应该说是被张炳俘虏的。”
随即,将当时的情况从头至尾对众人详细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看了看面色不祥地施成和若有所思的陆远与李文斯顿两人,退之一旁。
“杜宗,你先领着武英去处理和甄别那些俘虏,这两天你辛苦了,完事之后稍事休息。到时我们在派人来叫你,去吧。”
杜宗看陆远几人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虽然打胜了仗,却并没有因此而博得老爷们的赏识,听到陆远的吩咐,应了一声,带着武英退出了大帐。
可未曾想还没走两步,帅账之中桌椅倒地,茶碗崩裂的声音就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中,紧接着,自家二爷的怒吼声随之传来。
“张炳这个不长脑子的东西,李头,这就是你喜欢的张炳,还去看他呢,看个屁!宋达要做什么之前,还知道与其他几位团长提前沟通,张炳呢?啊?!他眼里有旁人吗?还有没有纪律可言,难道这仗是他自己一个人在打?废物,废物!”
帐外的杜宗与武英两人面面相觑,止步不前,杜宗转身还想进去认个错,劝一下自己这个暴脾气的二爷,被送二人出来的顾小七一把拦住,低声耳语道:
“杜大人还是赶紧先去处理战后事要紧,二爷并未怪罪大人你,现在可不是进去的好时机。”
杜宗脚步一顿,感激地冲顾小七点点头,转身离去。
施成这脾气一上来,真叫是连上帝都拦不住。陆远本还想反驳几句,替张炳说上几句好话,可眼瞧着施成显然是真的动了怒气,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想了想,还是把嘴闭上了。
李文斯顿看了看身边的李灵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又瞅了瞅无可奈何的陆远,只能硬着头皮劝道:
“施头,行了,别骂了。骂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吗,再说了这事也不能全怪在张炳头上,这我们......”
施成一听到张炳两个字,刚压下去的心头火,蹭蹭蹭地直往上窜,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放屁,不怪张炳怪谁?这样不管不顾只知道埋头硬上的莽夫,配做一团之长吗?!”
“那他好歹也为了抓傅友德,身负重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有个屁!”
施成瞪着李文斯顿一步不让,大骂道:
“还为了抓傅友德呢,亏你说得出来。傅友德用他抓吗?傅友德他自己已经冲过来了,用他去抓?要他去逞能?这么喜欢逞能,去打擂台去啊,还特么当什么兵啊?!他受伤,怪谁啊?怪我?老子给他的配枪呢?不会开枪吗?难道傅友德的刀,比老子的手枪还厉害吗?”
说着话,一把将自己腰间的配枪拔了出来,“啪”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