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被莱茵的话惊在原地,在躲什么?
当然是——
他仿佛被人猛砸了一下后脑,视线一阵模糊晕眩,如水面泛起波澜。
所有的一切——
孢子、藤蔓人、隔绝以及喷涌的火柱,一一消失。
一号室一片平静,失去了花朵的藤蔓无助地缩在石阶上,已经无法对大家构成威胁。
“莱、茵——你、很、好。”拉图转过头,吃力地冲莱茵微笑,笑容扭曲又怪异。
“你——有——加入、的、资格——”
随即他面向战场,低喝道:“心灵暗示!”
莱茵视线中,一股浅蓝的能量波若有若无地弥漫过整个石室。
那些还活着的,滑稽可笑地正在躲闪空气的奥术师们,都像艾伦一样冷静了下来。
倒在地上已经咽气的查尔斯,身体表面没有任何伤口,看来他是死于精神攻击。
约瑟夫被眼前的场景——查尔斯死亡、其他炼金学派奥术师全部重伤——震怒到两眼发红。
死去的雷蒙德和查尔斯都是他的学生啊!
约瑟夫反手一个冲击法术了结了苟延残喘的绿藤,咬牙切齿地转身看向后方。
“拉图——!”他尽力克制怒气,浑身颤抖着低声咆哮,“你!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才出手?!”
莱茵也颇为在意这个问题,悄悄观察起拉图的神色。
心灵术士坦然又冷静,面对一屋子炼金术士的怒目,他甚至连辩驳都没有。
但历史学者从他忍不住颤抖的面部肌肉,和打颤的双腿看出了些别样的意味——拉图先生,似乎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哼!”约瑟夫没等到拉图的回答,索性不再纠结,去给重伤的几个奥术师治疗。
“让他们休息吧。”艾伦提议,“我们几个能动的上去看看就好。”
约瑟夫不置可否,领着两人往上走。
莱茵走在最后,路过那几阶被奥术炸得面目全非的台阶时,一些细小的粉末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谨慎地回头扫过闭目休息的四位奥术师,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后,戴上手套捻起些许,用稿纸包了起来。
来到一层大厅,三人发现巨大的响动传来的地方,正是迷宫大门。
厚重的漆黑石门不知道被人用何种方法,从外部锁死了,这种精妙的奥术,连约瑟夫都无法解开。
“该死的安雅·卡弗莱!”约瑟夫咬牙咒骂。
显然这几个小时里,他遭受了太多心理创伤,连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住了。
“别他妈让我找到你!我非扒了你皮不可!!!”
扒皮......
莱茵瞳孔微缩,飞快翻开笔记本——
等等,如果没记错的话!第二版碑文的头两句不就写着:
“断其臂,着其颅。寝其皮,食其脯。”
他眯起眼,屈起手指,摩挲下巴,心中有了些隐秘的猜测。
“队长,先回二层吧。”他打破死寂的沉默,“重伤的队员留在那并不安全。”
约瑟夫瞪大眼睛,惊讶地问:“凶手不是已经走了吗?安雅怎么可能把自己和我们关在迷宫,除非她疯了!”
莱茵摇头,转而问:“我可以再去雷蒙德先生遇害的现场检查一下吗?”
约瑟夫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同意莱茵的提议,况且他也正想回去为学生收敛尸骨。
下楼的时候,莱茵悄悄拉住艾伦,低声道:“帮我一个忙,一会儿待在一号室。”
“怎么?”
“帮我盯住一个人。”莱茵用力握了握好友的胳膊,“要小心。”
“艾伦,我可以相信你吗?”
艾伦被好友沉重又绝望的语气惊了一下,侧头回望那双深邃的紫眸。
“能。”
不幸的事似乎永远会乘人不备接踵而至——
二层一号室里,本来在休息的四人,少了两个。
拉图先生和维尔妮小姐不见了,而伤上加伤的克劳泽昏睡在一边,额角开了个巨大的伤口,鲜血不断淌下。
角落的红发小哥亚尔克则是陷入了深度睡眠,不知道是被人袭击,还是治疗的副作用。
“接下来我们的每一步都要小心。”
等约瑟夫重新包扎好克劳泽,莱茵和他并肩走入石室迷宫,准备再探雷蒙德的死亡现场。
“让艾伦留下照顾他们吧。”他提议,“虽然他和我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但至少还清醒着,还能动。”
约瑟夫应允了,事到如今,他已经承受不起任何损失。
“队长,您安装冷光灯的时候,没有和拉图先生分开过吧?”
穿梭石室的路上,莱茵不经意地问道。
“没有。拉图他......唉,他不能单独......”约瑟夫咽下了剩下的话。
“但您应该很清楚,其他队员不一定会一直两两一起行动,对吧?”
莱茵不等他回答,继续道:
“事实上,如果真的一直一起行动,安装过程会漫长很多。”这是个显而易见的数学问题。
“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们大多是一起装完一间,然后分散到相邻两间,各自安装,前往下一个相交的石室汇合,循环往复,直到每个石室都被按上冷光灯。”
约瑟夫默认了莱茵的猜测。
“也就是说,约瑟夫先生。其实除了您和拉图先生外,没有一个队员是绝对清白的。”
莱茵的话准确得残酷。
雷蒙德的死亡现场还是那么有冲击力,鲜血已经干涸大半,尸体也开始僵硬。
约瑟夫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眼眶发红。
“......我没有孩子。”他哑着声,哽咽道,“他和查尔斯,我一直当做自家孩子看待......”
“我本来以为......这是个积攒功勋的机会......”
正在近距离检查的莱茵,回头看了眼好像苍老了几十岁的队长,不知该如何安慰。
说到底这个考古队,除了艾伦都只是和他认识才几天的陌生人而已。
同情尚可,要他感到悲伤,真的很难。
“......都怪我......是我害了他们......”豪爽的剑湾汉子几乎落泪。
“他们......才二十多啊......”
莱茵不再听他无谓的自责,把注意力放回尸体上。
黄金匕首无疑就是凶器,几位奥术师也都确认现场没有法术干预。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在随时都会被发现的环境里,多此一举地砍掉雷蒙德的左臂?
是被神秘力量指使,还是说,单纯为了呼应碑文?
必须按照碑文献祭,才会有用?
不,回到凶杀本身,当犯人非要做一件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的时候,他的根本目的,一定是为了掩盖足以暴露自己的关键线索。
雷蒙德的左臂,有什么不能暴露的秘密呢.....
这个思路暂时想不通,莱茵转而拿出人手一份的二层简易地形图查看。
上面画着36间石室,标注了哪几间有祭坛,以及,四个小组离开一号室以后的初始位置。
从左至右分别是:克/维、安/雷、查/威、队长/拉图。
这个用来帮助队员少走弯路的图纸,某种程度上就是最好的杀人指南啊......
离雷蒙德遇害最近的、有祭台的石室,正好与此处相邻。
也是之前众人寻找雷蒙德小组时必然经过的一间。
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的结果?
莱茵和懵逼的约瑟夫走到那里——
复古华丽的祭坛上,赫然摆着一具铠甲的头盔。
莱茵上前,缓慢但坚定地掀起面罩。
一张扭曲的、死去多时的女性面孔出现其中——正是大多数队员心目中认定的凶手,消失的安雅·卡佛莱!
他环顾四周,果然在墙角找到一具无头的铠甲,背后用血写着一个苏美尔文的“二”字。
僵硬的尸体被藏在盔甲当中。
“这是——怎么回事?!”约瑟夫惊讶又崩溃地捂住脑袋,“她、她、她不是凶手吗?!”
莱茵摇头,严肃地说道:“队长,没时间磨蹭了!我需要您鉴定这里是否有奥术痕迹!”
“我甚至可以给您范围,它是一种隔空移动物体的法术。”
约瑟夫凝神挥了挥法杖,几秒后,面色凝重地点头。
“我的能力不足以那么精确地找出法术种类,但这间石室,的确有奥术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我们都没有发现这具头盔?”
“凶手可真是——”莱茵冷笑了一声,“擅长玩弄人心啊。”
“现在我还有最后一环需要确认。”莱茵带着约瑟夫回到雷蒙德死去的石室。
“您能检测这里还有哪处有血肉存在吗?”
约瑟夫爱莫能助地摇头:“不能。虽然范围很小,但搜寻奥术会被雷蒙的尸体影响,只要体积小于尸体,都没法直接找到。”
“那就直接破坏这里所有能藏东西的物件。”莱茵催促。
约瑟夫稍稍犹豫,决定相信莱茵,施展小范围爆震,弄碎了所有的金银瓶罐、木质宝箱。
右边角落,半人高的纯金罐状礼器被炸成碎片,一只染血的胳膊滚落出来。
在约瑟夫震惊的眼神中,莱茵蹲下身,仔细检查起握成拳的左手。
一片白色沾血的纱布被紧紧攥着。
“谜题全部解开了。”
莱茵站起身,淡笑道:“队长,我们去把杀害您弟子的真凶,捉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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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图蜷缩在空旷石室的一角,已经被汗水打湿的后背紧紧贴着墙面。
他死死抓住自己的领口,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时而露出诡异的笑容,时而惊恐地放大瞳孔。
如果有人此刻抬起他的脸,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就不难发现——
原本非常清澈的绿眸,已经变得浑浊,瞳色也在变浅,逐渐与周围的眼白同化。
拉图竭尽全力与大脑中某个充满诱惑的声音抗争,不停掐着自己,维持脆弱的清醒。
被幻象折磨得精疲力竭的他,没有注意到石室侧门,有个黑影正在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