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沉重的棺盖抬到一边，露出棺椁尾端侧面被阴影遮掩的凹槽。
凹槽比面具稍大，形状颇为吻合，藏得相当巧妙，不把石棺整个打开几乎是不可能发现的。
“是不是要把面具怼进去？”有队员在一边兴奋地提议。
还不等莱茵说话，艾伦抢先翻了个白眼，直言嘲讽道：“是啊，您睿智的发言成功向大家证明了您不是个瞎子。”
这么明显的事情谁都看出来了，问题是通向二层的谜题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先前发言的红发小哥面子有些挂不住，羞恼地反问道：“那您又有什么高见呢？不如说出来给大家一些参考？”
一旁休息的队员们也频频发声支持同胞：“就是，拿出点实在东西来，波恩人！”
艾伦挑衅地勾起嘴角，然后迅速将目光转向莱茵，暗示性地疯狂眨眼：老大帮我！
莱茵无语地低头研究起另几副面具，装作没看到艾伦的求助，心说让你嘴巴不带把，活该被北方佬集火。
“莱茵先生，您怎么看？”
所以最后还是没有逃过“小孩子”们的口嗨战争，莱茵扶额叹气，既然被点了名，再不说话就不好了。
“把面具嵌进去是肯定的，但是顺序估计不是那么简单地一一对应，不然这个机关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莱茵淡笑着拂过手上的面具，“我个人还是觉得和先前艾伦翻译出的碑文有些关联，具体的还需再看另外七座石棺，才好做判断。”
他这话听起来公平公正，甚至赞同了红发小哥的想法，但言下之意，还是在委婉地提醒各位，不要太为难艾伦，不然后续大家都不好干活。
“那咱们把另外几个棺盖搬开吧？早点破解机关，也好早点进二层。”查尔斯急忙站起来，顺着莱茵的话催促同僚。
队员们顿感无趣，纷纷爬起来干活。
按照碑文的谜面，“旧日支配者的头颅”应该指的就是这些怪物的头颅上的面具。
那么“寰宇”会是什么呢？
莱茵在另外七个面具背面发现了各不相同的符号，分别是长横、向左弯的月牙、开口向下的钝角、椭圆当中一横、向右勾起的长弧、一道波浪，以及向左的一撇。
经过确认，与剩余石棺的标记一模一样。
莱茵握着八张假面，看着那个月牙形的记号，似有所悟，神情舒缓下来。
“看来你已经有所猜测了？”艾伦溜达到他身边，故作神秘地说，“刚好我也难得有些想法。”
他递给莱茵一张白纸，“看看我们的猜测是否一致如何？”
莱茵应允，提笔几秒后，两人同时亮出自己的稿纸——上面赫然是一个圣体书写的“星”字！
两人皆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不愧是语言系的小天才。”莱茵欣赏地注视老朋友，“你没有学过圣体，是怎么知道‘宇’与‘星’同字的？”
苏美尔语中楔体和圣体的差异非常大，经过多代改良，笔画较为简单，词汇量丰富；而圣体则是笔画繁复，很多字符具有多重含义。
“正是因为没有学过，我在看到你翻译的‘星海’一词时，觉得非常怪异。如果我猜的不错，它应该也可以译为星星们吧？”
见莱茵点头，艾伦自信地继续分析：“你没有留意吗，楔体的‘宇’就像是简化版的圣体‘星’。”
“撇开这个不谈，碑文也有反复提示。把重复的‘旧日支配者的头颅’和动词都去掉，就剩下了‘星星们’和‘寰宇’两词。”
“而星辰聚集之处，不正是寰宇吗？点缀在整个宇宙的，不就是星辰吗！”
两字之间的联系正如艾伦所说，反而楔体星字，一点都不像圣体星，或许后者本来想要表达的就是“所有星星”，而不是单个星体吧。
莱茵赞许地笑笑，开始把手中的面具按照“星”字的顺序，摆放进石棺凹槽中。
艾伦跟在他身旁，追问道：“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看到日月两个笔画联想到的，毕竟圣体字每个都长得不太一样。”莱茵平淡地回答，手指凌空写出一个“星”字。
当最后一块面具嵌进凹槽，分散在石室的考古队员们都听到了某种重物拖拽挪动的声响。
“轰隆——”一声过后，所有石棺的底部，全都打开了。
八位苏美尔神祇的石雕头颅，赫然“安眠”其中。
“啧。”不同于同僚们的讶异，莱茵早有预料般厌恶地皱眉，“真是渎神！”
他并没有坚定的信仰，但波恩还保留着五神的教堂和学校，也有不少法定宗教节日。
而波恩的丰收女神、战神、海神、智慧女神以及爱与美之神，正是发源自苏美尔的旧神们。
像这样公然将神像的头颅“砍下”，藏在怪物们沉睡的棺椁下方，对他而言还是太过于亵渎了。
“接下来，理论上只要将各个神明的头颅归位，就可以打开二层了。”莱茵沉声，少有地将情绪显露出来。
约瑟夫队长敏锐地观察出两位波恩队员的不适，劝慰道：
“莱茵先生和艾伦先生辛苦了，接下来的体力活就交给我们吧。你们可以上去透透气，散散心。”
两人沉默着走出石室，大厅里，克劳泽侧着身子，蜷缩在担架床上，睡得正香，看起来麻痹副作用已经完全生效了。
趁着大厅没人，莱茵压低声对好友说：
“艾伦，我不想继续勘探了。一会儿上去就给大学发报，请求他们换人。”
“这座迷宫处处透着诡异，变化的碑文，无头的神像，戴面具的怪物，埋葬了旧神头颅的棺椁。”
莱茵揉着额角，声音透出疲惫：“你意下如何？”
艾伦踌躇地反问道：“但，校董会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尤其这还是和剑湾城邦联盟合作的一次考古，主动权不在波恩这边，放主办方鸽子很可能会让学校脸面无光。
“现在根本不是面子的问题。”
莱茵正色道：“你仔细回想，当时我们拿到先遣报告的时候，对这座迷宫的定位是什么？”
“与宗教崇拜或祭祀有关的建筑，甚至可能是地下神殿......”
“现在呢？九神雕像同时出现已经够违背传统的了，竟然还没有头颅。刚才那些头颅石雕你也看到了，脖颈处的切口异常利落整齐，这说明头部不是后期断裂的，而是建造者本身的安排。”
两人绕过石碑，正要拾阶而上，莱茵忽然想起了什么。
“艾伦，你确定没有漏翻译碑文？”
语言学者摇摇头：“我保证。但如果我开工之前碑文就变化过，那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
“我问你，作为一个完全不了解历史和神秘学的人，你初见那只怪物，有什么感觉？”
莱茵转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沉默片刻，艾伦给出自己的看法：
“像个不得不被困在这里看守宝藏的守卫。”
莱茵颔首：“不错，我也有相同的感觉。我们就先假设它们就是守卫，看守着宝藏或其他什么。”
“那么，第一个奇怪之处就出现了。大门口的碑文，从一开始就在做与它们相反的事，不停地为我们提供线索，加快解谜速度。”
“除非建造者有精神分裂，不然两种矛盾的理念出现在一座地宫里，是完全说不通的。”
“再仔细一想，其实碑文也发出过一次警告，也是唯一一次与怪物统一立场。”
——卑鄙低贱的偷窃者，胆敢打扰尊贵的星之主祭沉眠，拾取不属于汝的财宝，必将以死谢罪。
“但就连这条都很不合常理。”
“哪有明示外来者这里有宝藏的，简直是在给自己招贼，生怕别人不起贪念。”
“你这么一说，真的非常奇怪......”艾伦焦虑地说，“我都快蒙了，迷宫建造者到底是想我们探索，还是不想？”
“从设置谜题、放置怪物守卫来看，应该是不想。”
莱茵摩挲着下巴：“我有个猜测，你说我们会不会不是第一批来客？”
“我的意思是，在先遣队之前，甚至是白银时代之前，就有人捷足先登了这里，并留下讯息。”
艾伦被这个脑洞惊到了：“你是说.....有人在帮我们？甚至往坏了想，可能是在引导我们？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两人讨论到这里，已经回到了地面。相较于地下，开阔的空间感和相对清醒的空气都让莱茵精神一震。
就连刚才让人心惊的想法都压下去不少。
“我不是说一定，只是猜想。”莱茵笑笑。
“但假如猜想为真，你觉得他们有什么动机留下讯息？”
“首先可以排除的，就是真心帮助我们。人在那种情况下，要么独吞宝藏，向后人炫耀；要么马失前蹄，临死给出错误提示坑人。”
“好。那么是否有可能前人被困，想要后来者向下探索解救他们？”
“有个很大的漏洞。”艾伦摇头，“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来。假如来得太晚，他们已经死亡，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莱茵面色凝重。
“他们不会死亡。又或者，这次考古活动本身，就是被诱导的结果呢？”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四周山林中的动物啸叫声此起彼伏，像挣脱囚笼的恶魔，欢快地歌唱自由。
艾伦难以置信地转头盯着莱茵，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寒颤。
“我的朋友，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你到底是怎么得出如此可怕的结论的？”
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反驳道：“莱茵，你的想法还有个问题。”
“不管是先遣队，还是考古队，都没有在地宫中看到一丝一毫有人进入过的迹象。”
“你或许可以解释说时代久远，我们无法看出。”艾伦不给莱茵开口的机会，一口气说道。
“但我相信，凡走过的必留痕迹！”
“你想想，如果凡人都能从蛛丝马迹发现刻意掩盖的真相和线索，这些资深奥术师，有超凡力量傍身，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莱茵深深看了他一眼，侧过头，语气低沉地说道：
“你说服了我。那么艾伦，我要说最后一个，也是我最不希望成真的猜测。”
“或许迷宫底层的‘宝藏’，就是被困其中，诱惑我们前来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