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从未如此清晰地观察过七丘。连绵的山峦和密林被无数横贯的沟壑深谷打断，汹涌的波斯坦尼河从中蜿蜒穿流而过。嶙峋的悬崖峭壁上还点缀着零星人类建造的吊索木桥。
几小时前，他们离开了诺萨克郡，乘坐飞空艇去往剑湾的亚美斯波利斯。这次考古队的主要发起方——拜沃金斯学院，就坐落在该城邦的阿尔姆市。
第三纪元灰烬时代的晚期，在破晓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位于战略大后方的剑湾凭借战时掠夺的物资、技术、安定环境带来的大量人口，率先达成政治互信。
民族相同且位置相邻的两个东剑湾大国，亚美斯和波利斯宣布合并。一年后，自由都市浅水湾与之达成同盟，两大巨擘牵头，终于让几十个历史上纷争摩擦不断的小国陆续达成妥协，也加入这个会盟当中。
第四纪元黑铁时代第237年，剑湾37个国家正式签署《剑湾城市邦联协定》，在不干涉原有体制的前提下，各成员国组成城市议会，达成货币、贸易、税收、外交的统一。
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吸引了莱茵的注意，六七架中型飞空艇从远处逐渐接近，金属齿轮的外壳上雕刻着一杆闪耀的巨大镀金天平。
这是安瑟斯帝国的徽记。
“向巡逻艇亮明身份，打出航空许可。”西塞罗见怪不怪，沉稳地指挥船员。
果然没多久，对方用旗语回应，调头远离了他们。
“这还是我第一次有幸登上飞空艇。”坐在莱茵对面沙发的艾伦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小声说。
“城市议会正在和安瑟斯元老院，还有你们波恩上议院洽谈西海岸航线的事。”约瑟夫插嘴道，“顺利的话，明年就可以开通。”
“只要五个小时，就能从厄特沃什到达浅水湾。而且价格并不会比火车卧铺贵多少。”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啊！”艾伦咋舌。
“……”莱茵默默看了好友一眼，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在奥术师面前说科学……这一点都不神秘主义啊！
约瑟夫笑呵呵地说：“没错！我们炼金术师的真理之路就是藉由科学将伦斐尔变得更好。”
在得知波恩语的“科学”就是剑湾通用语的“炼金”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莱茵决定让他们换个更超凡的话题。
“所以地下迷宫到底关着谁?迷宫碑文是克劳泽搞得还是它自己变化出的?”
“目前来说，我们不认为克劳泽有那样的能力变化碑文。”走廊另一侧窝在单人沙发里的西塞罗回答道。
“至于那个囚犯……它是一个神话生物，某位邪恶上位者的眷族，曾拥有星之祭司的头衔。”
“……呵，我就想怎么这么弱！原来自己就只是个眷者，难怪它的眷者只配拥有一点点神性杂质。”哈斯塔愤怒又神经质的声音突然响起。
莱茵差点被吓出心脏病，下意识地脸色一凛：“听起来很可怕……”
说完赶紧低头喝茶掩饰慌张和尴尬，作孽啊，让他这个老实人在一帮老油条面前演戏。
“唔……确实，对普通人而言，即使是触碰一滴神话生物的血液，也会发狂失控，彻底异变。”西塞罗颔首。
这么看来，哈斯塔有点强啊……莱茵心生诧异，自己还以为他只是精神力过人。
“你怎么……”
“别问，问就是老子牛B！”慵懒的男声骚得千回百转。
“那现在问题解决了？”莱茵不想理他，将注意力放回物质界，继续和奥术师们聊天。
“重新封印了。”西塞罗微笑，“其实继续发掘也没事。不过既然你说十层藏着某样对克劳泽背后的教团至关重要的东西，保险起见还是封上吧。”
“莱茵有想好加入哪个学派嘛？”艾伦捧着咖啡，他从厄特沃什带来的姜汁汽水都在遗迹里消耗完了，而显然剑湾飞空艇不会备有如此孩子气的饮料。
莱茵摇摇头，表情有些纠结。
“这个倒是不用烦恼，学院有一套完整的体系帮助入学的新生选择学派。”约瑟夫摸摸胡子。
“不过确实最重要的还是你本人的意愿。”
“莱茵不考虑加入言灵学派嘛？历史系本来就是我们学派的世俗旁支学科啊！”
约瑟夫连忙摆手：“莱茵先生的精神力太敏感，不适合言灵。整个学院超过4环的言灵竟然少得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可想而知有多危险！”
“又不是非得晋升高序列！明明基层人数最多的就是你们炼金！还不是仗着总人数多才说自己安全，有本事看比例啊！”艾伦不服气地反驳。
“言灵学派晋升中序列堪称难产，直接把分母去掉了大半。如此毁人不倦，难怪要看比例。”西塞罗表情不咸不淡地评价，完全没了绅士气度，毒舌程度让莱茵啧啧称奇。
看来每个学派对自己追求真理的正确性都深信不疑，相互间难免也有摩擦排挤。
“言灵学派中很少有人能活着晋升五环。”约瑟夫对莱茵解释，“他们的第四环‘倾听者’实在过于危险了。”
“对于言灵学派的奥术师而言，精神力越迟钝，灵感越低，反倒越容易安全晋升。”
倾听者……莱茵默念这个名词，饶有兴致地猜测：“莫非是被动听到周围人的心声？”
“不，他们服用四环神血后，将随机沟通一位上位生物，聆听祂的低语，并学会祂的文字。”西塞罗无奈地摊手。
“有些人运气好，遇到的上位者不爱说话，就能安全度过四环。而大部分人……”
艾伦倒是没有反驳这一点，自豪地对莱茵说:“我母亲就是一位五环言灵，书记官！所以我天生就是一环言灵术士……”
莱茵震惊道：“神血居然是可以遗传的？”
“您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使用一到九环来命名高低层次吗？这可不光是为了致敬传说中的魔法师们。”西塞罗解释。
“一最低，九最大，代表的不仅是序列，更是比例。”
莱茵恍然大悟：“是指体内神血与正常血液的比例？”
西塞罗欣赏地笑笑：“您一如既往的敏锐。我们用序列号排列血液浓度，序列名概括每个等级的特点。”
“如果越级服用神血会怎么样？”莱茵问道。
“呵呵，这些急功近利的人都死了，并为我们留下可贵的前车之鉴。”西塞罗有些嘲讽地微笑道，“要么肉体异变溃烂，要么精神失控疯狂。”
“那……”莱茵想了想，“一个人一生只能服食一种神血，没有后悔的余地？”
“您可以加入多个学派，但只能服食一种神血。”西塞罗肯定了莱茵的想法，“不同神血带来的灵视截然不同，杂食神血，会迷失在无尽知识中，彻底陷入癫狂。”
莱茵看着对面的艾伦，问道：“如果两个相同等级不同学派的奥术师结婚生子，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情况？”
“这问题真是一针见血……”西塞罗笑道，“会在孩子第一次发育的时候由他自己选择。不过他必然天生灵感过人，很小就拥有灵视。”
“神血提升灵感，让我们看见世界的真实，得以学会更多知识，这个过程被统称为灵视。”
“但灵视不过是个入门资格，让感受不到魔素的四维生物人类得以掌握超凡力量。没有灵视就没有接触真相的条件，但有了灵视也未必有能力消化知识、接受真相。”
“无数人在追寻世界本源的途中被迷失在知识中陷入疯狂。更有大批人在没有掌握低阶神血的情况下盲目晋升导致死亡。针对这种情况，学派诞生了。”
“原本混杂的血液被精细提纯、分类，又经过无数先人的以身试药，划分成九个浓度等级。并制定严格的考核，尽可能保证每个晋升者的安全。”
“另外，我们将前人已经成功消化的知识用论文流传下来，系统性地教授给后继者，减少他们迷失或者疯狂的可能。这，就是现代学派奥术！”
莱茵听完，也不由得心生敬佩和向往。对前仆后继以身试险的先贤，也对人类追寻知识本源和力量的无畏之心。
“那……又为什么要建立学院呢？”他疑惑地问，“听起来，只要有学派就可以了啊。”
“最初的确只有名为奈瑟协会的机构领导奥术师们。但后来高层发现不同学派的奥术师经常因为理念不合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能够想象当时情况有多糟，毕竟你们现在还是这样.......
西塞罗无奈地说：“再加上剑湾地区的低阶奥术师逐渐年轻化，他们就牵头成立了学院，让低序列年轻人一起学习，培养感情。白银时代后，世俗的交叉学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原本走形式的学院开始变得越发重要。”
“扯远了，说回神血。不是我自夸，炼金学派对此享有盛誉，一直是除了仪式学派外最稳妥安全的。”
“至于仪式……呵呵，您也知道他们的中低序列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差别。”言下之意就是还不如不加入。
但是哈斯塔说你们都很菜……莱茵腹诽道。
众人又聊了会儿，直到其他仓室的奥术师们过来通知他们，飞艇已经进入亚美斯波利斯境内，即将准备降落。
莱茵握紧扶手，看着窗外风景从丘陵变为平原，感受到自己的毛孔因紧张微微张开。飞艇的高度逐渐降低，最终猛地一震，船体平安落地了。
走出拜沃金斯的飞艇站台，映入眼帘的就是远处阿尔姆市密集高耸的摩天大楼，它们像一座座通天塔，喷吐着浓烟，傲然俯视平原上的一切，令天地为之动容。
在南方号称明珠之城的厄特沃什与它相比，就像个乡村小镇。
“我的天哪……”他听到身边的艾伦发出不加掩饰的惊叹。
莱茵转过身，顺着好友的目光往前看去。数个恢宏巍峨的城堡和尖顶高塔错落组成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当中，不用靠近也能感受到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沧桑与威严，堪比遗迹的古老瑰丽的画卷徐徐展开。
更令人震撼的是萦绕在古堡群周围稀薄缥缈的云雾，结合刚才眺望阿尔姆市的视角，无不证明了他们此刻绝非身处地面!
“这是伦斐尔大陆最古老的一号浮空城，由我导师的导师，炼金学派创立者，发现引力模型的炼金贤者艾萨克·普朗阁下设计建造。”
即便是西塞罗这样富有阅历的长者，在提起本学派先贤和炼金术最高成就时，也难以掩饰内心的骄傲。而一旁的约瑟夫更是激动得眼眶微湿。
“两位先生，欢迎来到拜沃金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