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的力气极为大,像是蒸汽机在自己脖子上套了个钢圈,正不断的勒紧。诺修斯的双腿下意识的乱蹬,踢到“雕像”的梅佩伦身上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他感觉眼前已经出现一片白茫茫的光,竟是那么刺眼,丹安·迪斯瓦德就在书店里,一切都那么熟悉,就像傍晚的自己刚刚回到书店那样。
“该……死!”诺修斯艰难从喉咙间挤出这两个字,他想举起左轮,但他做不到,甚至他的手掌也失去触感,血液拼命的朝大脑方向涌去,希望能延缓一点他死亡的时间,这让他以为自己手里还举着枪。但实际上,他的左轮早就已经掉落在地。
“砰砰!”接连两声枪响,梅佩伦的大手突然间稍微松了一些,这让诺修斯获取能够从新呼吸的权力,氧气在与肺部重新连接,血液在重新灌输四肢,在这个短暂的只有一呼吸的瞬间,诺修斯把双脚顶在梅佩伦的腹部,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往前一踹,那双宛若钳子的大手终于离开自己的脖子。
“诺修斯!你没事吧!”兰德冲下前来,在已经调转枪头的梅佩伦脑袋上在接连开上两个大洞,他的肌肤已经是腐烂的苍白,整个脸上没有一处是算得上正常的五官。他裂开的嘴张得极大,梅佩伦的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摇晃使得血液四处乱溅,他猛的扑向兰德,将兰德掀翻后,双脚一用力,狠狠坠向左侧的房间,瞬间就消失在黑暗里。
诺修斯咬紧牙关不让疼痛撕裂自己的神经,他就像从六楼高坠向地面却没被摔死那样,全身只剩下痛觉在肆意作祟,在近乎癫狂的顽强意志力的作用下,他慢慢的爬起,捡起自己的左轮手枪,跌跌撞撞来到兰德的身边。
诺修斯的每次呼吸都会导致胸膛一阵一阵的疼痛,他严重怀疑是不是后背那根肋骨断掉了,或者更糟。但他没时间想那么多,他把兰德扶起来,两人就这样一边搀扶着一边咬着牙行走在楼梯上。
馆长举着枪替他们警戒,尽管她一言不发,但她的脸颊也变得惨白,她见兰德与诺修斯至少没什么大碍后,往自己的心脏敲了两下,之前替诺修斯传信的淡青色影子从阴影里冒出,影子迅速下到楼梯拐角,替他们取回那三盏煤油灯。
“你们没事吧?要打药剂吗?”馆长来到三楼,看着躲藏在娱乐室的两人,询问道。
“我不用,去看看诺修斯。”兰德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随即自己端着枪,开始在娱乐室里搜查,确保最基本的安全。
这是一间面积超大的娱乐室,似乎是由原来的居民区域私自改造而成,在这里设有一张桌球台,以及设置旋转灯的一片舞池,在房间的尽头,还有两道用作观赏的玻璃水池。
但兰德照了照,发现里面只剩下一截被咬断的女人躯体,并没有看见什么名贵的宠物鱼。
“你还好吧?诺修斯,那里不舒服?”馆长拍拍他的肩膀,诺修斯没有回答但却发出一声痛喊,馆长立马掀起他的后背衣物,在洁白的衬衣上,有三四片指头大的碎玻璃刺入他的体内,伤口像泉眼那样不断流出小股的血液。
“先给你打一针吧,先暂时缓解你的疼痛先。”馆长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想指挥淡青色影子去向外面取治疗药剂,但她连续几次唤醒都以失败告终。
“这鬼地方的压制越来越大了。”馆长摇摇头,短暂清除掉耳边的低语后,她取出仅剩的两只治疗药剂,打入诺修斯的体内后,趁麻痹性还没完全褪去,赶紧把伤口上的碎玻璃取出,以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诺修斯很识相的用手捂住嘴,遏制声音的扩散。等馆长冰冰凉凉的手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时,那阵因为呼吸而导致疼痛也随之消失不见,他朝馆长投去感激的眼神,抓紧为数不多的空隙,快速恢复体力。
“等等!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站在几米开外的兰德竖起一根食指,靠在嘴唇边,在只有不断怦怦跳的黑暗里,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往这个房间靠拢。
“砰砰砰”声音与“哒哒哒”的声响混合在一起,像是有无数吨沙子聚在一起跳舞,甚至到了房间都在轻微颤动的地步。诺修斯一愣,看到天花板上的墙灰簌簌而落,撑着有些疲软的躯体向过去拉兰德一把。
但可惜,为时已晚。
顶墙上突然被给顶出个大洞,像是无法承受最大的应力开始往内坍塌,一股腥臭、混合着黏液与尸体肢块的血液河流从上往下灌入。
站在原地的兰德首当其冲被冲倒,紧接着是馆长,这股蕴含恐怖推力的血河冲破房门与木板的障碍,冲破窗户汇入外界,形成一道恢宏的血河瀑布。
而躲在房内的三人无一幸免,在血河冲刷而下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诺修斯还受着伤的后背再一次狠狠撞在房门,他努力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疼,就在自己十五厘米左右的地方尸体肢块上面的爬虫开始有意识地往他脸上靠拢。
诺修斯心里一阵发毛,又是最基本的求生本能救了他,他拼命扭动身体躲避爬虫时,一只手搭在最近楼梯栏杆上,用尽全力把自己拉向通往四楼的楼梯,也代表临时安全的“对岸”。
“诺……修……斯”片刻后,带有渗骨寒意的声音传来,每个音节,每个字符,都在刚刚的娱乐室里缓慢跳出。诺修斯厌恶自己身上的粘稠,将不必要的衣物全都扔在原地,猎银子弹被刚刚的血河冲散几颗,幸好左轮手枪的质量够硬,诺修斯检查了下,最为关键的部分还没沾湿。
诺修斯忍着身体的哆嗦,这股奇特的血河似乎有诡异的效果,诺修斯的眼前蒙上一片猩红的血雾,视力大大受阻。而且耳边的低语不断増调频率,低语变得尖锐而嘈杂,整个耳道都充满精神污染的噪音。况且自己都如此,也难怪兰德与馆长根本上不来。
公寓的四楼也是经过私自改造的区域,这里被设置成一处摆放各种等人高的陶瓷雕像,这原本说充满圣洁与艺术的区域,然而血月降临,刺眼的绯红铺满整个落地玻璃窗,折射出置身在坟墓堆的阴冷气氛。
诺修斯仔细观察,在每一个沾染血迹或者被打断躯体的雕像上,这里简直像被劫掠过一样,整个区域显得十分凌乱。但他实在无法再看清了,他的眼睛开始变得十分刺疼,就像自己的眼睛被人倒入化学试剂,不断分泌出眼泪。
无奈,诺修斯只能运用自己的“量化之眼”去量化迷糊视野外的物品,而此刻身后不断寻找自己的梅佩伦不断念叨着他的名字,一脚一个淌水声在身后响起,这就像不断提醒他的警钟,要来收割他的生命。
“没时间了”诺修斯咬咬牙,在确定四楼没有明面的危险后,他每一步的落脚力道都会均匀的平摊在脚面,来让木板尽可能的不发出“吱呀”响。尽管此时楼梯残留着各种肢块与享用“美味”的不知名爬虫,但这些虫子似乎对这位害怕到哆嗦的青年并不怎么感兴趣,任由他一步一脚印踏着楼梯,来到四楼这片空气布满恶臭的空间。
按照指示,在公寓四楼应该有这些蝗祟的宿主,只要击毙这只宿主,对普通人影响最大的“耳边低语”就会消失。这样一来,就算这些蝗祟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抵挡住配有大口径武器人类的攻势。
然而等诺修斯稍微松一口气,在身后幽暗的绝对空间里,传来一阵阵的咀嚼声与肢体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
绮罗罗望着这条还颇为壮观的血河“瀑布”,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致。
“该死的!”她气得敲敲权杖,声音尖锐,“我们的支援在哪里?!大口径武器在哪里?!怎么都还没来?”
古德温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刚刚收到最新消息,姆贝德九大区都分别出现蝗祟眷族的痕迹!就算政府开始派出警察甚至军队的话,都要时间,更何况,我们还处在离市中心较远的西区……”
“那其他编号小队呢?我们的人呢!”绮罗罗精致的小脸流露出可怕的寒意,周围的气场变得凌厉起来,彷似有无数小刀在空气里割裂。
“各个编号小队都在处理三大区的蝗祟眷族,不过分部已经派人向各个编号小队提供大口径武器,相信很快就会抵达……”古德温答道。
“如果我的队员,任何一个人,出了什么点差错……”绮罗罗缓缓抓紧握住猫头鹰权杖的右手,“我一定会揪出幕后凶手,让他生——不——如——死!”
听着这冷到极致的怨恨语气,就连古德温都不得不打了个冷颤。
……
诺修斯回头望的同时,手指已经放在扳机上。
他听出来这是刚刚在一楼楼梯间遇到的人形生物,但这个声音他却从来没听过,不是愤怒或者是警戒,而更像是人类情绪里的……高兴,就像野兽捕获到充饥的猎物那样的咀嚼声。
但他不敢回头望,更何况自己的视力大幅度的受阻,连所谓的幽暗空间其实是四楼的走廊他都没发现,就凭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去跟蝗祟眷族硬碰硬,不是嫌人家肚子没吃饱么?
诺修斯深吸一口气,在每次的咀嚼声响彻到最大时,他这才大胆的走上几步,离四楼雕像区域才缩短一点距离。
随后,诺修斯分别听到身后幽暗空间的不同声音:
先是时而大时而小的咀嚼声,声音蕴含了喜悦、激动、甚至是局促不安的人类情绪。随后是一阵肉体被撕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一大团包裹住的肉团挣脱开,伴随着这阵声音,四楼的楼道开始充斥更为恶臭的气味,诺修斯急忙捂住自己的鼻间,在类似于人类男人模糊不清的嘶吼声里,再接再厉小跑上一段区域。
等人类男人的嘶吼声过去后,好像背后有一口幽深的无底洞一样,从里面伸出蔓延四周的触手。全方向传来触手在地上爬行、黏液沾染在地毯的声音,把摆放在走廊的花瓶打碎的声响,然后这才想起人类男人模糊不清嘶吼。
诺修斯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光听声音他就受不了。双腿不断打哆嗦的前行着。近了,十分近了,离摆满雕像的区域只有一个手臂的剧烈,只要自己能进入到那边,就可以潜入到更为广阔的环境里,就算有蝗祟眷族,夜更方便周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的声音却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像,暴风雨之前来的宁静。
接下来的两秒钟,诺修斯听到自己名字被别人喊得最大声的一次:
“诺……修……斯!”
诺修斯及时的拔腿就跑,克制住自己回头望的念头,但他刚刚加速至最高时速,双腿一沉,自己的双腿就被人一下子拉倒,诺修斯低下头去看,骇然发现自己的双腿被两道出手捆绑住。
“诺修斯!你别跑啊!成为我们的新宿主吧!”
黑暗里,缓缓走出个人,或者说他就是个人形蝗祟眷族,不能算个人类。他拍拍自己刚刚黏合起的肥大肚子,里面就像塞满了几个十月大的婴儿,在肚子的表面,诺修斯甚至看见了有生物在里面滑动的动作。
“你是……古科伊!”
诺修斯瞬间面如死灰,神情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