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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_第四案 暗井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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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云汐市朝阳社区会议室,一群社区骨干人员团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

“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要研究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坐在会议室正位上的中年男子开口说道。

“吴主任,有什么事您指示!”坐在副位上的一位梳着“八字头”的眼镜男奉承地说道。

吴主任环视一周,待所有人都翻开笔记本准备完毕之后,他起身打开了墙角的电视机,点击“回放”按钮。

屏幕一闪,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身着笔挺的西装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云汐市晚间新闻,欢迎大家收看。……下面播放一条关于儿童安全问题的报道。”

主持人简短地说了一句引语,画面切换到了一段非常模糊的监控录像之上。录像中三名不到一米高的孩童正围在一个下水井盖的周围,你追我赶玩得是不亦乐乎。

忽然,其中一名男孩掏出一盒四四方方的东西,双手交替快速地摩擦了几下,手中很快冒出一丝白色烟雾,说时迟那时快,小男孩把东西使劲塞在了井盖之内。转瞬间,画面中的井盖被喷出十数米之高,一团蘑菇云从窨井中冒出,刚才的孩童则被飞出的井盖撞到一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顾主任此时按动了遥控器上的暂停键,触目惊心的一幕,被定格在了那里,让在场的每一位都面露痛苦的表情。

“我相信大家都已经看了这则报道,这是两天前惠利社区发生的一幕,现在小孩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这件事引起了市里领导的高度重视。现在距离年关满打满算只有九天的时间,为了防止在过年期间再发生这样的惨剧,市政管理处的领导已经拍板,要在一周内把全市所有不合格的金属井盖全部更换。按照领导的指示精神,每个社区必须要自查自纠,统计辖区内有多少不合格的井盖,我们要把这些数据在明天之前汇报上去,大家都清楚了没有?”

“明白!”所有参会人员异口同声。

“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传达这方面的精神,既然大家都明白,那就抓紧时间下社区排查,记住,千万不要有任何疏漏,万一在我们社区再发生一起这样的事,我估计大家以后的奖金就别想了!”说了这么多,估计就这句话最具有威慑力。

只要涉及奖金,工作的速度就是惊人,所有社区的工作人员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便把数据报了上去,可能是有前车之鉴,市政部门在得到反馈的第二天,就派了专门的师傅过来更换和安装。

“老舅,这一片还有多少需要换的?”一位身穿灰色工作服的年轻小伙问向他身边的中年男子。

“等等,我来看看图纸。”男子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图纸展开。

“不多,十几个,快的话,今天一天绝对能换完。”

“咱先从哪里开始?”

“前面街口就有一个,你去拿撬棍,我把板车推过来。”

更换井盖的过程并不是很复杂,先是用撬棍将原先的金属井盖撬开,静置一段时间,将窨井内的甲烷等可燃性气体排空,然后在周围一圈用电钻钻眼,用粗螺丝把新的井盖固定起来便可。如果是熟练工人,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绝对可以轻松地完成。

我们国家在早年使用的都是一些金属井盖,这种井盖的弊端是经常遭到盗窃,更容易发生事故。在一些大城市,很早以前就已经在使用一种安全性能更高的复合井盖。

这种井盖是采用最新的高分子复合材料,以钢筋为主要的内部骨架,经过高温模压生产而成,从外观看有点像用树脂制成。别看它外表很像是塑料,但它的强度相当高,抗压、抗弯、抗冲击力,耐酸碱、耐腐蚀、耐磨、耐车辆碾压,重量轻,使用寿命长,而且没有回收价值,更加防盗。最主要的是,它比以往的金属井盖便宜了不知道多少倍。有时候咱们不得不佩服人们的创造能力,这种“神器”都研究得出来。

舅爷俩从天蒙蒙亮一直忙活到夕阳西下。

“老舅,都换完了吧?”小伙子把上衣脱下来披在自己的肩头,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问道。

中年男子掏出画满红色圈圈的图纸看了看。

“还有一个,在保安室的后面。”

“啥?还有一个?我还以为干完了呢。”小伙子有点累过头的意思。

“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咱们抓点紧,一会儿干完了,老舅带你喝酒去。”中年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一听到有酒喝,脸上转阴为晴,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步行了五六分钟,舅爷俩来到了最后一处需要更换的井盖之前。

“这里不就一个垃圾池嘛,井盖在哪里?”

中年男子也有些疑惑。

“你等等,我去问问保安室的人知不知道。”说完,他来到了一个挂着“小区保安”招牌的房门前,屋内一个带着老花镜的老年男子正跷着二郎腿听着收音机内的豫剧,惬意之时手指还伴着戏曲在椅把上很有节奏地打着节拍。

“大爷,问个事情。”

“嗯?怎的了?”大爷随手关上了收音机往门外瞅了瞅。

“您知道这附近有一个井盖吗?我们是来换井盖的,可来了发现并没有啊!”男子客气地说道。

“哦,井盖啊!在垃圾池里。”

“啥?在垃圾池里?”男子有些诧异。

“对啊,那是废弃的窨井,都荒了十来年了。”

“不用的?”

“以前那是一条路,后来这里不是盖小区了嘛,就重新铺了一条下水道,那个窨井就给堵起来了,一直没人处理。也就是在半年前,小区的物业在那附近修了个垃圾池,就把那个不用的窨井给圈在了里面。”

“是这样啊!”

“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干啥的?”

“我是换井盖的。”

“哦,我们领导跟我说了,让你们来了之后务必要把所有的井盖全部换掉,不行你把那个也给换了吧!”

“您放心,我们这都是按数来的,一定给换了!”中年男子憨厚地回答道。

大爷扶着老花眼镜框,仔细地看了一眼垃圾池:“哎呀,都堆满了,估计你要把垃圾先铲掉一些,我这里有铁锹。”

“我还正愁没工具呢,那我就先用用,一会给您冲干净。”

“没事,没事,你只管用,一会儿我自己冲就行。”

两人简单地客套了几句,中年男子从保安室里拿了两把铁锹朝垃圾池走去。

“老舅,这是啥情况?”

“井盖在这堆垃圾下面,咱们先把上面的垃圾给清理一下。”

“啥?在垃圾下面?”

“对,这是一个不用的窨井。”

“不用的咱们还换它干啥?”

“那不行,咱做事要讲究诚信,人家给了咱钱,咱必须得办事。”

“嗯,我知道了,老舅。”小伙子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再反驳,抄起铁锹朝那堆臭气冲天的垃圾铲去。

两人一刻不停,一直干到天蒙蒙黑才算是把垃圾清理干净。

小伙子沿着井盖步行了一圈,张口说道:“老舅,井盖上的排气孔封死了,下不了撬棍咋办?”

中年男子用小铁棍朝井盖上的小窟窿使劲地戳了戳。

“被垃圾堵住了,慢慢凿应该可以凿开。”

中年男子边说,边用铁棍使劲地把排气孔里面的垃圾慢慢地挖了出来。

“好了,撬吧!”

小伙子听言,把一根一人多长的撬棍,插入了孔中。中年男子见状,也上前帮忙。

“嗨,嗨!”随着舅爷俩几句吆喝声,笨重的金属井盖被撬开,一个黑乎乎的圆形洞口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先歇一会儿,放一会儿气咱们再动手。”中年男子递给小伙子一支烟。

由于窨井深埋在垃圾池内,舅爷俩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一支烟很快抽完。“动手吧,差不多了。”中年男子把烟卷掐灭,起身说道。

“天黑了,我去拿灯!”小伙子很贴心地朝工具箱的位置一路小跑。

不一会儿,一个手提式的大瓦数照明灯被放在了井口的位置,强光赶走了井内的黑暗,使得舅爷俩一眼便望到了井底。

“老舅,下面有东西。”

“啥?有东西?”

“好像是个编织袋,鼓鼓的,里面可能装着东西。”

“谁能在这里藏东西?掏出来看看是啥!”一股好奇心涌上了舅爷俩的心头。

“嗯,我绑上绳子下去,老舅一会儿你把我拉上来!”

“哎,好!注意安全!”

小伙子动作麻利地把一圈绳子围在自己的腰间,在他老舅的帮助下,下到了井底。

“老舅,给我打个光!”

“嗯,知道了!”

“这里不止一个袋子,有好几个呢!”井内传来了小伙子略带回音的说话声。

“抓到了没有,要不要我拉你?”

“老舅,老舅!救命,救命!”中年男子的话语刚落,窨井里就传来小伙子凄惨的喊叫声。

四十六

人生最大的悲剧是什么?那就是快过年了,发命案了!前一个案件嫌疑人刚刚送进看守所还没二十四小时,我们又接到报警,在团结巷湖滨小区发现了情况。接到明哥电话时,我正在陪父亲聊天,话题刚开始,就要匆匆地结束。

可能是因为这两个月加班有些频繁,明哥这次还特意来我家,跟他最敬爱的师父,我的老爸打了声招呼,才往案发现场赶去。

好在这次案件是发生在城区,且距离我们单位并不是很远,前后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一行人便赶到了现场。

滨湖小区在我们市可是有一段历史,早年这一大片地方是第一批建设起来的城中村,房屋盖得乱七八糟,乱搭乱建的情况相当严重,可以说,只要是有空地,全部都被盖上了房屋。听人说,十几年前,我们云汐市发生了一起五点一级的地震,震级虽然不是很强,可这却给这里根基不稳的自建楼房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很多房屋出现裂缝。这引起了住户的恐慌,最终在市里领导的协商解决下,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把这里重新规划,建成规范的小区,按照标准赔偿给住户。虽然赔偿款不多,但不用居住危房,这里的居民举双手赞成这个方案,后来开发商在这片城中村上兴建了四个小区,湖滨小区就是其中一个面积最大的小区。

小区建成之后,这里的居民依旧延续以往的风格,住在一楼的,就把门外的绿化带用围墙围起来,给自己弄个小院,住在顶楼的便给自己盖个空中花园,还有一些居民的做法更为奇葩,把花池里面的花花草草全部挖掉,种点蔬菜给自己下个面条啥的。前后也就两年的时间,小区已经被弄得面目全非。

听到这里,有人就要问了,物业不出来管管吗?能提出这种问题的人,根本不懂我们这里的行情,你们是不知道这些老大妈的厉害,管她们?分分钟躺在地上给你看,所以最好离她们远点。

很快,我们的勘查车停在了小区大门口的一块空地之上,徐大队见到我们的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跑过来介绍案件情况。正当我抱着侥幸心理,怀疑这不是命案的同时,几位公安局的领导朝我们这儿走了过来。

走在正前方的是穿着深蓝色警服,内穿白衬衫,挂着“麦穗”肩章的刘局长,他同时还是我们市市委常委,分管政法委的市委副书记。

很多人对警服并不是很陌生,但在一个三线城市,还是很少能见到身穿白衬衫的警察。因为这种制服只有达到一定的级别才会配发,在我们这里能穿白色制服的也只有刘局长一人。

在刘局长身边的是市局的几个副局长、党委成员,徐大队长则小心地跟在他们几个人的屁股后面。

除非是发生大案件,否则是不会出现这种阵势的,这些平时走到哪里都受人敬仰的领导,现在在我的眼里就是一群“瘟神”。

“小冷啊!”刘局长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请说。”

“这次案件影响十分恶劣,后果十分严重,给人民造成了恐慌,你们科室在咱们市办理案件的能力我们是有目共睹,但如果有困难,我可以请省厅专家过来协助你们破案。”

刘局长的弦外之音再简单不过,你们行不行,如果不行不要浪费时间,我请外面的人过来。

我们这刚到现场,案件情况还一概不知,就闹出这么多“花花烙”,明哥没有回答刘局长,而是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徐大队长。

二人的眼神短暂地交接之后,徐大队长开了口。

“刘局长,冷主任他们刚过来,还不了解现场的情况,我先来给他们介绍一下。”

刘局长双手后背,点了点头。

“冷主任,是这样的,今天下午六点四十五分,我们接到在这里更换井盖的工人报案,说在湖滨小区门口的窨井里发现了一个大号的编织袋,其中一个工人就下去一探究竟,在编织袋中发现了一颗人头。根据报案人的描述,里面一共有四个编织袋,我到达现场之后为了确定死亡人数,先对井内的情况进行了初步的查看,一共发现四具尸体,其中三具尸体已经白骨化,还有一具尸体几乎分辨不清楚面貌,但估计死亡时间也很长了。”

四具尸体?难怪这些领导都纷纷到场!我心里这种复杂的心情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刘局,各位领导,我先去看看现场再说。”

“好的,但是小冷,一定要抓紧时间,这年关将至,千万要消除影响。”

明哥点了点头,我们穿戴整齐朝现场走去。

中心现场位于一个湖滨小区大门西侧垃圾池的窨井内,垃圾池北侧不到十米的位置就是小区门口的保安室。垃圾池的南侧是一条东西向的水泥路,水泥路宽约四米,呈倒“U”形,路的两端连接的是双向四车道的朝阳路。

发现尸体的位置是一口废弃的窨井,井口到井底的位置约有两米,井内最宽处约有三米,整个井内的空间轮廓,有点像平放的鸡蛋。

明哥简单地观察了一下井口,便穿上防护服下到了井内。

可能因为时间过长,井内有三个塑料编织袋轻轻一碰,便变成了碎片。

“尸体是被分尸以后装入编织袋的!”明哥蹲在井底观察了一下尸骨。

“不行把这些全部清理出来,再作打算?”

“行!小龙,你去通知徐大队,多找几个侦查员过来帮忙。”

由于案发现场正处于人口密集区,围观的人把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一个小时后,所有的尸骨被火速运往殡仪馆,等待下一步的分析工作。

这起案件涉及四条人命,尸骨过多,一张解剖床根本放不下,我们只能在地面上铺上装尸袋,蹲在地上拼接尸体。

四具尸体,有三具已经完全白骨化,剩下一具尸体身上的水分也已经完全蒸发,可能是因为隔绝空气的原因,尸体的状态仿佛是真空包装的熟食,已经鞣尸化。

三具白骨尸体的外包装已经破碎,所以只能全部混在一起,剩下的这具“鞣尸尸体”则单独装在一个还算完整的编织袋内。

拼接工作肯定是从最简单的“鞣尸”开始,明哥先是从编织袋中取出那颗可以清晰地看到颅骨凹陷的人头,从长相上可以勉强分辨出为女性。

人头被明哥摆在了装尸袋的最顶端,接下来是像“风干羊肉”似的躯干和四肢。

就在拼接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第一个突破口。

四十七

“嫌疑人是使用电动切割机分割的尸体。”

“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明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记不记得去年咱们侦办的那起高速公路碎尸案?”

“嗯,那会儿我刚来。”叶茜回答道。

“从那起案件之后,我专门翻看了这方面的资料。”说着我拿起了几根腿骨,把断面平行地摆在解剖台上,解释道,“在我们痕迹学上,有专门的课题去研究骨质客体痕迹。我们都知道,骨质中含有水、有机质(骨胶)和无机盐等成分。无机盐决定骨头的硬度,而有机质则决定骨的弹性和韧性。我们知道了骨头的这些物理特征,就可以进一步去分析在骨断面上的一些痕迹是用何种工具造成的。”

说着,我蹲下身子,指着我刚从四具尸体上拿出的四根腿骨断面说道:“根据痕迹学的研究,在分尸案件中,嫌疑人一般会用到五种工具:菜刀、斧子、钢锯、刀锯、电锯。前四种工具形成的痕迹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我想重点介绍一下电锯。电锯肢解尸体形成的痕迹有一个最为明显的特点,即两端有黑色摩擦灼烧痕迹,在锯新鲜尸体时,会伴有烧焦蛋白质的味道。因电锯转速较大,旋转过程中与人体组织摩擦生热而产生黑色灼烧痕迹。”

“骨头断面上这黑色的东西就是灼烧痕迹?”叶茜已经领会到了我说这么多的真正含义。

“对,这就是嫌疑人使用电锯分尸的最好证据。”

“难道这个嫌疑人家里也有那种大的电动切割工具?”叶茜用手比画了一下,我知道她在说之前那起碎尸案中嫌疑人的分尸工具。

“这个嫌疑人使用的切割工具没有那么大,越大的切割工具,切割的速度越快,那它跟骨头的接触时间就越短,这样骨头的灼烧痕迹就不会很明显。咱来看看这起案件,每根骨头的上下左右四面都有很严重的灼烧痕迹。”

“对啊!怎么会造成这种情况?”叶茜按照我的提示,发现了这个特征。

“只有嫌疑人分多次切割才会造成这种情况,这就表明嫌疑人使用的切割机切割面并不是很大,而且切割的速度也很慢,所以切割片长时间跟骨头接触,才造成了严重的灼烧痕迹。按照痕迹的特点来分析,他使用的应该是手持式切割工具。”

“手持式切割工具?”

“对,这种工具很常用,可以切割瓷砖、木地板等等,所以没有办法确定更为细致的职业特征。”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叶茜有些失望地起身。

“不过用不到这种切割机的人也不会购买,你们刑警队在后期的调查访问中可以留意这一方面。”我说出了我推理的主要目的。

“嗯,我记下了!”叶茜点头回答。

“小龙,你那儿还有什么发现?”明哥问道。

“暂时只有这么多。”

“那好,接下来我们先把尸骨拼接起来。国贤,你在这四具尸体上取样,抓紧时间回去化验。”明哥吩咐道。

老贤动作很娴熟地从自己的工具箱中拿出了一捆专门给尸骨取样的工具,开始忙活起来。

这起案件的拼接工作可不像一个月前的白骨案那样简单。除了那具还带有人体组织的尸体稍微好处理外,其他的三具白骨是完全混在一起的,不懂行的人,根本分不清哪儿跟哪儿。

这些当然难不倒对法医学浸淫已久的明哥。四个小时后,四具完整的尸体便已整齐地摆放在地面之上,胖磊拿着单反相机360度无死角地记录下它们的完整特征。

“都是女性?”由于之前曾听明哥介绍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我扫了一眼它们的盆骨说道。

“嗯,年龄段均在20至25岁之间。”明哥点头说道。

“别的还发现了什么信息?”

“发现尸体的现场环境很特殊,根据调查,窨井可能是长期处于缺氧封闭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尸体腐败得很缓慢,所以我不能像上起案件那样推测她们的具体死亡时间。就目前看来,只能先尽力查清楚尸源,如果尸源查不清楚,这个案件暂时没有什么好的线索。”我从来没有看过明哥的脸色如此难看,可想而知这个案件的侦办难度有多大。

简单来说,我们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弄清楚谁杀了她们,因为什么杀了她们?

“也不要太沮丧,事在人为,只要咱们足够认真细致,不可能发现不了破案的线索。”明哥给我们加油打气地说道。

“嗯!”

“我们先回单位,看看国贤那边有什么进展。”明哥准备转移战场了。

四十八

刚走进单位大门,就看见老贤端着茶杯在门口“迎接”。

“有结果了?”

“结果不是很理想,也可以说是没结果。”老贤有些失望地回答。

“什么结果都没有?”明哥已经等不及去会议室,站在单位门口就问了起来。

老贤点点头回答:“由于现场是封闭式环境,很多参考的数值都不能用,目前根据我的检验,只能判定四人为女性,这四个人的DNA信息都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而且我查阅了我们市十年以内所有的失踪人口的报案记录,没有符合条件的报案。”

“那具腐败不严重的尸体也没有发现?”

“没有,我没有发现她有遭受性侵害的迹象,也没有在她的身上提取到除她自身DNA以外的信息。”

“这……”明哥面露苦色,眉毛已经拧在了一起。

“这个是什么?”此时我注意到了老贤手里的一份印着许多“虫”形图案的报告。

“这是那具还有人体组织的死者的一份关于人体寄生虫的报告。”

“寄生虫的报告?”

“对,我在观察死者的人体组织时,发现在她的身上有很多寄生虫,所以就特意做了一个检验,不过这些寄生虫都是些常规的虫子,死者的身上只是比一般人的含量大而已,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都是什么虫子?”

“有两种,蛔虫和牛肉绦虫。”

“国贤,你下次能不能改掉说半句留半句的毛病?”明哥板着脸从他手中拿过了那份报告仔细地翻阅起来。

“蛔虫还好,牛肉绦虫高那么多!”明哥自言自语地说道。

“难道有发现?”我小心地问道。

“在我们法医的领域,有专门一门学科介绍寄生虫,叫法医寄生虫学。就目前来看,我们至少有了一点抓手。”

“真的?”我的眼睛瞪得老大。

“但只是一个方向,我不敢确定。”

“快说来听听!”

“根据人体寄生虫感染的地理分布及流行特点,蛔虫是我国感染率最高、分布最广的一种寄生虫,可以说人人身上都有,这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我接下来要重点说的是牛肉绦虫。它又叫牛带绦虫,比我们熟知的猪肉绦虫要大,而且长。人是其唯一终宿主,感染这种寄生虫主要是因为食用了半生或者未熟的牛肉。比如说去吃西餐,点个半生的牛排,就很容易感染这种寄生虫。但少量的食用,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咱们来看看这个死者的报告,体内的牛肉绦虫的含量远远高于正常的数值,这说明死者有生吃牛肉的习惯,否则不会造成这种情况。”

“生吃牛肉?这个习惯好特别!”叶茜面露疑色。

“不特别,根据我的了解,广西、贵州的苗族、侗族和傣族的某些山寨有的还保留着食用新鲜生牛肉的民俗。”

“冷主任,你是说死者是那边的人?那距离我们这里也太远了吧!”

“广西、贵州那边距离我们这里有将近两千公里,如果我们这里是‘北上广’那样的一线城市,那里的人还有可能来我们这里务工,但现实情况是,我们这里就是一个三线的小城市,外来人口仅限于周围的几个地市,连外省的人都很少过来,别说还是那么远的地方。”明哥直接否定道。

“难道是来走亲戚的?”叶茜问道。

“来我们这里走亲戚,人都没有了,还不报案?”我紧接着回答。

“亲戚就是凶手?”

“死者来投奔亲戚,结果被亲戚给杀掉了,那死者的家里人不会报案?”

“死者是孤儿?”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有,但是太刻意了,从尸体的切割痕迹上看,这四个人的分尸手法应该出自一个人之手,也就是说,杀害这四个人的是同一个或者同一群人(目前还判断不了嫌疑人的数量),按照你说的,难道这四个死者都是孤儿?”

“这……”

“外省的可能性不大,我怀疑这名死者是我们省的洞山市人。”

“什么?”明哥的一句话把我们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明哥放下手中的报告回忆道:

“早年我在办案的时候,知道洞山市有个很小的村落,里面都是苗族人,他们称之为苗乡。在苗乡肯定保留着一些属于他们自己的风俗习惯,生吃牛肉或许就是其中的一种。你们想想会不会有这种情况,死者来我们云汐市打工,后来失踪,家里人联系不上,那他们会怎么样?”

“肯定会报警啊!”我张口便来。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会选择在哪里报警?”

“肯定是在当地报警啊!”

“我知道怎么做了!”老贤恍然大悟,转身朝自己的实验室走去。

我跟老贤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明白了过来,死者有生吃牛肉的习惯,这种习惯对于我们云汐市当地人来说,可能很少有人会去尝试,除非偶尔奢侈一下吃个牛排啥的。从这一点就能分析出死者很有可能是有某种风俗习惯的少数民族。

根据明哥的推测,死者是苗族人的可能性很大。而洞山市距离我们这里就百十公里,她来我们这三线城市打工,也能说得通。死者失踪,家人联系不上,所以他们不可能来我们市报案,唯一的情况就是选择在当地报案,所以在我们市并不会出现死者家人的报案记录。但如果去联系洞山市公安局寻找,那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但愿我的想法没有错!”明哥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有些孤注一掷的味道。

除了他以外,我们其他三个人都焦急地在老贤的实验室外等待结果。半盒烟已经被我跟胖磊消灭光了,实验室里响起了嘀嘀嘀的打印机的声响。

“在打报告,真的有情况了?”我无比兴奋地把站在我身边的胖磊和叶茜一把搂在了怀里。

“流氓!”叶茜本能地一个勾拳打在了我的肋骨之上,这一拳差点把我的晚饭给顶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老贤捏着一份报告走了出来。

“贤哥,什么情况?”我涨红着脸,忍着疼痛问道。

“死者叫石玉花,二十四岁,洞山市太平街道人,户籍地址就是在苗乡,是去年七月十号失踪的。”

“什么?真的比上了?”

“嗯!”

“那其他三个人呢?她们有没有情况?”

“这次我吸取了教训,我把这几人的DNA在全省都查了一遍,只发现了这一个信息。”

“你是说,其他三个人不是我们湾南省的人?”

“对!要么就是她们三个人的家人都没有报人口失踪!”

“怎么说已经有了一个突破口,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明哥再说!”

我们四个人带着还有温度的检验报告,拥入了明哥的办公室。

“比上了?”明哥瞟了一眼报告。

“给!”老贤直接递了过去。

“嗯,看来我的分析没有错!其他三个人没有比中?”

“没有,全省的都找了,都没有发现。”

明哥点了点头,接着他把目光对着叶茜:“告诉徐大队,连夜把石玉花的家人给带回来,我要问清楚事情的原委。”

“明白!”叶茜潇洒地一个转身,掏出了手机。

四十九

目前已经是深夜一点多,路面上的车辆比较少,在拉开警报无视红绿灯的情况下,从我们这里到洞山市最多只需要四十分钟。我们只是稍微眯了一小会儿,死者的丈夫和父母就焦急地赶了过来。

这一行人中,估计也只有死者的丈夫最了解情况,所以明哥直接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按照他自己所提供的身份证,他的名字叫郑翔,二十八岁,身高有一米八左右,身材较胖,汉族人,身上穿了一件脏兮兮的黑色棉袄。

“警官,玉花怎么了?”郑翔结结巴巴地问道。很显然他们还不知道真实的情况。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再回答你!”明哥生怕他知道结果以后,会情绪失控,这样对下面的问话十分不利。

“嗯。你问吧!”他依旧是结结巴巴地说道。

“原来不是因为紧张,可能有些口吃!”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你老婆石玉花在云汐市是做什么的?”

“是这样的,警官,我从头把事情说一遍!”郑翔很不见外地自己搬了一个板凳,坐在了明哥的面前,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明哥的脸。

“这家伙不光有口吃,难道智商也有问题?”我在心里泛起了疑惑。

吱——,明哥也被他盯得有些别扭,用脚蹬地,把自己连人带椅子往后推了推。

没想到这个郑翔紧跟着又把自己的板凳往前搬了搬,始终保持着跟明哥之间只有两拳的距离。

“这家伙脑子绝对有问题!”我在心里给出了结论。

“嗯,那你说吧!”明哥彻底妥协了。

“我老婆是我大姨给介绍的,我们去年过年的时候刚结的婚,结婚之后她总是嫌我这,嫌我那,还说我傻,要跟我离婚。当时结婚的时候,我们家可是给了彩礼的,她哪能说离婚就离婚!后来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爸,我爸就给我买了条链子把她拴在家里,不要让她跑了!可拴了没有一个月,她就趁我不注意偷了我的钥匙,自己跑了。走的时候,她还给我留了个字条,说自己去打工了,以后自己单过,不会回来了,如果我要找她父母的麻烦,就跟我没完。”

“后来你就报警了?”

“不是我报的警,是她父母报的警。”

“她走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带钱?”

“我妈说了,一定不能给她钱,她怎么可能带钱!钱都让我给藏起来了!”

明哥听到这里,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转身朝会议室走去,那里正坐着一对老年夫妇,他们正是死者的亲生父母。

“石玉花从家里出走之后,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明哥直截了当地问道。

“联系过。”

“她有没有告诉你们她在哪里?”

“只说是电子厂,并没有说在哪里,她估计是怕郑翔家里找到她,所以打电话只报平安。”

“电子厂叫什么名字,她跟你们说了没有?”

“没有。”

“她是用什么跟你们联系的?”

“手机,可现在怎么都打不通。”

“什么时候联系� ��上的?”

“我们平时打都还能打通,我记得是从去年七月十日开始打就联系不上了,我一直连续拨了十几天,怎么都联系不上,我担心出什么事,就到派出所报了警。警官,我女儿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徐大队,这里留给你解释吧!”

明哥说完转身出门,我们的脚刚踏出门框,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送走了一行人,我们五个人又坐在一起开了一个小型的碰头会。

“死者是因为受不了丈夫的虐待而匆忙离家出走的,身上不会带多少钱,她极有可能会选择我们这里为暂时的落脚点,因为从洞山市到我们这里只需要五块钱的车票。从死者父母嘴里得知,她是在电子厂工作,可我好像并没有听说我们市有电子厂啊!”明哥有些疑惑。

“电子厂很有可能是受害人自己的泛指,你比如生产电子元件的厂、生产数码芯片的厂,一些务工人员都称之为‘电子厂’。”胖磊在一边解释道。

“众泰数码芯片有限公司!”听胖磊这么说,我跟明哥忽然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如果按照胖磊的说法,我们市只有这一家符合这

个条件,这家公司在我们市也算是有一定的知名度。原因很简单,我们这里是能源城市,整个城市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靠深埋在地下的煤炭,城市的很多企业都是围着“煤炭”在打转,很少有其他的企业在我们这里建厂。

众泰数码芯片有限公司就是一个另类,据说这家公司是我们市招商引资的重点建设项目。有了政府的支持,这个公司的规模自然不小,公司主要生产的是各种高科技芯片,里面招聘的都是一些流水线工人。每天的基本工作时间在十个小时以上,中午无休息,一周工作六天,月薪只有一千五百元。说白了,这个厂就是在过度地压榨人的劳动价值。

可就算是这种工作环境,还是有不少人在这个公司的厂房里工作,根据我的估算,这个厂最少也有两三千名工人。

我之所以能一下子就说出这个厂的名字,主要还是因为这几年在这里员工跳楼事件频发!光我跟明哥帮助排疑的跳楼现场就应该有五起以上,真是想不记住都难。

“明哥,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你是说其他三名死者也是这公司的员工?”很显然,明哥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那还不简单,去厂里调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叶茜打了一个响指。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驾车直奔那里而去。

“各位警官好。”接待我们的是他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副部长,姓姚,曾经因为员工跳楼事件,我们可没少打过交道。

“不知道你们公司有没有这个人的信息?”明哥把一张印着石玉华身份信息的A4纸递到了他的手中。

姚部长并没有浏览死者的信息,而是直接按动了桌子上固定电话的免提键。

“文娟,你进来一下!”

趁着这个工夫,姚部长很客气地向我们解释道:“只要是曾经在我们公司务工的人员,在公司的电脑中都有记录,我让文主任带你们去查。”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标准OL装的女士推门走进了房间。

“他们是公安局的同志,你帮他们查一下我们公司以前是否有这个员工!”姚部长把那张A4纸又递到了她的手里。

“请随我来!”文主任侧身闪开一个空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一行人随着她进入了隔壁的房间。

啪嗒,啪嗒。随着死者的身份证号码被输入到一个他们公司专用的软件中,一张用人单位职工表的扫描件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五十

职工表上包含了死者的所有个人信息,另外还有一张两寸的半身照片。

“真的有!”叶茜惊呼道。

“这标记是什么意思?”明哥指着一个像邮戳似的红色标记问道。

“这说明这个员工临走时并没有跟我们打招呼,也没有办理离职手续,对于这样的员工,我们都会打上这种标记,永不录用!”

“你们公司这种情况的员工是不是很多?”

“确实有不少,最少有上千人,我们公司建厂到现在已经有十年的时间,这也属于正常现象。”文主任并不否认。

听到“上千人”,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其他的三名死者也是他们公司的员工的话,被杀害后肯定也是被盖上了这种红色的戳,也就是说,我们要在这“上千人”里把这三名我们什么情况都不掌握的人给翻出来,这简直比大海捞针还困难。

“对了,你们公司有没有招聘过外省的工人?”明哥又问道。

听到他问这个问题,我眼前一亮,其他三名死者的DNA信息在我们省没有,不能说明在别的省没有,如果这个公司招聘过外省的务工人员,我们只要知道是哪几个省,那么带着DNA信息直接去这几个省查询,就很有可能查明其他几人的真实身份。

那有的人会问,干吗不把这几个人的DNA信息铺到全国查询,这岂不是效果来得更快?其实不然。大家可能在一些侦探影视剧中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随便输入一个嫌疑人的信息,电脑屏幕上就唰唰地出现关于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其实在现实中,这种情况不存在。咱们来换个思维想想,如果都像电影里面的那样,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任何队伍都有“老鼠屎”,公安队伍也不例外。如果这种终端被这些“老鼠屎”利用来做违法的事,又该怎么办?

所以,别看是一个小小的DNA信息查询,这里面要经过层层审批,同省的查询还好说一些,但如果牵涉到外省,从分县局一把手,到市局相关领导的签字,一个都不能少。

“我们从来不招外省的人,因为家住得远的员工容易跳槽。再说,我们这三线的小城市,工资待遇那么低,也不会有外省的人来这里,在我们这边务工的人员,都是周围距离比较近的几个城市的人。”

文主任的一番话,就像是一盆透心凉的冰水,把我从幻想中浇醒。其他三名死者的DNA信息,我们已经在本省比对过,没有找到相关的失踪报案,说明她们三个很有可能是外省的人。而这家公司只招聘本省的员工,这就表明,其他三名死者不是他们公司的人,那她们的信息,自然也就不清楚。

“你们公司有没有员工宿舍?”明哥没有迟疑,接着问道。

“有。”

“这个石玉花住在哪里?”

对啊,如果知道石玉花住在哪个员工宿舍,直接找她的室友询问一下,说不定能问出一点情况。

“住在滨湖小区3号楼102室!”

“什么?住在滨湖小区?”我失声喊了出来!

“对,我们公司的大多数员工都住在那里,那个小区的很多空房子,我们是常年租的。”

“她住的是几人间?”

“十二人间!”

“一个屋子里住十二个人?”

“对,小的住十二个人,大一点的还有二十多人的!毕竟她们只回去睡一觉,吃饭什么的都在厂里。”文主任很平静地回答道。

“跟石玉华同住的室友现在还在不在你们的厂里务工?”

文主任听言,把住址复制下来,输入到了另外一个系统之中,点击回车,一串人员信息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在,她们在厂里上工。”

“叶茜,现在给刑警队打电话,让他们给这十一个人做细致的询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叶茜点了点头,便开始记录这十一个人的身份信息。除了她以外,我们四人则回到科室等待调查的结果。由于案情重大,所以信息反馈的时间也相当迅速,很快,叶茜便拿着一叠问话笔录回到了我们科室的会议室内。

明哥迫不及待地接过仔细阅读起来。

“事情经过不清楚。”

“下班晚,没注意。”

“不知道,跟她不熟悉。”

明哥边看边摇头,叶茜则耷拉着脑袋趴在了桌子上,很显然,她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们其他人都屏息凝视,看着明哥的一举一动。

啪!最后一份问话笔录被他拍在了桌子上。

“没有头绪。”这是他对这些材料的总结性发言。

此时距离年关还有几天的时间,面对这种结果,我真的是心急如焚。

“目前已经查实了一名死者的身份,我们对她职业的分析也没有偏差。”

很显然,明哥准备对这起案件抽丝剥笋,我们纷纷翻开了笔记本。

明哥接着说:“根据死者的上班考勤记录,她在去年七月九日还正常上班,她的下班时间是晚上二十二时整。可她在七月十日往后就没有任何的上班记录,说明她已经在这个时间段被害。”

“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滨湖小区门口的窨井里,嫌疑人能把尸体扔在那么隐蔽的位置,这就表明他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如果是正常使用的窨井,把尸体扔在里面,定会造成下水道的堵塞,这样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从这一点说明,嫌疑人很显然知道那个窨井是废弃的,不会出现问题,才放心地把尸体扔在了里面。”

“根据调查,窨井已经废弃了很久,流动住户可能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所以我怀疑嫌疑人是周围的固定住户。”

“死者住的是集体宿舍,室友有十几个人,而且上下班的时间点都差不多,通过询问材料不难看出,她们的口供很一致,对死者并不是很熟悉,而且她失踪的那天也没有引起室友的注意,所以她与室友之间的矛盾点不明显,这就基本上排除了室友作案的可能性。”

明哥点了一支烟卷,接着说道:“嫌疑人分尸,不会在大街上进行,他应该有一个住所,所以我怀疑,他很有可能就居住在案发现场附近。”

“完蛋了,我们出警时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嫌疑人会不会打草惊蛇跑了?”叶茜有些担心地说道。

“如果跑了反而好了,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如果我是嫌疑人,我肯定不会跑!你多虑了!”我解释道。

“对了,我记得在发现尸体的窨井盖北边不远不是有一个保安室么。他们之间距离那么近,而且嫌疑人在掀开金属井盖的时候肯定会发出响声,他难道没有听到一点动静?”明哥看向叶茜。

“那个保安室已经调查过了,里面居住了一个老大爷,从小区建成到现在,他一直在那里当保安,根据他的介绍,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叶茜简明扼要地回答。

“不行,为了稳妥起见,这个保安咱们最好还是亲自见见他。”明哥打定了主意。

再次回到案发现场时,那个发现尸体的窨井周围已经被警戒带围成了一个圈,在警戒圈的周围,还立了一个写有“禁止入内”的警示牌,辖区派出所派驻了一辆警车看守在窨井附近。

我们几人先是跟战斗在一线的兄弟们打了声招呼,接着便来到了滨湖小区门口的这间保安室。

五十一

当距离这间保安室还有五六米的距离时,一阵收音机播放的劣质音效便传到我们的耳中。

“小二黑,去县城,小芹站在村口去相送。”

因为我们这里距离河南省并不是很远,所以河南豫剧在我们这里是相当流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听,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我的父亲。

刚才收音机里的这段,我已经记不得听过多少遍,它是豫剧中的经典曲目《小二黑结婚》,它在豫剧中的地位,相当于《泰坦尼克号》在电影中的地位。

伴着豫剧的唱腔,我们走到了保安室的门口。屋内的摇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穿着保安制服的老大爷。老大爷眯着眼睛,右手跟着唱段在很有节奏地打着节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大爷!”我被这收音机嘈杂的声音吵得有点受不了,大声喊道。

大爷面对我如此大的喊叫声竟没有任何反应。

啪嗒!叶茜直接走到收音机前,按下了开关按钮,我的耳朵终于得到了一丝安宁。

“嗯!”没有了豫剧的唱段,大爷这才从沉醉中惊醒过来。

“你们是……?”大爷看到我们几个全部都穿着制服,有些警惕地问道。

“我们是市局的,来问您几个问题。”明哥主动介绍道。

“前几天不都问过了嘛,怎么还要问啊?”大爷把眼眶上的老花镜去掉,揉了揉眼睛说道。

“您也知道,这个案件很大,所以我们必须要再问一遍。”明哥很有耐心地解释。

“你是公安,我是保安,也算是半个同行,行,你问吧!”大爷起身给我们找了几个塑料凳。我坐在凳子上,开始观看周围的环境,这是我平时养成的习惯。

这间保安室不是很大,四十几个平方,呈东西走向,被一道水泥墙分割成内外两间,东边房间是正规的保安室,保安室正对大门的一堵墙上安装有一个视野很宽阔的玻璃窗,通过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进出小区大门的人员情况。

西边的房间里摆放了一张床铺,还有简单的家具,从陈列来看,这应该是卧室。

“你们这小区有几个保安啊?”明哥开始了问话。

“就我一个!”

“这么大的小区,就您一个保安?”

“刚建小区的时候还有正规的物业公司在这里,我也是那时候被招聘过来的,当时跟我一起的有四个保安,现在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这个小区现在还有没有物业?”

“早就没了,你看看小区被弄成这样就知道了!”大爷撇撇嘴巴回答。

“那您的工资是谁开?”

“本来是物业公司开,可后来物业公司走了,这里被街道给接手过来了,我的工资就是街道给!”

“街道接手过来?”这还真是一个新鲜事,因为一般情况下小区没有物业,直接就会变成无人管理的情况,街道接管的事情我还从来没有听过。

“其实你们不知道。”大爷打开了话匣子,拍着大腿说道,“别看我们这小区有百十栋楼,可根本不能跟其他的正规小区比。我们这里全部都是回迁房,政府按照原先的面积赔偿,有的一家都赔一栋楼,居民哪里能住下那么多?所以有很多的房子闲置。这些没人住的房子都被房东给租了出去,渐渐地咱们这个小区全部都是外来人口。这‘出租小区’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后来我们这里就被一些大公司常年租下当员工宿舍。”

“有哪些公司?”

大爷掰着手指头说道:“也不多,一个众泰就有一两千人,剩下的还有富工食品厂、山水食品厂、霞光机床厂、美体服装厂,另外还有几家小型的鞋厂。”

这还不多!我在心里苦笑。

“嗯,大爷,您接着说。”

“那个,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出租小区’。”明哥帮他回忆道。

“对,对,对。咱们这个小区基本都被一些公司给长期租用了,街道就感觉,这么大的小区没有一个保安确实不合适,所以就给我在这里象征性地安了一个位置,最起码有个保安室在,也能有点威慑作用,治安也能好点。”

“那您平时在不在小区里巡逻?”明哥好奇地问道。

“他们一个月就给我一千块钱,从早看到晚,要不是街道让我在保安室里住,还给我办了‘五保户’,他这点工资,根本招不来人。你想想,就那么点工资,我还去巡什么逻,就算是遇到小偷,我这老胳膊老腿也打不过人家啊!”大爷的话说得倒是实诚。

“您是五保户?”明哥好像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早年当兵,回家的时候年纪大了,就给耽误了,光了一辈子!”大爷有些无奈地回答。

“五保户”是咱们国家的一项政策,主要针对的是一些无儿无女的老年人,另外还包括一些残疾人和未成年人。“五保”的涵盖内容包括,供给粮油和燃料;供给服装、被褥;提供符合条件的住房;对生活不能自理者提供照料和医疗;还有妥善办理丧葬事宜。

前四点可以说都是虚的,对于“五保”老人来说,最后一项才是他们最为看中的一点。中国人都讲究“养老送终”,为的就是在死后有一个能够安心长眠的地方,这个政策着实解决了一些孤寡老人的心头大事。

“那您无儿无女喽?”明哥对这个问题又着重问了一遍。

“那肯定没有啊,要不然怎么能办‘五保户’?”大爷提高嗓门回答道。

“这里平时就您一个人住?”

“那还能有谁?”

明哥在问话期间,我注意到大爷的手一直在哆嗦。

“您的手……”我张口问道。

“哦,早年打仗的时候落下的病根!”

“您参加过战争?”我开始对大爷有些崇拜。

“对啊,七九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我的胳膊当时被子弹击中,落下的这个毛病。”大爷说完还把上衣领口往下一扒,露出了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伤疤。

从嫌疑人分解尸体的手法上看,他的双手应该很强壮有力,否则切面不会那么均匀,像大爷这种右手晃个不停的情况,他肯定是被排除在嫌疑之外。

明哥肯定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所以问话到了这里,便匆匆结束了。

五十二

“接下来怎么办?”我已经没了主意,从目前的情况分析,除了查清楚一个受害人,其他没有任何的抓手。

“通过看门的老大爷,我们知道,这个滨湖小区里居住的都是一些公司的员工,所以我怀疑,其他那三名死者是不是另外几家公司居住在这里的员工。”

明哥的猜测不无道理。首先,我们可以肯定,这另外三名死者不是我们云汐市当地人,要不然肯定会有报案。

其次,也可以排除是本省的人,理由一样。那外省的人来我们这里,要么是走亲戚,要么就是来务工。这三个人的尸体被扔在了同一个地方,这就说明她们都曾来过这里。按照正常情况,也只有来这里务工的可能性,所以她们在这里居住的可能性最大。

“不行我们把整个小区全部调查一遍,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叶茜准备破釜沉舟。

“这几家公司都是私企,务工人员的流动性很大,会出现很多员工今天来了,明天不干了的情况,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三名死者的任何信息,调查起来很难有抓手。”明哥直接道出了目前的窘境。

“那实在不行,跟领导汇报,在全国范围内发布DNA比对?”老贤也有些坐不住了。

“暂时还不需要那么麻烦,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明哥的一句话,又给我们燃起了希望。

“什么路?什么路?”我使劲地晃了晃明哥的肩膀。

“颅骨复原!”

“颅骨复原?”

“颅骨复原!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我兴奋地叫出了声。

颅骨复原技术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我的父亲就曾经在参加工作的时候提出过这方面的观点,现如今,这项技术中国可是处于国际领先水平。

颅骨复原技术又叫三维颅面鉴定技术,它是通过系统对颅骨进行三维立体扫描,测量软组织的厚度,接着再进行三维重建,从而达到相貌复原的效果。

这项技术是以人体头面部软组织以及五官的形态特征与颅骨形态特征之间的关系来作为依据。虽然人体的面部软组织厚度参数会由于性别、年龄、种族等不同而各有差异,但测量的标志点是统一的。

简单一点来说,你头骨决定了你的面相,这里面有必然的联系,属于法医人类学的学科领域,要不然韩国整形医院也不会动不动就削骨。

颅骨复原的专家可以根据头骨来恢复人死前的面貌,就算是时隔百万年的古人类,也不在话下。

“什么没有想到?”叶茜还没有转过弯来。

“其他三名白骨化的死者,虽然被分尸,但是头骨都保存得十分完好,咱们可以请专家帮助咱们把三名死者的长相给复原出来,有了照片再找,你说是不是要容易得多?”我赶忙解释道。

“照片?对啊!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啊!”叶茜激动得紧握双手。

“这样,国贤和叶茜在家,我们三个赶最近的一班高铁去申阳。”明哥说完扭动了汽车的点火钥匙。

在公安体系内只有刑警学院有这项技术,而那里也是我和叶茜的母校,也是各种公安领域专家的摇篮。

当晚九点,我们三个人一人拎着一个塑料检验箱站在了云汐市高铁站的门口。检验箱四四方方,外刷银白色的金属漆,是老贤经常用来在现场提取大块人体组织(尸块、内脏等)所使用的一种专门的工具箱。这箱子从外表看有点像银行装钱的密码箱,我们三个人一人拎着一个,颇有点成功人士的味道。如果让周围的旅客知道,我们一人提着一颗人头,也不知道他们做何感想。这也是我们虽然时间很赶,却不坐飞机的原因。因为咱们市自己的高铁站要比省城的机场好沟通得多。

九个小时的高铁,再加上一个小时的大巴,我们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自从毕业,就没有回过母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给我十分亲切的感觉。真应了那句话:“母校虐我千百遍,我待母校如初恋。”

学院里研究颅骨复原的赵教授,是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也是我父亲的挚友,这次人家肯抽出宝贵的时间帮忙,也多亏了我父亲的一个电话。不得不说,我父亲在刑事技术领域,还是有很高的威望的。

穿过校园,我们来到了一栋小红楼的门前。这小红楼在我上学的时候就很出名,因为这里是法医实验楼,一楼就是解剖室,一些胆大的学生,经常趴在窗外观看尸体解剖,在我们学生之间,它还有一个比较灵异的外号——“血楼”。

赵教授的实验室位于“血楼”的二层最东边,解剖室的正上方,按照房门上的指示牌,我们很快找到了这个地方。

咚咚咚!明哥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略带磁性的中年男子声音从门里传来。

吱呀!双开木门被推开。视野随着门缝扩大,一位身穿白大褂,跟我父亲年纪差不了多少的男子站在了我们的面前。不用猜,他肯定就是我们朝思暮想的赵教授。

赵教授长得浓眉大眼,个子不是很高,可能是长年做研究的原因,额头上爬满了皱纹。在他的实验室里,只有一种摆设:清一色的骷髅头。要是给赵教授换一身巫师装,那活脱脱就是翻版的“邓布利多”。

“你们就是司鸿章的徒弟?”

“赵伯伯,我是他儿子,司元龙。”

“哈哈,我认得你,你上学那会儿我是天天关注你,我可是老司的间谍!”赵教授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

“老师,我叫冷启明,这位是我的同事焦磊!”明哥的言语间充满了崇敬之情,能让明哥如此崇拜的人,那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嗯,小伙子,我听老司介绍过你,你是一名优秀的法医!不错不错!”赵教授乐呵呵地拍了拍明哥的肩膀。

我此时注意到明哥的嘴角微微地翘起,还有点害羞的味道。

“这样,把头骨拿给我看看!”赵教授很快转到了正题。

嘭,嘭,嘭。我们三人迅速地把检验箱放在了桌面之上。

赵教授把三颗头骨取出,仔细地观察了一段时间说道:“保存比较完整,这样,四个小时后,我给你们答复!”

“就四个小时?”我本以为会要很长时间,没想到那么快。

“对,一般半个小时一颗颅骨就差不多了,但你们市这起案件的情况老司在电话里也跟我沟通了一下,你们是需要我复原的照片去核对尸源,所以我尽力给你们做得精细一些!基本上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左右的精准度。”

“太好了!”我高兴得在实验室里蹦了起来。

四盒烟、三瓶矿泉水陪我们度过了漫长的四个小时,确切地说是三个小时五十分钟。要不说是父亲的挚友,一般颅骨复原出的只是死者的面部特征,为了方便我们辨认,赵教授还在每张复原的面孔上另外配上了几种女子最常见的发型,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尸源比对工作简直就是画龙点睛之笔。

五十三

处理好的清晰照片,我们在第一时间传给了叶茜。在我们坐车回家的同时,刑警队那边已经展开了调查工作。

刑警队拿着照片直接按图索骥,很快便核实了其他三名死者的真实身份,我们刚到单位,叶茜便把三份人员资料递到了明哥的手中。

“冷主任,我们推测得没错,另外的三名死者也是居住在湖滨小区的外来务工人员,她们三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的省份,工作在不同的公司里面。”

“胡鑫,女,二十二岁,浙江人,四年前七月二十二日失踪。”

“李雪梅,女,二十三岁,江苏人,三年前八月二日失踪。”

“李丽珍,女,二十四岁,山东人,两年前八月十五日失踪。”

“加上我们第一步核实的石玉花,女,二十五岁,湾南省洞山市人,去年七月九日失踪。”

“嫌疑人一年杀死一个?”听了叶茜的话,我有些诧异。

“而且都是七八月份。”胖磊做了补充。

“七八月份正值盛夏,女性穿得都比较少,很容易勾起人的性欲,难道嫌疑人是拦路强奸杀人,然后肢解抛尸窨井?”我想到了刚发生的那起案件,推测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能说嫌疑人的口味比较重。”胖磊把四名受害人的照片摊开摆在了我的面前。

仔细看了一眼死者的真实照片,我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我绝对没有侮辱死者的意思,就事论事来说,四名死者长得都很不好看,而且她们四个人中最高的也就一米五八,连她们的身材都没有给人任何想象的空间。

“叶茜,这四人有没有共同的矛盾点?比如有共同的仇人之类的。”明哥问道。

“刑警队调查得很仔细,这四个人完全是互不相干的几个人,就像是四条平行线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嗯,看来结果不容乐观。”

“什么叫不容乐观,现在就没线索可查了!”我十分沮丧地说道。

“或许我们还漏掉了一点!”老贤很淡定地推了推眼镜片说道。

“哪一点?”

“编织袋。”

“编织袋?”

“对,在市面上流通的很多化学产品都是用编织袋包装的,比如化肥、农药、池塘里的消毒粉、食品添加剂等等,你们不搞实验或许对编织袋不是很了解,我们是经常跟它们打交道,其实编织袋上也有一些可以识别的信息。”老贤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明哥有些责怪的意思。

“我还以为颅骨复原可以给案件带来进展,所以……”

“好了,好了,先不说那些,你先把你掌握的说一下!”明哥有些焦急地催促道。

老贤点了点头,转身从实验室里拿出了一张编织袋的打印照片。从照片上看,案件中的编织袋就是那种最普通的白色袋子,上面只印着两个红色的宋体字“王氏肥料”,大字下面是一行阿拉伯数字加字母。只有九位数,肯定不是电话号码。

“难道你是说这上面的数字有隐含的信息?”明哥问道。

“对,只有有正规生产手续的肥料厂,才会获得这种销售代号,这里有九个数字,前四位数字代表的是肥料的种类,一般有化学肥料、人工肥料等等,中间两位字母代表的是生产序号,后面三位数字则是限定销售区域。”

“这种号码,属工商行政管理局审批,所以每个地市的代码都不一样,也就在你们去刑警学院的空当,我查了一下,现场装尸体的编织袋就是我们省富阳市的特有代码。”

“老贤,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一座城市里去找一个叫‘王氏肥料’的生产厂?你知道一个市姓王的有多少么?而且你怎么确定这个编织袋不是嫌疑人随手捡来的?”我以为老贤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令人精神一振的消息,没想到还是个不确定的因素,我有些坐不住了,张口反驳道。

“其实找这个肥料厂不难,因为按照编号,我能看出这家肥料厂主要生产腐殖肥料。这种厂家很少,而且根据他们厂家的销售区域代码,我已经查到了他们的电话和地址。不过小龙说得对,万一是嫌疑人捡的编织袋,那就一点分析的余地都没有了。”老贤点头说道。

“腐殖肥料是什么?”

“就是人工肥料,是生产者从野外采集普通的土,然后掺和枯叶、秸秆、家畜或者人的粪便、杂草等多种类的有机物,在一起慢慢发酵成的一种肥料。这种肥料大多是用来养花或者栽培果树。从肥料的成分就能想象出生产的过程有多么肮脏不堪,所以我说这种厂家很少。这也是这个‘王氏肥料’外包装明显不符合规定,也能获得销售代号的原因。”老贤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富阳市距离我们这里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这条线一定要见底,不能有任何猜测的成分在里面。小龙说的情况虽然可能存在,但是我们必须要确定排除,心里才能踏实。”紧盯不放的“蚂蟥精神”开始在明哥的身上散发开来。

为了这条线索能见底,两个小时后,我们五个人全部赶到了位于富阳市西南端的这家“王氏肥料厂”。我本以为这家肥料厂会有很大的规模,可到了地点才发现,我想多了。

所谓的肥料厂其实就是几个露天的大坑再加上几间小平房,站在坑外可以看到黑乎乎的一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臭气冲天的味道。因为快要过年的原因,厂里显得很冷清,用我们的土话来形容,就是“扔棍子都砸不到人”。

“有人吗?”明哥喊道。

“汪汪汪!”坑东边的平房内响起了犬吠声。

“谁呀?”一位身穿黑棉袄的老汉从平房中探出头来问道。

“你们这肥料……。”

“我们这肥料都预订掉了,不往外卖!”明哥还没有说完,老汉便打断道。

“哦?预订掉了?这是什么情况?”明哥有些诧异。

“你们到底是干吗的?我看你们不像是买肥料的。”老汉几步走到了我们面前,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我们。

“你们这都是有正规批号的,还怕我们是暗访的不成?”明哥笑嘻� ��地递上一支中华烟。

“乖乖,大中华呢!”老汉咂巴着嘴从明哥手中接过烟卷,夹在了耳朵上,憨厚地笑着说:“好烟,我留着晚上抽!”

明哥二话没说,直接从手提包中掏出一包没有拆封的中华烟,塞在了老汉的手里:“大爷,这个你拿着!”

“这、这、这、这怎么合适!”老汉虽然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攥得死死的,丝毫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跟您透个实底,我们是搞果林生意的,我们在老远的地方就闻到这味了,我们一闻啊,就知道这里是人工肥料厂,这跟着味道就过来瞅瞅!”明哥这理由编得是合情合理。我们出门调查情况,最怕亮出身份,能旁敲侧击绝对不掏警官证。这也是被逼无奈,现在的执法环境不像以前,你要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是公安局的,保证你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听你们的口音,是云汐市的人吧!”老汉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香烟装进了兜里。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要他收下烟卷,就不愁套不出话。

“大爷好耳力啊!”明哥竖起了大拇指。

“我以前在你们云汐市打过工,这离得又不远!”老汉笑眯眯地把我们领进了屋里。

“你们这肥料真的不卖?我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个地方!”明哥是拐着弯地把话题往这上面引。

老汉面露为难之色:“大兄弟,真的不是骗你,咱们这厂里的人工肥这几年根本不往外卖,你们看见没,我们老板都没敢在包装袋上印电话号码。”

“这是为啥?”明哥有些不解,“哪里有开门不做生意的?”

“老板不想干了!这厂怕是也撑不了几年!”老汉叹气地说道。

“能说说么?我们正好也赶路赶累了,借您的地儿歇歇脚!”说着明哥又递上一支中华香烟,亲自给老汉点燃。

老汉咂巴了两口香烟,开口说道:

“这厂建了有十几年了,以前干得相当大,那时候我们市种果树的人特别多,肥料是供不应求。最近这几年,农村人外出打工的比较多,种果树的人越来越少,我记得是五年前,我们的肥料有好大一部分卖不出去。而且你也看到了,干这个又寒碜人,天天要运屎运尿。以前都是茅房,这粪还好收一点,现在都是公厕,大便直接冲到下水道里,收都收不到。你也知道,这人工肥不加大粪根本不行,料不足,这要是施到地里,还不被人骂死!这一来没原料,二来没市场,我是眼睁睁地看着肥料厂一天比一天小,以前有几十个肥料池,现在只剩下这三个了!”

“怎么不好卖,我们不是来买的么?”我插了一句。

“你来买,我们老板也不会卖的,因为这三坑肥

料他只供应给一个村!”

“为啥?”

“我们老板做肥料生意赚了不少钱,现在转行做房地产了。这三坑肥料对他来说不算啥,所以他每年就半卖半送地供应给他老家的果园。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他干了十几年,这村子每年结的钱,他会拿一大部分给我做工资。可我听说再过几年这里就要被拆迁,到时候我也不知道咋办呢!”老汉越说越伤感。

“你老板人怪不错的!”明哥夸赞道。

“对别人不知道,对我绝对可以!”老汉点了点头。

“你们老板叫王守运?”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问道。

“对!”老汉点了点头。

“他现在住在哪里?”我随口一问。

“以前就住在咱们富阳市颍尚区果园小王庄,现在赚到钱了,都搬到市里住了!”

“你们这三坑肥料年年都只供应到那里?”明哥接着问。

“对啊,每年七月份果树需要加壮肥,要不然结的果子小,每年都是那时候,村里派车过来拉。”

“既然都直接供应了,干吗还用编织袋那么麻烦?”我看着满屋子的编织袋,有些不解。

“用袋子装好算钱啊,要不然用车直接装,你说一车是多少袋?”老汉给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那行,既然你们这肥料不往外卖,那我们再找找看!”明哥起身准备告辞。

“我们富阳市东北边还有一个比我们这里大的厂,就是离你们云汐市太远了,运输费有点高。如果你们的种植面积小的话,直接用化肥其实也一样,不外乎果子小点,你卖便宜点也有人买!”老汉开始帮我们指点迷津。

“哎,那谢谢你了大爷,我们去瞅瞅再说!”

“那好,那我就不送了!”

“回吧!”

明哥冲着老汉一挥手,我们一行人又回到了车旁。

五十四

“你干吗呢?”从开始到现在,叶茜都一直眉头紧锁,好像在努力思索什么东西,于是我张嘴问道。

“你别打岔!”叶茜不耐烦地用胳膊顶了我一下。

“明哥,你看见那一屋子的编织袋了吗,哪里有一点抓手!”我开始转移话题。

明哥给我们几个烟枪各发了一支烟,接着我们四个人靠着车身开始吞云吐雾,只留着叶茜坐在车里。从明哥一言不发的表情来看,这个案件可能就要走进死胡同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叶茜在车里大声地喊叫起来!

我被她这一声吼叫吓得着实不轻,于是我低头往车里望了望,开口说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富阳市颍尚区果园小王庄!”

“啥?你倒是说啊!小王庄怎么了!”我都有一种想把叶茜从车里直接薅出来的冲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滨湖小区看门大爷的户口就是从这里迁到我们市的,换句话说,那里应该是看门大爷的老家!”

刑警队的所有问话材料都要详细记录被问话人的所有身份信息,包括现住地、户籍地,如果涉及命案,还要记录被问话人是否有户口迁入迁出的情况,因此我们这里只有叶茜能回忆起这个细节。

“你的意思是说,嫌疑人用来装尸块的编织袋,有可能是从看门老大爷那里拿的?”我很快知道了叶茜想表达什么意思。

“对,你想想,老大爷虽然现在户口已经迁入到我们市,假如他在老家还种植有果树,就有可能会有这种编织袋。”

“咱们只要问问是谁从他那里借的编织袋,那这个人就是嫌疑人?”胖磊做了总结性的发言。

“走,趁亮回家!”明哥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踩,有些激动地说道。

当我们再次赶到保安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钟,冬季这个时候,室外已经是夜幕降临,保安室内也亮起了刺眼的灯光,和白天相比,此时屋内的陈设看得更加一目了然。

“大爷,我们又来了!”明哥一脚踏进屋内。

“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个袋子不知道您是否熟悉?”明哥把一张编织袋的彩色照片放在了大爷的面前。

只见大爷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之上,他只是简单地瞄了一眼,便说道:“哦!这不是土肥袋子嘛!”

“袋子上只写着是肥料,大爷您能一眼就看出这是土肥(富阳市对人工肥料的俗称)?”明哥微微一笑。

“这是我们老家产的肥料,我怎么可能不认得!”

“您最近几年回去过?”

“没有,没有,我一直都没回去过。”大爷一听明哥这么问,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种包装袋肥料厂也就这几年才用的,您既然没有回去过,怎么会认识?”明哥紧追不舍。

“我……”大爷顿时语塞,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不用问他肯定是对我们撒了谎。

“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明哥逼问道。

大爷一咬牙,一跺脚,张口回道:

“没错,我是回去过,我在老家还种了十几亩果树。”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

“你什么?”

“我……唉!”大爷语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也知道,我是个‘五保户’,这万一让街道知道我还有经济来源,肯定不会给我办‘五保证’,所以我对外从来不敢提这件事!”大爷给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现在果树还种吗?”

“不种了,我是从别人那里承包的,就种了四季(四年的意思)。”

“那平时农忙的时候,你怎么办?”因为他给了我们一个还将就着说得过去的理由,所以明哥的语气也变得平缓了很多。

“随便编个理由,请个假还不容易?反正街道的人几个月都不下来一次,我走个十来天也没人发现!”大爷解释道。

明哥听后,点了点头,接着问:“这种编织袋,你有没有借给过别人?”

“我从家里带来好多这种编织袋,床底下还有,这玩意又不值钱,借不借,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你让我说具体借给过谁,我还真不一定能想起来!”大爷很诚实地回答。

“是在屋里的那个双人床下面吗?”明哥朝屋里望了望。

“对,就是那个床底下,你们要需要的话,我去给你们拿!”大爷很客气。

“是这样的,大爷,我们需要拍几张你的保安室的照片……”

“没事的,你们拍,尽管拍!”还没等明哥说完,大爷爽快地答应道。

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嫌疑人装尸的编织袋极有可能是从门口保安室借来的,按照物证提取的规定,编织袋作为作案工具的一种,一定要查明它的出处,这也就是我们要给整个保安室拍照的原因。

胖磊走到勘查车里,拿出了单反相机,快速地调整好,我们其他人则全部都走出室外。

咔嚓,咔嚓!屋内响了相机快门的声响。

“小龙,你进来搭把手,把床底下的编织袋给我拿出来,我弯不下腰。”

按照规定,这剩下的编织袋要拍细目照片(俗称特写),所以必须要从床底下把袋子给取出来。

听到胖磊的召唤,我转身跑回到屋里,趴在沾满污渍的水泥地上,把床下那十几个编织袋抽了出来。

咔嚓,咔嚓!胖磊变换角度,对着编织袋就是一顿狂拍。

“哦了,放回去吧!”

听胖磊学着赵本山的东北腔调指挥我干活,我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朝他翻了翻白眼,蹲下身子把编织袋放回床下。

当最后一个编织袋被放回原处时,一大片伤痕累累的水泥地面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切割痕迹!”我一眼便认出了这一道道线条状痕迹的成痕原理。

“你说……”

胖磊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我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磊哥,别说话,我怀疑这门卫老大爷没跟咱们说实话,我先观察观察再说,不要打草惊蛇!”我小声提醒道。

“嗯嗯嗯。”胖磊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

“先把里屋的门关上,我们在屋里找找看!”

胖磊蹑手蹑脚地轻轻把房门关上。

我从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白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屋内寻找。

很快,我便发现了疑点。

“磊哥,你看,床底下有几双运动鞋,码号四十一,这肯定不是老大爷的鞋子。”

“你的意思是说,这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人在这里居住?”胖磊虽然人长得蠢了点,但脑子却相当灵活。

“没错,而且还是一个年轻人!”

“那万一他说鞋子是他捡来的呢?”

“这个好办,我回头把这间屋子的指纹全部给处理一下,看看床边、衣柜这些比较隐蔽的部位有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如果有,这绝对可以证明他在撒谎,而那个居住在屋子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我又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切割痕迹,小声说道。

“说不定这老头还是共犯!”胖磊咬牙切齿地说道。

“磊哥,你就借故说你相机没电了,去车上把我的勘查箱里的荧光粉给我拿过来!”

胖磊对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便转身朝屋外走去。

几分钟以后,我便着手处理屋内的所有家具客体,一枚枚清晰的指纹被我扫了出来。

“老头子对我们撒了谎,这些指纹一看就是年轻人的指纹。”

“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我看都一样啊!”胖磊眯起小眼睛,瞅了瞅问道。

我在床沿上找了一处比较清晰的手指印说道:“人一生中指纹的花纹特征是不会改变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从小手长为大手,指纹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生长期(十八岁以前)指头轮廓较小,纹线密度较大,边沿较光滑完整,纹线比较清晰和均匀,皱纹少而短小,形态多呈长圆形;”

“成熟期(十九到四十岁)指头丰满有弹性,中心花纹部位相对突起,纹线密度微小,由光滑逐步变为粗糙,乳突纹线和小犁沟(指纹纹线之间的间隙)较均匀,皱纹逐渐增多,而且长和粗;”

“衰老期(四十一岁以上)指头弹性逐渐减弱,纹线变浅、变粗糙,间断点增多,小犁沟变宽,脱皮增多,皱纹增多,指节褶纹向两侧延伸,而且分支增多。你看这些指纹,全部都是成熟期指纹,这些虽然都是陈旧性的指纹,但还是能看出来。”

“嗯,照你这么说,是有一点!”胖磊点了点头。

“我刚才观察过,这些指纹成熟期的粗糙特征并不明显,所以我推测,这个指纹的主人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二十三四岁。”

“高手!”胖磊冲我竖起了拇指。

“我还发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我表情严肃地说道。

“要不要搞得跟名侦探柯南似的!”胖磊在我面前就正经不起来。

“我没有心思开玩笑,我发现,这些指纹反映了它的主人属于极端性格者!”

五十五

“极端性格者?什么意思?”胖磊看我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要先说说指纹的分类。在手印学中,我们通常把指纹分为四大类:弓形纹,箕形纹,斗形纹,还有杂形纹。”

“这弓形纹,就是指纹的中心纹线是由几条像小山丘的波浪线组成,很像是睡倒在地上的弓箭,所以叫弓形纹。”

“箕形纹,这种指纹的中心纹线就像是簸箕,因此而得名。”

“斗形纹,这种指纹最常见,也就是人常说的‘螺’,中心纹线是一圈一圈的圆形,也有螺旋状的圆形看上去像水中的旋涡。”

“杂形纹,这种纹线是不属于以上三种的其他种类,简单点说,就是比较杂乱的指纹,这种纹线出现的概率比较少。”

“照你怎么说,这家伙手上好多弓形纹啊!”胖磊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你说得不准确,也怪我介绍得不清楚,我仔细观察了这个人的十指指纹,发现了他手上有八个帐形纹!”

“帐形纹又是什么?”胖磊已经听入了迷。

“我刚才说的指纹分类是四大主流分类,下面还有细分。弓形纹下面还分为弧形纹和帐形纹。弧形纹很好理解,就是单纯的几条‘约等于号’组成。帐形纹其实也比较容易识别,就是在‘约等于号’下面有两个立起来的‘等于号’,就像是几根棍子撑起一个帐篷似的,所以叫帐形纹。”为了胖磊能很好地理解,我用了几个符号去形容。

“嗯,我懂了,这家伙手上真的有很多帐形纹!”胖磊盯着我处理出来的指纹点头说道。

“既然你理解了这一点,那我们就来谈一点深层次的东西!”

“还有深层次的东西?”

“对,从指纹看一个人的性格!”

“我×,那么高端?”胖磊爆了一句粗口。

“在指纹学里有详细的介绍,人的指纹可不是随便乱长的,而是由基因决定的,性染色体X、Y是影响指纹的关键基因。而生物的遗传信息由染色体携带,染色体上核苷酸的排列顺序不同,某些核苷酸细节会发生变异,变异后经过结合,造成了指纹的变化不一。坊间还流传着这样一首关于指纹的民谣:‘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这个民谣就是在说指纹对人的前程的影响,其实深层次的含义,是指纹反映了一个人的性格,而性格决定了人以后的命运。”

“果然够深层次!”胖磊感叹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从民谣里我们也能看出,如果人的十指指纹中含的‘斗’越多,越好。其实根据科学的研究,得出的结论跟它差不多。指纹中‘斗’越多的人,越好相处。而在研究中,我们还发现了一种极端性格的人,这种人手指上的帐形纹就比较密集,达到五个朝上的人就有非常严重的暴力倾向。这个人的十个手指上,竟然有多达八个这种纹线!根据指纹学的分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应该是属于极端性格者的范畴,也就是说,这种人只要生下来,就有可能会犯罪。”

“那他岂不是就是凶手了?”胖磊有些兴奋。

“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他绝对脱不了干系!”我很确信地说道。

胖磊一撸袖子,一把将屋内的房门拉开,扯着嗓子冲门外喊道:“老头,你给我进来!”

看门的大爷,被胖磊一个“老头”给叫蒙了,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试探地问道:“你在喊我?”

“就是你,赶紧给我进来,别磨叽!”胖磊使劲地拍着桌面说道。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大爷有些不解。

“我们的态度好不好,那也要看你对我们有没有说实话!”我把从屋内床下找到的一纸箱东西抱了出来。

“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的?”我问道。

“这……”

我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绿色的电动切割机在老贤的面前晃了晃,老贤一见到这个东西,眼睛就完全拔不出来了。

“还不说实话,这个东西,包括屋里的运动鞋,都是谁的?”对这个百般撒谎糊弄我们的老头,我再也没有给他留一点面子。

“我……”

“你不是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为什么我在屋里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指纹?你还不说实话!”我放大了自己的声音。

“小龙,别跟他废话,先以妨碍公务罪把他关几天再说!”胖磊气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但我希望你们别向街道说这事!”

“你……”一听这老头还跟我们谈起了条件,我差点骂街。

“好,我答应你,你说吧!”明哥把我跟胖磊拦在了他的身后,说道。

“当真?”

“我是他们的领导,我可以向你保证!”明哥平静地说道。

老头看事情已经败露,再遮遮掩掩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很艰难地开口说道:

“我其实不是无儿无女!”

老头此言一出,我们都觉得这个案件就快要破了!

“我以前打仗回来,落下残疾,不能干活,所以没人愿意嫁给我,我害怕我老了没人管我,就讨了一个男娃养,一直养了二十几年!”

“叫什么名字,多大?”

“叫王继承,二十四岁。”

“他现在人呢?”

“在省城上班!”

“接着说!”

“我从别家把继承讨回来时,才发现他跟别人家的小孩都不一样,不会说话,我以为他是个哑巴,可到后来才知道,这娃只是不喜欢跟人沟通,平时没事的时候,也能跟我说两句。这些年我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大,还供养他上了大学!这也是我这辈子干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他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你一直带着一个小孩,街道的人能不知道?”

“他小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街道管,等稍微长大一点,继承就住校了,又不住在我这里,他们当然不知道!”

“你们两个的户口不在一起?”因为办理“五保”手续,肯定要查户籍信息,所以明哥才问了这一块。

“没有,继承本来就是超生的小孩,他亲生父母超生太多,交不起罚款,入不了户口,我才有机会把他讨过来!所以他是自己一个户!”

“这几年他有没有在保安室住过?”

“以前继承上初中、高中,我手里的余钱还够,可这一上大学,我哪里还供得起,于是我就回老家,承包了几十亩果树,这样勉强可以交得起学费。每年果树要在七八月份加肥,那时候正好也是继承放暑假的时候,他就过来给我看看大门,我回老家干活,寒假的时候,他会出去打工,平常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过两天。”

“他大学是在哪里上的,什么专业?”

“在省城的理工大学,是啥机电工程专业。”

“这些东西都是他的?”

“对!”

“你隐瞒你有养子的事情,就是为了办‘五保’?”

“继承现在虽然有出息了,我也不想以后拖累他。”

“国贤,把这些东西拿回去,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明白!”老贤如饿虎扑食般,把那箱子东西抱在怀中,生怕别人会抢走。

“你们……”

“大爷,没事,就借用一会儿,马上就还给你,我们几个人在这里陪你唠唠嗑!”

明哥的意思很简单,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工具是不是分尸工具,只能等老贤化验过才知道。这起案件不能像以前那样,提了检材就走,万一在我们走之后,这个老头给他的养子打电话,这事情就算是败露了,所以说得好听点,我们是陪他唠嗑,其实主要的目的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结果。

根据这个看门老头的供述,我们不难看出,他的养子有充足的作案时间,而且时间段都非常吻合,他是七八月份回老家干农活,而四名死者的失踪时间都是在七八月份,在此期间,是他的养子在看守保安室,那嫌疑人不是他还有谁!

明哥陪他抽了整整三包烟,老贤那边传来佳音,虽然切割工具被仔细地清理过,他还是在切割机的机芯内发现了其中两名死者的DNA。这个案件我们兜了一个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当晚,嫌疑人王继承就被抓获归案。

五十六

如果你是第一次见到他,绝对不会对他的面相太在意,因为他的那双犀利的眼睛,已经足够让你不寒而栗。

从他的眼睛里,我嗅到了“凶狠”“残忍”的味道。

“知道我们抓你是因为什么吧?”明哥问道。

大家对这句话肯定特熟悉,因为电视剧里只要涉及审讯,开场的第一句肯定是这个。这句话可不是随口一说的口头禅,其实有它的深层含义在里面。如果咱心里没鬼,那听了这句话肯定不以为意,可你要是干了亏心事,你再听这句话的感觉就会截然不同,它可以使人形成固定的条件反射。比如突然注意力集中,眼球斜视。这些细微的动作可以让审讯人员在先期有个判断。如果嫌疑人反应比较强烈,说明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并不是很好,审讯时就不必考虑太多,直奔主题即可;如果嫌疑人的反应相当淡定,那审讯人员就要好好地下一番功夫,跟嫌疑人斗智斗勇。

王继承听了这句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把他本来就没有超过一米七的身板挺了挺。

“我们找到了你的作案工具,在上面检验到了死者的DNA,你是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下面的话不需要我说了吧!”明哥点上了一支烟卷。

王继承凝视着空气中袅袅的青烟,依旧没有出声。

“根据我们的勘查,你就是在门口的保安室作的案,我现在怀疑门口看门的大爷会不会跟你是同案犯!”

“他不是!”王继承突然对着明哥咆哮道。

这个王继承从小被门口的保安大爷带大,那感情肯定不一般,就算他是个“天生犯罪人”,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根据我们的调查,案发时,门口的大爷均有不在场的证明,完全可以排除嫌疑,明哥说这句话,无非是想打感情牌,撬开嫌疑人的嘴。

“你说不是就不是?我觉得是!”

“都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跟我爸无关!”王继承声嘶力竭地喊道。

“行,那你就说服我,让我相信这件事就是你一个人所为!”

“我说了,人全是我杀的!全是我杀的!我是个魔鬼,我是魔鬼!”王继承在审讯椅上使劲地晃动着自己的身躯,他努力地想挣脱捆绑在他身上的那根警绳的束缚。

“你杀了几个人?”明哥没有理会王继承的歇斯底里,提高嗓门问道。

“四个!”

“男的,女的?”

“女的!”

“你的动机是什么?”

“没有动机,我就是想杀她们,就是想杀她们!”王继承越叫越大声。

明哥转头示意叶茜暂停记录,起身用一次性塑料杯到审讯室的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开水。

我以为明哥要给王继承倒杯水润润嗓子,通常这种活都是我来,于是我开口道:“要不要我……”

啪!我话还没说完,明哥一杯水泼在了王继承的脸上。

我之前已经告诉了明哥王继承可能是骨子里就有犯罪欲望,有这种表现属于情有可原,我实在没想到明哥会有这种举动。

“清醒了没有!不行再来点?”明哥冷冰冰地说道。

被泼的王继承老实了很多,低着头,佝偻着身子,散发着雾气的水珠,从他的发尖一颗一颗地滴落,水珠敲打在审讯椅的铁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此时的屋内鸦雀无声。

“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对于他,明哥没有留一丝情面,多长时间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明哥如此愤怒。

“能说你就说,不能说就永远给我闭嘴!”明哥的额头青筋暴起。

嘭!他一脚踢在了审讯室的铁网之上,屋内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不是明哥的性格啊!他为什么这样做?”我好奇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管明哥怎么做,王继承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啪!这次是一杯冷水!

啪!又是一杯。

啪!明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被连泼了几次的王继承,忽然抬起头来盯着明哥,我竟然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一丝“服软”的意思。

也正是捕捉到了这个表情,我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明哥故意为之。先前,我已经告诉了明哥王继承可能会有暴戾的性格,而通过前几句的审讯,我们不难看出,我的推断没有偏差。

明哥的这种做法的精髓就四个字“以暴制暴”,这就好比“文争武斗”,你跟一个武夫说道理,没用,除非你能在功夫上压倒他,他才会服你。像王继承这样的人,你跟他走心,一点用没有,要想让他服,你必须要表现出凶狠的一面。

有人可能要问,这难道不涉及刑讯逼供吗?在这里我必须要解释一下,刑讯逼供是用肉刑或者变相肉刑折磨被讯问人的肉体,获取供述的一种极为恶劣的审讯方法。明哥这种做法最多就是有些不合适,但绝对不是刑讯逼供。

“小龙,给他擦擦!”明哥把放在桌子上的抹布扔给了我。

我点了点头,将王继承脸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你可以说了!”估计明哥也感觉到了他的态度有些变化,点了一支烟,站在他身边,说道。

王继承甩了甩头,冷笑一声,缓缓地张了口:

“我觉得我说出来,你们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哼!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不缺你这一只!”明哥比喻得恰到好处。

王继承翻眼瞅了明哥一眼,自嘲地说了声:“我确实是个另类。”

“别给我扯远了!”明哥警告道。

王继承的喉结上下蠕动,用眼睛瞟了瞟明哥拿着纸杯的右手,接着缓缓地说道:

“从我记事起,在我的心里就有一种冲动,小时候不明白,等稍微长大了一些,我才知道那是一种犯罪的冲动!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别人心里都在幻想着有钱、有地位,可在我的心里,我就是想杀一次人。”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个念头一直埋在我的心里,埋了好多年。我很崇拜《电锯惊魂》里的那个杀手,可以肆无忌惮地肢解人的身体,我无数次地幻想,如果我能那样一次该多好!”

“一直到了上大学,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我的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为了能抑制住这种欲望,我每天在半夜里用钢锯锯树枝来缓解。可这个办法并没有让我的欲望有任何消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强烈。”

“我的养父为了给我挣钱交学费,在老家包了果园,每年放暑假,我都会给他看两个月的保安室,也就是在那里,我的梦想终于能够实现!”

王继承说到这里,脸上竟然露出了幸福满足的笑容,我只能说,他的世界,我们不理解。

“我记得是四年前的七月份,我在保安室里坐着,有一个女的来到保安室,想让我给她倒杯热水吃药,我看她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就知道这就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

“我把她骗到屋里,用枕头直接把她捂死。那个小区里住的都是外来打工的人,所以我知道不会有人找过来,我就放心地把尸体在屋里放了一夜。第二天,我去买了一个新的切割机,还有一大块塑料布,准备晚上开始分尸,实现我多年的梦想。”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我把尸体的衣服脱掉,开始用菜刀切开她身上的肉,用洗脸盆放掉她身上的血,我打开切割机,一点一点地锯开她的骨头。一具尸体,我整整分割了三个晚上,做完这一切,我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以前听我养父说过,门口的窨井是废弃的,那里面刚好可以藏尸,所以我就把肢解后的尸体用编织袋一装,趁着晚上没人,扔到了井里。接下来的三年暑假,我每年都会杀一个。”

“你对作案目标有没有选择性?”明哥问道。

“因为我个子不高,所以我都会选择那些身材矮小的人!”

“你为什么只选择女性?”

“因为女的普遍反抗力小,成功率高!”

“你难道没想过,藏在窨井里的尸体会被发现?”明哥问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

“我养父说了,那个地方废弃了很多年了,而且在去年暑假时,上面还盖了垃圾池,更不会有人碰。”

“哼,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吧!”明哥有些轻蔑地瞅了他一眼。

王继承仿佛有种被看透心思的恐慌,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很显然,明哥的话好像戳中了他内心的某个阴暗面。

“跟我就别耍什么滑头了,快说!”

王继承看着明哥的目光,忽然透着狼群捕食前的那种嗜血,他缓缓地张口说道:

“我准备把窨井填满。”

五十七

云汐市郊区的某个村庄的私人别墅内,黑压压的十几人正在客厅中焦急地等待。

吱呀!室内三楼的一扇房门被推开,三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沿着屋内的木质楼梯快步走了下来。

屋内的所有人听到动静,慌忙起身,朝楼梯口围了过去。

“郝大夫,是否成功?”说话的是丹青。

“对啊,怎么样?”同样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是这次交易的受益者,鲍黑。

“七名受体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手术很成功!”郝大夫拽掉口罩,乐呵呵地说道。

“这次辛苦你了,这是一点心意!”丹青从包中掏出了厚厚的三沓百元面值的美元塞在了大夫的手中。

郝大夫欣然接受,很显然,这种交易在他们之间肯定不是第一次。

鲍黑趁着这个空当,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郝大夫身边的另外两名男子。其中一名男子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的鲍黑,这才露出了笑容。

“石头!”鲍黑冲他身边的一个男子打了一个响指。

“老大,您说。”石头走到鲍黑面前,恭敬地弯下腰。

“马上快过年了,给郝医生拿点盘缠,十个!”

石头很快会意,从口袋中直接掏出一张画着一串“零”的支票,整整一百万元。

“鲍黑哥,这……”郝医生有些受宠若惊。

“给你你就拿着!”鲍黑乐呵呵地摆摆手。

“郝大夫,你就拿着吧,这也是鲍黑哥的一点心意!”丹青也出言相劝。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一百万元绝对只是九牛一毛的小钱。

“那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郝大夫将支票贴身装在了内衬衣服的口袋里。

“石头,送一送!”

像他这种专干黑活的医生,哪里听不出鲍黑已经有了送客的打算,于是他抱拳对屋内的所有人客气道:“鲍黑哥、丹青姐、疯子哥、六爪哥,其他各位兄弟,我先行一步,告辞。”

说完,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出门去,石头也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别墅。

“这次要多谢你了!”鲍黑客气地对着丹青伸出了右手。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哈哈哈,这话说得我真得劲!”

“既然接种成功,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鲍黑哥您就等着瓜熟蒂落的那天就行啦!”

“好,好,好!”鲍黑使劲地拍着巴掌。

丹青没有接话,而是微笑地站在一旁。

“这样,这栋别墅你们先住着,这里是我的老家,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我绝对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没问题!”丹青没有客气。

“不过千万不可节外生枝!”鲍黑警惕地说道。

“您放心,咱都是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哈哈哈,这就好,我就喜欢跟聪明人合作,那好,那我们就不打搅你们了,我们走!”鲍黑一挥手,屋内只剩下丹青一行人。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丹青把别墅的房门轻轻地合上,走到沙发前开口说道:

“疯子、六爪,事情办妥了,你们先回去过年吧,这里交给我。”

“嫂子,你不回家过年了?”六爪问道。

丹青没有言语,而是透过玻璃窗望了一眼窗外,许久之后,她眼神有些迷离地回了一句:“其实……这里才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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