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有这般造诣,已经很难得了。”刚说完这句话,白须老人忽然抚着自己的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前辈......”杨牧云一惊,连忙扶住他道:“您这是......”
白须老人摆摆手,“不碍事的,一些老毛病而已。”说着推开他的手,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
“原来前辈是要运功疗伤。”杨牧云暗道,他发现白须老人运功打坐的方式与中原大为不同,双手合于胸前缓缓举起,高高过顶......
杨牧云越看越惊奇,白须老人合十的双臂竟然绕过头顶交于后背,而双手依然相合。盘膝而坐的双足也渐渐抬起,如双手一样两只脚掌合于胸前......他做着重重让杨牧云感到匪夷所思的动作。最后,白须老人双手托腮,双足吊于肘间,双目微瞑,作入定状。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分,白须老人方长长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接着他放开腿足,慢慢站起,对着杨牧云微微一笑。
“前辈你没事了吗?”杨牧云喜道。
白须老人摇摇头,“我已风烛残年,况重疾在身,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唯苟延残喘而已。”
“前辈如此武功,当世少见,”杨牧云满眼钦佩,“些许小疾何足挂齿?”这番话倒非他违心恭维,依白须老人的武功,也只有元琪儿那位疯疯癫癫的道人师父、玄鸟卫的神秘女指挥使欧阳先生、自己的师父朱文奎、还有郑玉的师父慈琳道姑能比。
“我自己的隐疾我自己明白,”白须老人看着杨牧云道:“你现在年庚几何?”
“回前辈,在下今年十六岁。”杨牧云恭恭敬敬答道。
“嗯......”白须老人点点头,“十六?如此年少竟有此惊人艺业,当世着实少有,想我十六岁的时候,跟你比起来那是远远不如了。”
“前辈的赞誉,在下愧不敢当。”
“以你的根骨,可塑性极佳,”白须老人看着他道:“你的内在的功力极为精纯,看来修习的内功颇有独到之处。”
“在下的师父曾教授在下一种修习内功的方法,”杨牧云道:“在下每日都在勤加修习,无一日敢懈怠。”
“年轻人上劲,总是好的,”白须老人颔首道:“那对母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在下不敢有瞒前辈,”杨牧云犹豫了片刻说道:“她们是安南王的亲眷,安南王不幸离逝,她们遭人追杀,是在下一路护送,深入密林,不想在此碰见前辈。”
“你能不畏艰险,一路保护旧主的亲眷,足见你的忠心,”白须老人颔首道:“只不知今后你们有何打算?”
“她们是不想再回安南了,”杨牧云说道:“能找一隐秘的地方把她们母子安顿下来就余愿已足......前辈不是要在下去圣殿寻那仙竺虫吗?不妨把她们也带上。”
“这个......不妥吧?”白须老人淡淡一笑,“此去一路凶险,她们母子又不会武功,到时恐怕你无法照顾她们。”
“无论何时何地,在下都不会抛下她们,”杨牧云抿了一下嘴唇说道:“她们母子已无处可去,还望前辈垂怜。”
“随你吧,”白须老人道:“若她们执意跟你,那也是天意,愿你们好自为之......”微微喘了口气,似乎疲倦之极,“在这谷里我还要待上几日,你再好好想想,或许跟着我去到圣殿,别说找到仙竺虫,恐怕连性命也会丢在那里。”
“若能永解在下身上的蛊毒,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的,”杨牧云的意志颇为坚定,看着白须老人道:“前辈不知要到圣殿去取何物,能够让前辈不畏艰险呢?”
白须老人笑了笑,眼中带着一丝伤感,“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无法回避的,就算你远远的躲开,也无济于事......”
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让杨牧云听得一头雾水,“前辈莫非是取能够医治你身上重疾的解药吗?”
白须老人淡然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苦涩,“只要能够了却一桩大事,我身上的伤能不能治好也无所谓了。”
“原来前辈身上有伤,”杨牧云骇异道:“前辈武功如此高深,究竟是什么人能够伤着你呢?”
“能够伤人的不仅仅是明刀明枪,”白须老人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幽远,“往往你认为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会给你致命的一击,而你却猝不及防......”
杨牧云默不作声,不知白须老人的伤感中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白须老人的目光凝视着他道:“你比起他的为人要淳厚得多,要是能够收你为徒,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前辈,你......”
白须老人恍然,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看看天上的圆月已逐渐西垂,叹息一声,“时候已不早,你赶快去休息吧!”说着转身飘然去了。
......
吴氏玉瑶靠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而黎思诚躺在母亲的腿上,昏昏欲睡。她们跟前生着一堆篝火,火苗已不甚旺。
黎思诚本来差不多快睡着了,忽然一睁眼睛,跳起身来,“师父......”他朝着向这边过来的一个人影冲了过去。
来人正是杨牧云,他笑着把黎思诚抱在怀里,然后拉着他来到大树下。
吴氏玉瑶站起身来,端起一碗水向杨牧云递了过去,“累了吧,喝口水解解渴。”那种神情,简直就像是一个妻子面对归来的丈夫。手中的粗陶碗是白须老人给她们的,还有一个专门煮水用的陶罐。
杨牧云道声谢,接过碗来饮了一大口问道:“你们怎么还没去休息?”
“阿诚就快睡着了,”吴氏玉瑶说道:“一见到你又兴奋了起来。”
“唔......你们不到洞里去睡吗?”杨牧云看看瀑布旁的洞口,奇怪的问道。
“这是那位前辈的住处,”吴氏玉瑶笑笑说道:“我们不便去打扰的。”
“唔......”杨牧云看看她们母子,“我去跟前辈说说......”
“不用,”吴氏玉瑶微摇螓首,“这里挺好,况且还生着火,比洞里要暖和多了。”
“嗯,”她既这样说,杨牧云也就不再坚持了,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把要跟白须老人去圣殿去取仙竺虫的事说了一遍。
“能够一解你身上的隐疾,总是好的,”吴氏玉瑶的眸子一霎说道:“前辈能为你着想,再好不过。”
“可是你们......”杨牧云沉吟着,没好再说下去。
吴氏玉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牧云要是觉得我们母子拖累了你的话,大可不用担心,”拍拍儿子的头,“我一个人也会照顾好阿诚的。”
黎思诚眨眨眼,露出一脸委屈状,“师父是不要我们了吗?”
吴氏玉瑶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你师父有重要的事要去办,等办完了就会回来找阿诚的。”
“不,”黎思诚一撅小嘴,“我不要师父离开我们。”
吴氏玉瑶秀眉一蹙,“你要不听话,阿娘就生气了。”
黎思诚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抽抽噎噎道:“我不要师父走,父王已丢下我们不管了,师父再丢下我们,阿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小思诚真情流露,使得杨牧云颇感尴尬,于是对他说道:“我也不想离开阿诚,为了能多陪阿诚些日子,我才会冒险去一趟那里......”
“那你就带上我和阿娘!”黎思诚打断了他的话道。
“我也想啊,”杨牧云伸出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可这一路过去甚是凶险,我怕自顾不暇,怎么照顾你们呢?”
“我和阿娘不用你照顾,”黎思诚一脸乞求,“真的,我们不会脱累你的......师父,带上我们好不好,你不在身边,我怕......”声音中充满了深情和依恋。
吴氏玉瑶鼻子一酸,转过了脸去。
要是出言拒绝这个孩子,那就显得太残忍了,杨牧云觉得嗓子眼被什么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师父,”黎思诚握住了他的手,“父王不在了,你就是我和阿娘最亲最近的人,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阿诚什么都不怕的。”
“嗯......”杨牧云的眼眶湿润了,动情的摸着他的小脸说道:
“阿诚乖,我只是不想你们受到伤害......”
“那你就不要离开我们,”黎思诚大睁着眼睛,“师父,求你了......”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那你可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黎思诚大声道,止住哭泣眨眨眼,“师父,你答应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
“阿娘......”黎思诚兴奋的大叫,“师父不离开我们了。”
......
小思诚趴在杨牧云怀里已经睡熟,篝火的火苗也已渐渐熄灭,连天上的圆月已扎进了云朵里,四周一片静寂。
“阿瑶姐,”杨牧云对吴氏玉瑶道:“天就要亮了,你还是睡一会儿吧!”
吴氏玉瑶摇了摇头,凝视着他道:“你和前辈准备什么时候走?”
“这还没有定,”杨牧云道:“前辈看起来受了伤,应该得调理几天。”
“前辈受伤了?”吴氏玉瑶一愕。
杨牧云点点头,“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不过他既提出来,那就一定会成行的。”
“那好,”吴氏玉瑶道:“你们出发那一天我会领着阿诚回避一下,尽量不让他知道。”
“阿瑶姐,”杨牧云深深看着她,“要是我愿意带着你和阿诚上路,你同意吗?”
吴氏玉瑶的身躯微微一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仔细想过了,”杨牧云很是淡定的说道:“我既然承诺对你和阿诚负责,就一定不会抛下你们。”
吴氏玉瑶眸子一亮,随即黯淡下去,“那样......那样会影响你的事的。”
“阿瑶姐,你不必顾虑,”杨牧云道:“我若连一个承诺都兑现不了,那我想做的事就没任何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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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升龙江边,跪着一排即将被斩的人犯,犯人中除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外,还有刚懂事的孩童,孩童的目光左看右看,眼睛骨碌碌一阵转动,带着一脸好奇,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刽子手们怀抱鬼头刀,比刀锋更冷的目光盯着这些快要人头落地的人,像是在打量何处落刀更好一些。
监斩官一脸冷峻,抬眼看着逐渐升高的太阳,嘴唇一阵蠕动,等待着那最终时刻的来临。
围观的人群一阵窃窃私语。
“连小孩子都要杀,真是太残忍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却被立刻捂住了嘴。一个头缠青布的汉子斥道:“你懂得什么,谋害王上,那可是族诛的大罪,无一人能够幸免。就算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躲不过这一刀的。”
一位身穿长衫的读书人摇头晃脑的说道:“女色之为人害也甚矣,阮氏露一妇人耳,王上嬖之而身崩,阮廌娶之而族灭,可不诫哉!”
众人闻听一阵感叹。
忽然,一位满脸血污的女子站起来厉声道:“阮氏英,你好狠毒,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身后的刽子手当即把她按了回去。那女子兀自痛骂不已。
眼看日挂中天,监斩官双眉一竖,将一支竹签使劲的掷了出去,伴随着一声大吼,“斩——”
刽子手们亮起森寒的鬼头刀,齐刷刷的斩了下去。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人头滚了一地,喷溅的鲜血把江边的水都给染红了。
......
停柩的景灵宫现在成了处理政事的勤政殿,安南的文武百官们要上书的一应事宜都要来这里报与新继位的黎邦基,可这半大的孩子却大睁着两眼看向自己的母后阮氏英。这位刚刚成为太后的年轻女子现在成了真正掌握王权的人,权理国政嘛!所以,年幼的新王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摆设!
刑务司少卿阮少安就是对阮廌一族行刑的监斩官,事情办完后,他就来禀报太后。
“一切都办妥了?”阮氏英眼皮都没抬,“其间没有什么变故吧?”
“回太后,没有,”阮少安恭恭敬敬答道。随即又嗫嚅道:“只是......”
“只是什么?讲!”阮氏英的秀眉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