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像银屑一样均匀的洒在翠谷里,使之有了一种朦胧且柔和的意境。
杨牧云调整了一下气息,望着圆圆的明月出神,“月圆了,算日子今晚应该是中秋之夜,不知现在的大明京师会是一副什么场景?”
“啪啪啪——”响起一阵清脆的击掌声。他侧目看去,只见白须老人不知何时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刀法不错,”白须老人微微点头,“却不知与人交手的话能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杨牧云笑笑,收刀入鞘,“这点微末技艺,真是在前辈面前献丑了。”
“你也不必过谦,以你这般年纪能够练到如此地步很是难能可贵,”白须老人说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指头粗细,就算是一三岁孩童也能轻易将之折断。他拿着这根木棍随意在空中划了几下,冲杨牧云道:“来来来,一个人单练未免无聊,我与你过几招。”
“在下如何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杨牧云一拱手道:“前辈乃是高人,在下岂能刀斧相向?”
“废话就不要多说了,”白须老人道:“不过是随意切磋而已,你不必有所顾忌。”
“那......前辈请亮兵刃。”
“难道你看不见么?”白须老人手执木棍虚劈两下笑道:“这就是我的兵刃,快拔出你的刀,我们现在就开始。”
“唔......”杨牧云看看老人手中的木棍,又看看自己挎在腰间的刀,并没有出招的意思。
“怎么,年轻人看不起人吗?”
杨牧云没有说话。蓦然,他瞳孔大张,因为那老人手中木棍已点至自己的眉心,他大骇之下身形向后疾跃,躲过了这一击。
“还不拔刀么?”白须老人一笑,“再不拔你就没机会了。”
杨牧云微一迟疑,“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呼——”刀锋挟着劲风朝白须老人扫去。
可对方轻轻巧巧的就避开了,白须老人微微摇头,“你难道没吃饱饭吗?使出你全身的功力,再来!”
看着白须老人戏谑的目光,杨牧云牙一咬,运足功力挥刀向他劈了过去,劲风呼啸,声势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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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师鳞次栉比的大街小巷上,一片灯火辉煌。虽过了亥时,可大街上的人流不减,鞭炮声、锣鼓声、吆喝声搅和在一起,把节日的气氛推向高潮。中秋夜虽说是陪家人过的节日,但实际上各种应酬还是很多,人们都借着这个日子跟一些必要的人多联络一下感情。
大明立国八十年,文风渐盛,北地受江南影响,也渐渐附庸风雅起来。灯会、酒会、诗会,各种各样的聚会都以各种隆重的形式开始,普通人家也未必都要呆在家里,出去逛集市看舞龙舞狮猜灯谜才显得热闹。道路上花灯如织,如同浩浩荡荡的不灭流火,小贩们高声叫嚷,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敲锣打鼓,也有杂耍卖艺的表演者聚集街头,一家家青楼妓馆中传出招揽客人的渺渺歌声,有时也能看见里面的舞蹈,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常。
京师各个主要街巷,都聚集了很多文士,他们摇头晃脑的在青楼酒肆中吟诵刚做出来的歪诗,周围较为博学深沉的人都付之一笑。
尤其是在京师城北日忠坊的什刹海和积水潭边聚集了更多的人,这里是京师城内风景最优美的地方,是难得与江南水乡一样的场所,人们把点着蜡烛的荷花灯轻轻放在湖面上,随波逐流,寄托年中的愿景,把整个什刹海和积水潭点缀得跟挂满繁星的夜空一样。
什刹海边的一株柳树下,几名风姿绰约的女子看着满湖的花灯怔怔出神。
一个身穿鹅黄色曳地襦裙的少女对站在湖边的一位梳着高髻,秀发上斜插一枝金步摇,穿着一身浅绯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说道:“小姐,湖边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
少妇轻轻叹息一声,秀眸似乎有些迷茫,轻启朱唇
说道:“素月,你说相公他一个人在安南......会不会不习惯?”
这少妇便是周梦楠,说话的少女是她的贴身婢女素月,宁馨和黛羽立于一旁。
“小姐,”素月说道:“婢子让人打听过了,安南国的人文风俗与我大明别无二致,他们那里也过中秋的,想来老爷并不会感到不适。”
“已经整整半年了,”周梦楠沉吟道:“他还会回到京师吗?”
“小姐,”素月不知该如何劝起,“老爷是个有抱负的人,而且他已有官身,又那么年轻,一定不会甘心在安南那个地方一直待下去的。”
周梦楠抿了抿嘴唇,收回目光道:“但愿如你所说......我每次去王公公那里问起相公的情况,他总是语焉不详。也不知是不愿提起还是故意隐瞒......”微摇螓首,“林姑娘也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有时我真想亲自去安南一趟。”
“小姐想多了,”素月说道:“老爷本事大得很,在那里一定不会有事的,林姑娘也是一武功极高的人,他们两个足以应付一切......”声音缓了缓道:“小姐,如今我们在京城的生意越做越大,王公公对您也是极为照顾的,这个时候您切不可离开啊!”
“嗯,”周梦楠点了点头,目光瞥向立于一边的黛羽,问道:“从湖州进的丝绸到了吗?”
“回夫人,”黛羽神态恭谨的说道:“妾身亲自去了通州一趟,据码头的人讲,咱家的船要后日再到,妾身明日打算再去一趟。”
周梦楠微微一笑,“真是辛苦你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素月宁馨她们,不用客气的。”
“妾身受夫人关照,从不敢懈怠!”黛羽福了福道。她与素月宁馨不同,她们与周梦楠从小长大,可以说亲如姐妹。自己虽出身青楼,可这位杨牧云的正室夫人对自己也从未另眼相看,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还放心的交给自己打理,因此对她打从心里生出一丝敬意。
周梦楠正与她说着话,这边宁馨突然说了一句,“是谁?”
几个女子的目光循着宁馨的声音看去,只见一盏昏黄的纸糊灯笼朝她们这里飘来。
“可是周小姐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随风传来。
一个打灯笼的青衣小厮身后,是一位头戴唐巾、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裰,相貌颇为清秀的青年书生。真是之前在京城见过的湖州知府陈世尧的公子陈之迪。
“是陈公子?”周梦楠的咯噔一下,陈之迪作为湖州举人,是来参加京师会试的,可现在春闱早就已过,而他名落孙山,怎么这时还会在京城呢?
陈之迪上前向周梦楠施了一礼,“能得见周小姐,之迪在这厢有礼了。”
“陈公子没有回湖州吗?”周梦楠感到有些诧异。
“之迪没能考中,”陈之迪赧颜道:“无颜回去见家乡父老,因此留在京师,等参加下次会试。”
“哦?”周梦楠的眸子霎了霎,“这么说陈公子要在京师待上三年了?其志之坚,梦楠感佩!”
其实陈之迪待在京师的原因固然是没有考中而留下温习,但还有一点是因为周梦楠也在京师,自己暗恋之人已作他人之妇,已不能再有他想,但远远看上一眼还是能聊以慰籍的。
听周梦楠说起自己落榜之事,陈之迪有些不自然起来,于是岔开话题道:“杨贤弟呢?他还没回京师吗?”
“唔......他在外面公干,”周梦楠略一沉吟说道:“应该不会很快回来。”她并不想说出杨牧云远在安南之事。
“杨贤弟在府学读书之时就已是我辈中翘楚,”陈之迪感叹道:“他现在又是第一个有了官身,真是羡煞我等。”
“嗯,”周梦楠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并没有旁人朝这边看来,便道:“功名之事自有天定,陈公子切不可太妄自菲薄了,等下次春闱,你一定会高中的。”
“那我在这里就多谢小姐
吉言了......”陈之迪还想与周梦楠再多说几句,谁知她转向素月道:“这里风有些大,我们回去吧!”
“是,小姐。”素月欠了欠身,向陈之迪投去颇有玩味的一瞥,“陈公子,天晚了,小姐她得回去了。”既是善意的提醒,也是警告他不可越雷池一步。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男女之防都看得极重,未出阁的姑娘家都不能随意与男子搭讪,更何况周梦楠这样的妇人?
陈之迪眼看着周梦楠渐渐走远,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公子,”打着灯笼的小厮提醒了他一句,“周小姐她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呃。”陈之迪又呆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方才抬起脚步。自打看到周梦楠第一眼时起,他的心中已深深印下了对方的倩影。周家虽为湖州第一富户,但其时商人的身份极低,陈世尧身为湖州知府,像他这样的官宦人家是不可能与一商人之女结亲的。这就注定了周梦楠即使不嫁人,也不会和陈之迪产生任何关系。但陈之迪却割舍不下这份情丝,借口留在京师温习功课,以待三年后的大考,只不过企盼能与周梦楠多见上几面。
四个女子离开什刹海,坐上马车回府。现在已近子时,可大街上的热闹景象依然没有减弱,人流涌动,使得马车行进甚慢。
黛羽轻声向宁馨问道:“那位陈公子是什么人,为何一直盯着夫人看呢?”她与素月宁馨相处得不错,她们之间无话不谈。
宁馨看看周梦楠,见她凝视着窗外的景象,便悄声道:“他是湖州知府陈世尧的公子,在湖州时就一直暗恋着小姐,没想到他在京城会试后没有归乡,留在了京城。”
“哦,”黛羽明白了,“夫人对他看起来倒没什么别的意思。”
宁馨撇撇嘴道:“小姐本来跟他就没什么,不过是他单相思罢了。老爷比他要强太多,要我是小姐,选老爷也不会选他。”
黛羽一笑,“大人那么年轻,你叫他老爷也不怕把他喊老了。”
“是小姐让我们这样叫的......”
两人窃窃私语,周梦楠的目光向她们看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两人有些心虚,忙垂下螓首。
周梦楠望着车外的人流,思绪仿佛已越过了万水千山,系在了那个与他确定了夫妻名分的人身上。一切都有如梦幻,要不是皇帝下旨派人到江南选秀,她也不会这么早就出嫁......嗯,同样,那个人也不会那么早就成亲。两个陌生的人就这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还好,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彼此适应着对方,就是一年多来,两人很少在一起。他跟着上司离开湖州去南都后,又娶了一位相貌有如天仙般的青楼女子,那个女子有些小性儿,看得出,他很喜欢她。女人吸引男人的,容貌永远是排在第一位。但她心里并没有责怪自己的男人,或许对有事业心的女人来说,情爱已不那么重要了。夫妻关系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亲情一样维系着彼此,不那么浓厚,但像一缕极细的丝线牵挂着对方。
“希望他在那里一切安好。”周梦楠默默祷念,写满了对他美好祝愿的荷花灯应该已漂向了湖心,他能接收到这一片心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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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炽烈的刀光划向了光头白须老人,他明明没有动,却不知怎么就躲过了这一刀,杨牧云的眼睛微微一眯,咽喉处抵上一根硬物。
那是一根再平常不过的树枝,但在白须老人手中,却化为一件利器,只要他愿意,就能洞穿对方的咽喉。
杨牧云实在没想到白须老人的竟有如此惊人的身手,之前还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位精于药理的人,没想到在武学方面也深藏不露,这样的一位高人怎会隐居于此呢?
他叹息一声,把刀一扔,算是认输。
白须老人笑着收起木棍。
“没想到我所学的功夫在前辈眼里不值一哂。”杨牧云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