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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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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唱起丰收的歌,歌声飞遍了平原山冈。

万顷麦海翻金波,座座水库倒映着绿树红墙。

高压线雄伟地越过山谷,公路通向四面八方。

啊,边疆,我们富饶的边疆!

我们要为你贡献青春和力量!^当年郭小林把这首饱含着他和陈恒及所有北大荒知青激情的合唱词曲寄给了郭小川。当时正在“五七干校”接受改造的诗人,虽然不得不停止了自己的创作,但他对小林的创作很关心并寄予厚望,小林写了什么东西也都寄给他看。这次看了这首歌,他很高兴,虽然对小林的词他还可以说点意见,可曲子他就不内行了。这时他想起了老朋友、中央乐团的指挥家秋里,他把他们的作品转寄给了他,请他指教小林和陈恒。当年郭小川、贺敬之和乔羽等中国这几位大诗人创作《东方红》大歌舞时,秋里担任大合唱的指挥。郭小林至今还保存着秋里给他父亲的回信:

小川同志,你好!

信已收到数日,只因事多繁忙,未能及时回信希谅。最近刚接待完伦敦交响乐团,又要投入新节目的审查。所以抽点空阅读了小林、陈恒的作品,我觉得年轻人有朝气,虽未经专业训练,但写得有生活,较热情、流畅。此歌经过实践,可能会在群众中流传。如是陈恒仍在京,欢迎他来我处面谈。如已回团,我再给小林、陈恒写信商谈。

请转告,我的地址:乘4路无轨到和平西街(劳动部)下车找和平街8区1楼南单元号(中央乐团宿舍)找我,平时中午1点~点在家,晚上不定。

致礼!

秋里

这封纸已发黄的5年前的旧信,还让人感动,它凝聚了这位大艺术家对两个知青作者的真诚和热情。接到这封信后,诗人郭小川把正在北京探家的陈恒找到家,请他吃了一顿炸酱面,让他按着信上的地址去见秋里。具体细节,陈恒已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秋里很热情地接待了他,说这首歌很好,有生活,充满激情,很流畅,也有气势。只是和声部分有点问题,他改动了几个音符,又给他唱一遍,边唱边打着拍子。陈恒激动地领略了大指挥家的风范,他确实觉得改过的曲子好多了。秋里鼓励他并转告小林,要好好体会生活,多写一些东西,然后给我寄来。

陈恒带着秋里改过的曲谱回了0团。和秋里先生预见的一样,后来这首歌真的在兵团流传了,几乎每个知青都会唱。在大型演出时唱,在连队联欢会上唱,走在上工的田垄上唱,坐在探家的火车上也唱。在返城后各大城市组建的若干个老知青合唱团里,这首《兵团战士爱边疆》都是保留曲目。一唱起这首歌,我们又想起北大荒广袤的田野,又想起那些难忘的岁月。在唱这首歌时,大家都知道歌词是郭小林写的,但曲子是谁写的,早就忘了。

这次通过郭小林,我终于把这位被遗忘的知青作曲家挖了出来,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来黑龙江宾馆见我。他衣着陈旧,面目清癯,声音却还是那样的年轻。在不断的歌声中,他讲了如上和如下的故事。

北大荒的音乐生活让陈恒充实而快乐,可是有时又很寂寞和孤独。他是知青中的老大哥,人家都成双成对的,他还是个“王老五”。宣传队〔原文工团)的刘指导员对他说:“你都二十七八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看上了谁,我给你去说。”陈恒只是笑笑,其实他心有所向,但不知人家有没有这个意思。基建连有个1969届的北京小姑娘叫王东花,在小学校当老师,常来找陈恒学五线谱和乐理。她很聪明、热情,对陈老师很崇拜。经过陈恒的精心指导,东花进步很快,后来当上了音乐老师。有一天,刘指导员给他送来了一张电影票,让他一定去看。进了倶乐部,他竟和王东花挨着,他明白了领导的用意。电影叫什么名,老陈当时根本就没记住,这个刁小三当时就琢磨怎么“抢人”了。

看完电影,陈恒约东花在夜色中散步。走了半天,她低着头,什么也不说。他们走到十字路口的几个高压线的电缆滚子下,陈恒停住了脚步对东花说:“我的家庭出身不好,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跟继父生活,他家很穷。”这是那个时代的惯例,要想处朋友必须先交代自己的家庭背景。当时东花小声地说:“我得写信问问我爸。”陈恒看出来了,她同意了,还要征求家里的意见。

陈恒苦等了一个多月,东花的父亲终于来信了,没想到东花的爸爸、那位朴实的木匠坚决反对女儿嫁给家庭出身不好的人。他大概怕影响女儿一生的前途,甚至可能影响他出国施工一他在一个国营公司工作,经常有出国施工的机会,工人们都想安排自己,而出国政审,要查祖宗三代的。老木匠给东花写了信,还给她的指导员写了信,坚决不许女儿和陈恒搞对象,信中还说了“他癞蛤蟆要吃天鹅肉”的话。

在掌声中长大的陈恒,这一次自尊心大伤,他和未来的岳父较上了劲,他发誓,我非东花不娶。过去都是东花跑到他这儿学音乐,这之后,他往基建连小学校跑得更勤了,他和东花总有说不完的话,夜深人静时,从那小屋传出的歌声和笑声让战友们羡慕。不巧,这时连里发生了“大案”一副连长在厕所里发现了避孕套,陈恒成了主要怀疑对象。连队干部很严肃地找他谈话,可他咬得很死:“我虽然爱东花,但绝没干过出格的事。不信你们可以到医院检查!”连里又找东花谈,领导说,如果不交代问题就要把她从教师队伍中开除。她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哭。领导说,你还要不要前途了?最后她只得承认和陈恒发生了“男女关系”问题,其实当时她并不明白“男女关系”和“性关系”的区别。

领导又找陈恒谈话:“王东花都承认了,你还硬挺着?”当时老陈很生东花的气,怎么能自毁声誉!转念一想,我不如“将计就计”,你父亲不是反对我们结婚吗?这回“生米做成了熟饭”,看你怎么办!最后陈恒也“招了”,承认自己和东花“发生了关系”,并一再说:“她年纪小不懂事,责任由我负!”

上级为了杀一儆百,还是给陈恒一个团内警告处分,被下放到基建连的采石场改造。那位老木匠后悔莫及,马上来信同意他们结婚。1971年元旦,他们在团里办了登记手续。全团知青大悦一“刁小三就是行,还是把那朵花抢到手了!”他们之中还有另一种传说:“是刁小三先招的,这是他的一计!”其实谁先招的无所谓,反正他们是夫妻了。

在那个残雪未退的春天,东花跟着陈恒上山了,正好大山里的采石场有几个孩子没法上学,连里派东花去办了个小学,又当校长又当老师。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陈恒还唱了起来:“歌声飞遍平原山冈,万顷麦翻金浪……”可惜那山上只出石头,不能种麦子。陈恒的任务就是采石头。开山放炮,抡锤砸石,对于一个文弱书生来说,是十分艰苦的劳动,更和音乐创作不搭界。

但陈恒很快乐,因为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化雪之后,他们自己动手盖房,从山中采下松树为梁,板加泥为墙,房上盖草为顶,屋里的家具,那是老陈的手艺。他们还在门前开了一片园田,种菜种花,种瓜种豆,菜绿花红,藤蔓爬上篱笆,花香飘满山间。那时陈恒白日山上炼筋骨,晚上灯下话桑麻。他们的小家时有歌声琴声相伴,粗茶淡饭也香甜。那一年冬天,他们的儿子也在大山里出生,陈恒给他起名“南南”,纪念父母下乡的地方“南横林子”,也纪念孩子和他们共同度过的艰难岁月。

一年后,陈恒又被调回团宣传队,领导不可能让一位音乐天才打一辈子石头。东花也跟着回到团部当老师。下山的时候,陈恒更是一路奔跑一路歌了。有了更深厚的生活积累,陈恒创作的东西更厚重了。可惜兵团已转为农场,宣传队也面临解体。陈恒随新来的场党委书记下连蹲点,他边劳动边创作节目,连队的战斗口号他都能谱成歌,教给大家唱。他领着两个宣传队的小学员自编节目,还搞了一次演出。也许老陈的作用让党委书记感动了,他不但没解散宣传队,还让老陈当上了管业务的队长。

这时随着知青的大返城,宣传队的许多骨干都走了,陈恒又带出了一批农场子弟,能吹能唱能编能导的都有。1979年,已经完成历史使命的陈恒也和王东花一起返城了。这时,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奋斗了15年,付出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和才华。他得到了什么?只有一顶残破的“知青”的帽子!一想到这儿,陈恒很伤感。

人才拥挤的京城并不缺少一个知青作曲家,4岁的陈恒坐在交道口街道办事处走廊的长椅上,他的胸中还不时涌出《兵团战士爱边疆》的旋律。但是激情并不能变成全家人的口粮,他需要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几个月后,热心的办事处的干部告诉他,交通局要招收司机,你可不能说自己4岁了。他兴高采烈地去报了名,领回考试复习提纲,早上跑到北海公园的濠襥涧去背题。那里是当年皇帝钓鱼的地方,他考初中时就在那儿背的题,结果考上了区里最好的5中。这次他又考了最高分~98分,再加上他在兵团时就会开拖拉机,很顺利地被录用了,成了北京长途汽车公司的一名司机。教学经验丰富的东花却因学历太低难以就业,后来以家属的身份也到了汽车公司,先当炊事员,又当上了售票员,一直干到退休。

曲折艰险的盘山公路,竟像五线谱一样优雅。陈恒开着大客车在上面奔驰,心里却一点涌不出音乐的旋律。全车的几十条性命,都握在他手上,每时每刻他都提心吊胆。他跑从密云到河北尉县这一段路,要过三道山、四道梁,路在云中飘,车在险中行。那时车况都不太好,在发生危险时,他们最后的一招是用车向内擦山,而不能向外翻到山涧里。多少次死里逃生,往事不堪回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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