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金色的阳光将大团大团的云朵披上霞衣。荷叶盛着露珠,亮晶晶的折射出五彩霞光。荷塘中央的疏影亭沐浴在晨光中,蒙蒙水汽颇有云雾之感。梁文英倚着栏杆,用一根精美的小玉片把碗里的鱼食一粒粒拨到水中。
水中金色的鲤鱼成堆的聚在一起,争抢为数不多的食物。等到碗里空了,梁文英缓缓抬头,看着荷塘里衰败的荷叶和凋谢的花朵。荷叶后亭亭立着的是一个个枯黄的或青翠的莲蓬。
“下午叫人来把莲子都清理了吧!”
“是,世子爷。”候在疏影亭外的管家武阳答应道。
梁文英把碗放到石桌上,然后轻轻地摆摆手,武阳于是上前来收了碗,对着梁文英的背影做个长揖,迅速退出亭子。
梁文英把腿放到栏杆下的长椅上,背倚着合抱粗的柱子,手枕在脑袋下,抬头看看天边的云彩。
“流风。”
“在!”
梁文英装过头去,对第一流风微微一笑,随后指了指长椅的另一端,道:“坐吧!”
第一流风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就走过去坐下。梁文英又回过头继续看着天边的白云,第一流风下意识的也抬头看着天空。只要没有旁人,梁文英和第一流风等人都比较随意。
梁文英忽然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问道:“其他三本幽冥录可有消息?”
“我已命江澈混进了贤王府,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
梁文英微微点头,“贤王府应该只有一本,白莲教有一本,还有一本须得查一查下落。”
第一流风沉吟道:“会不会在西戎人手里?”
梁文英神色一凛,“极有可能。”
幽冥录是一本普通是神怪杂谈,市面上十文钱就能买到一本。不过梁文英寻找的幽冥录却非同一般,其中记录了大梁王朝的阴暗力量,涉及的人、事、物均非同小可。只要收齐五本幽冥录就可以掌握这股阴暗力量在大梁的布局,甚至洞悉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梁文英幽幽的叹一口气,忽然间觉得烦闷无比,这些无聊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抬手弹出一枚金镖,只见荷塘上金光如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迹一闪而过。
啪啪……
一阵枯叶纷纷碎成粉末,经风一吹,洋洋洒洒的飞向天空。
荷塘里这时候看着清爽多了,梁文英的心情也好多了。他微微扬起嘴角,绽开一抹灿烂的微笑,凝脂似的手指指着一朵摇摇欲坠的枯萎荷花,对第一流风说道:“你看,那白莲快死掉了!”
第一流风心中微动,道:“爷,楚昭南应该没死的吧?”
一听到楚昭南三个字,梁文英的好心情顿时化为乌有,他皱着眉,没好声气的道:“姚先生从不杀人,应该没死。”
“那我们把他放了如何?”
放了?放回到白子妗身边吗?梁文英紧压着怒火,冷冷的盯着第一流风。
第一流风硬着头皮道:“我听雪儿说姚先生上个月研制出一种忘情水……”
“住口!”梁文英怒喝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以后休得在我面前提起此事!”说罢,梁文英就拂袖而去。
第一流风吐了吐舌头,紧紧闭上嘴巴,目送梁文英离开。虽然梁文英嘴上说此事休要再提,但凭着第一流风对梁文英了解,他一定会去找姚先生,将楚昭南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方以一个合适的理由给放掉!
仲秋之后的天气渐渐转凉,午后的阳光也不再灼人,许茹香关上门,打开窗户,把床底下的钱匣子抱到窗台下细细的数起来。这几天萧逸都没个踪影,约定好的金锭子也没有拿到,明天她就要和柳金交易酒楼,第一次须得付三千两,如果萧逸还不回来,她三千两一付过之后钱匣子就要见底了。
许茹香柳眉微蹙,虽然这半年天香小厨赚了些钱,但要支撑一个酒楼的运转还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明天晚上萧逸还不回来,我就自己到萧宅去取装修费。”许茹香打定主意,微蹙的柳眉也渐渐舒展开。她取了三千两银票转进荷包里,把钱匣子继续藏在床底,又将荷包塞进梳妆台上的第一层抽屉,顺手锁上。
许茹香看了看院子里的日晷,决定去店铺里看看,她换了一件衣裳,叫了小梅,两人走后院的小门很快就到了天香小厨。
下午正是生意冷淡的时候,大堂里稀稀拉拉的只坐一成客人。许茹香走到柜台处,接过润生手里的账本,随意的翻了翻,问道:“中午的生意如何?”
“和昨天差不多……哦,对了,中秋那天晚上打架的客人又来了。”
“你说秦公子?”
“不,是另一位客人,与一位容貌极美的夫人一同来的,就在楼上。”
许茹香眉头又皱起来,不是秦明月那就是赵慕枫了。许茹香下意识的往楼上望去,恰巧看见二楼边角上的一张桌子坐着的两个熟人,不是赵慕枫又是谁呢?而那位容貌极美的夫人自然是应秋华无疑。
“想来今天也没有别的事情,小梅,我们先回去吧!”说完,许茹香就急急朝门外走去。
小梅觉得奇怪,表小姐才刚来怎么就要回去?难道是因为楼上的客人?小梅好奇的朝楼上看去,这一看,正好迎上边角桌子大红衣裳的应秋华的兴趣盎然的目光。小梅微微怔愣,觉得楼上的红衣妇人长得好生美艳,竟比柳家大夫人还要胜出三分。再看她身旁的华服公子,也是一等一的绝美男子!
许茹香已经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小梅还怔怔地盯着楼上之人发呆,不由得厉声喝道:“小梅!”
“啊?来了!”小梅急急忙忙跟上许茹香,却还一步三回头的盯着楼上的俊男美女看。
“哟,这不是茹香妹妹吗?看见了姐姐怎么就跑啊?”应秋华站起来,扭了扭水蛇腰,妩媚的掩着嘴,咯咯咯的笑起来!
许茹香站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恨地瞪了小梅一眼,然后一咬牙,又折返回去。小梅自知惹了祸,低着头不说话,委屈得差点掉眼泪。
“秋华姐?”许茹香佯装惊奇,脚步定在柜台处,打算象征性的寒暄两句就打道回府。但应秋华却不想这么容易就放她走。
应秋华悠悠的看了赵慕枫一眼,又抬头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许茹香,道:“妹妹不上来陪姐姐说会儿话吗?我们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原本是应该陪秋华姐说话的,但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下次得空再与姐姐闲聊!”说罢,许茹香就脚底抹油,几乎要夺门而去。
正当此时,一把飞刀突然破风袭来,兀突突的扎进门口的青石地板中,直没刀柄。
许茹香大惊失色,若不是她手忙脚乱扶住门框,那把飞刀恐怕已经扎在她身上了。
飞刀掠过小梅的发梢,小梅看着深深扎进地板里的飞刀怔愣许久。
“啊——”一向胆子小的小梅终于失声尖叫起来。
一旁的润生也吓得浑身打颤,回想起中秋之夜楼上那位一剑刺穿秦公子肩膀的情景,就冷汗直冒。
许茹香脸色发白,盯着地上的飞刀发愣,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颤颤的回转身,盯着楼上与应秋华并肩而立的赵慕枫,既是愤怒,又是恐惧。
这时候店里吃饭的人少,即便有人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飞刀,但也没有谁路见不平,都抱着事不关己的姿态静观事情的发展。
许茹香双拳紧握,拳头微微有些颤抖,她尽量令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赵公子,你这是何意?”
赵慕枫阴沉着脸,扶着栏杆高高在上,先前见她满面春风的走进酒馆,他心里就相当的不舒服,得知她现在过得逍遥自在就更加的不爽。她只能在他的庇护下才能过得舒适自在,别人都不能,都不能!
赵慕枫右手缩进袖子里,紧紧捏着另一把飞刀。他深吸一口气,捏紧飞刀的手微微松了松,“许掌柜来去匆匆又是为何?不如上来喝杯薄酒,聊以慰藉在下的相思之苦。”
许茹香柳眉紧蹙,朝润生使个眼色,润生会意,慢慢地退进厨房,只要事情一有不对,就立马从厨房翻窗而出,去柳府找帮手。
许茹香努力挤出一点笑容,缓缓说道:“请公子自重,天香小厨是酒馆不是教坊!公子若想要陪酒的姑娘,不远处就有个胡姬馆,那里的姑娘个个美艳无双,总能找到令公子满意的。”
赵慕枫好不容易按压住的怒火又骤然腾升,忍不住就要用飞刀洞穿她单薄的身体。扶着栏杆的左手把木质栏杆按压出一个深深的凹痕,只消再轻轻用力,握住的栏杆就可能碎成粉末。
“公子爷……”应秋华轻轻的叫了一声,提醒莫要冲动。
赵慕枫再次深深呼吸,早已分不清对眼中的那个女人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许掌柜真是多情得很。既然许掌柜不肯赏脸,那便罢了!所幸赵某也不是个长情的人,不然还真的难以自拔。”赵慕枫顿了顿,不禁冷笑起来,他居高临下仔细打量起许茹香,又说道,“你……好像还没有成亲吧?”
“赵公子是想讨喜酒喝吗?”
“是啊,毕竟相识一场。你真的不上来喝一杯?”
两人的对话听着十分别扭,大堂里瞧热闹的食客目光在许茹香与赵慕枫二人身上来回巡视,多多少少也瞧出点端倪。
小梅怔怔的看着许茹香,又抬头看了看栏杆上的赵慕枫,忽然间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俩以前是情侣啊!这个赵公子长得比萧公子好看多了,不过脾气却不大好,怪不得表小姐会不喜欢他。
许茹香实在不想跟赵慕枫再牵扯下去,既然他已经说了自己不是长情之人,那就当他已经释怀了吧。“多谢公子美意,只可惜我不善饮酒。”说话间,恰巧看见安澜端着两盘回锅肉从厨房出来。
许茹香微微一笑,道:“不如奉上一壶本店特制的葡萄美酒,还请公子不要嫌弃。”说着,就从柜台最底下的柜子里找出店里唯一的一壶葡萄酒,还是前些日子馈赠店里的常客之后留下的。
“安澜,快些把这壶葡萄美酒送给楼上赵公子。”
“好嘞!”安澜把回锅肉送给大堂的两桌食客后,立马到柜台,不仅拿了葡萄酒,还添了一碟脆花生,一溜烟儿的上了楼,把东西放到赵慕枫所在的桌子上。
许茹香又道:“赵公子,秋华姐,家中还有事情等着我处理,就不奉陪二位了,告辞。”说毕,许茹香微微欠了欠身,拿了柜台上的账本,就转身离开天香小厨。
飞刀还紧紧捏在手中,赵慕枫不想再用这种方式来留下她片刻,他轻轻地一松手,飞刀脱手,“啵”的一声插进坚硬的木质地板中。
赵慕枫长长地叹了叹气,越发的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只要一涉及许茹香的事情,他就难以保持理智。
“三公子……过去的事,多想无益,不如就随风散去吧!”
赵慕枫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握着栏杆的左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的缘故,微微有些发白。“是过去了,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让我静一静。”
应秋华叹息一声,心中也甚是痛苦,她回到座位上,自斟自饮了一杯,也尝不出葡萄酒的美妙滋味,觉得此酒与别的酒没什么两样,都无法消除心中的愁苦。
赵慕枫也坐回到座位上,一杯复一杯的喝着酒,筷子不停地在盘间游走,大有化悲愤为食欲的意味。他酒量平平,不多时就微微有些醉意。“秋华姐,我把怜花送到青州去了,她好像很伤心。”
应秋华诧异的看着赵慕枫,越来越看不懂他,他的心里最在乎的到底是谁?是许茹香吧,可为何现在想念着的却是远在青州的怜花?是怜花吧,为何又要把她送到青州去?
应秋华幽幽一叹:“怜花是个好姑娘,希望她在青州别受太多苦!”
应秋华所说的苦,赵慕枫当然明白,贤王的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怜花又长得漂亮,进了那地方就很难全身而退。可是,他真的很需要那本幽冥录,只有把它拿在手里,他睡觉才觉得安心。
赵慕枫默默地又喝了一杯,蓦地打一个酒嗝,吃吃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突然,痴狂的笑声又戛然而止。赵慕枫无力的趴在桌上,任由酒壶倾倒,琥珀色的葡萄美酒流了一地。
“秋华姐,我们回去吧,去找石敏之,听说他昨夜失踪了!”
“你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没醉?”
“醉了吗?我不知道,仿佛和醒着的时候差不多。”
赵慕枫和应秋华离开后,梁文英忽然出现在天香小厨,上次在这里尝过免费的落花生后,觉得这个地方还不错。第一流风没有随他一起来,不过酒馆之外却有十名暗卫,和一名血滴子,不用担心有人会再次行刺。
梁文英还是选择上次的那个位置,他很喜欢墨绿色的薄纱。梁文英点了一壶三十年陈的汾酒,还有几个佐酒小菜,一个人看着楼下来了又去的客人,一直待到傍晚。
落日西沉,夕阳无限,美丽的晚霞总是惊鸿一瞥,转眼间就难寻影踪。梁文英还记得,那一年她白衣飘飘,好像遗世仙子,毫无预兆的闯进他的心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她的白衣裳和她现在的一样,好似一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白莲花。
白子妗坐在隔壁桌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她揭了蒙着白纱的斗笠,露出惊世绝艳的容颜,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梁文英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酒杯,缓缓说道:“你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还是这般美丽。”
白子妗也唏嘘道:“你也是一样,还是长安最美的男子!”
“你好像经常来这里喝酒,不过却很少一个人。”
“这里地方虽小,但东西真的不错,我很喜欢这里的落花生,淡淡的泥土味很像小时候姐姐给我做的落花生。”
两个人简单寒暄,一点不像争斗了好几年的死敌,也不像多年未见的情人。梁文英习惯性的绕着酒杯画圈,沉默许久,似乎是关心,说道:“你的画像还贴在长安城各大城门边的告示栏里,你这样在城里行走,就不怕官府缉拿你吗?”
白子妗微微笑道:“所以我出门都带着斗笠。”
“那为何现在又要把斗笠拿下来,你不拿下斗笠,我一样能认出你来。”
“你都能认出来了,我戴不戴斗笠又有何区别?倒是你,看见朝廷第一通缉犯,怎地不动手将我擒拿,还好整以暇的与我说话?”
“你武功高出我许多,我擒不住你,即便看见了又怎样?”
梁文英慢悠悠的将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倒进酒杯里,慢慢地喝掉,然后问道:“有事吗?”
白子妗紧紧盯着梁文英的侧脸,心里五味陈杂。她深吸一口气,将曾经的浓情蜜意统统忘却,以一种类似朋友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想做最后的叙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