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日, 窦炤忽然问他:“阿荆,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刚刚收完一只妖,她的脸有些红, 有些薄汗,却是兴致勃勃,还有些期待。
贺荆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心想,她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样, 因为他的冷淡就离他离得远远的再不敢靠近呢?
可这样想着,他又觉得, 这样挺好。
这样很好。
“阿荆,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她以为自己没听到她开口询问,所以就又问了一遍。
生辰, 从他有意识开始的话……
“十月初七。”
窦炤眨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就说道:“那不就是明日?”
明日么?
时间对于他这样的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仙神来说不那么重要,他也不会特地看时间。
贺荆低头擦了一下碧骨笛上溅到的妖物的血,没出声。
窦炤想了一下,一拍大腿,特别肯定地说道:“对, 就是明日!”
明日就明日吧, 他的生辰和寻常的时间比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贺荆心想,无动于衷,没想到却听窦炤问他:“阿荆, 明日我给你煮一碗长寿面吧?我们晚一日回天上去怎么样?正好我听说明日这里集市开, 很是热闹呢, 等集市开了, 再给浅雪神女买一件礼物回去, 百河也要买一件……阿荆,你喜欢什么?”
问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眼睛却是亮亮地看向他。
他喜欢什么?
他没什么喜欢的。
所幸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不自觉的,他就松了口气。
“阿荆,你想要什么?明日可是你生辰呢。”
可没想到她又追问了一句。
当时正好路过一片竹林,他就随口提了一句:“竹剑吧。”
“竹剑?”窦炤的眼中凝出一些茫然来,“阿荆你不是用碧骨笛的吗?”
贺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竹剑两个字,那时就是这么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没什么逻辑。
所以他沉默了。
窦炤自古自地接了话:“阿荆用竹剑一定特别好看!”
然后她就没再开口问什么了。
只是,他忍不住朝她看过去时,明显看到她眼睛亮亮的,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
眼睛乌溜溜的,脸又红红的,光照在她脸上,能把人迷晕过去。
贺荆移开了视线,抬腿朝前走。
他忽然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
窦炤就在他后面很快跟了上来,“阿荆,我们晚上吃什么?”
“随便。”
“我想吃黄豆炖猪脚,再来一盘酱牛肉。”
“嗯。”
晚上,客栈里的黄豆炖猪脚做的不好吃,窦炤的脸都皱了起来。
其实他们都无需吃这些食物,也没有好吃不好吃的,可她很是挑剔。
贺荆一晚上都没闭上眼睛,他躺在客栈的床上,睁着眼睛看床顶,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那样长。
到半夜的时候,他听到了隔壁的动静,窦炤起来出去了。
他等了一下,跟了上去。
她去了今天路过的那片竹林里砍了一根竹子,拿着她的剑,认认真真地在月光下削。
竹林里很安静,除了风吹过时竹叶摩挲着发出的声响外,就只有她削竹子的声音。
贺荆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说出竹剑这两个字时实属过分。
但他的心随着那一下一下削竹子的声音忽然也变得柔软起来,软得就像是她吃过的梅花甜糕。
一夜过去,她心情很好地回了客栈,又在房间里捣鼓了一阵,就起来去了客栈后厨借用厨房。
窦炤揉了面,脸上都沾上了一点面粉,弄得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十分……十分有趣。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回了房间,然后没一会儿听到她在外面敲门。
“阿荆,你起了吗?”
贺荆没做声,直接去开门。
窦炤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眼睛都笑弯了,她手里端着一碗她亲手做的面,她对他说道:“阿荆,生辰快乐!”
她将手里的长寿面递了过来,“快吃,我加了两个荷包蛋,还加了一把小青菜,还有肉丝。”
他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但伸出手接了过来。
想到她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的样子,转身的时候就说了一句:“以后不用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了,他听到窦炤在身后哦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十分失落。
他坐下来后尝了一口就说道:“很好吃。”
“真的吗?真的好吃吗?我第一次做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高兴起来,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阿荆,这个也送给你。”
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但还是问了一句:“是什么?”
“竹剑啊,你说你想要的。”
贺荆忍不住低下头掩了一下笑,很是克制地点了点头,说道:“嗯。”
想了想,他又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窦炤一下子脸红了起来,低下了头,很久后,她说道:“十二月初九,百河把那天当做我的生辰,往年我都是和她一起过的。”
十二月初九。
他记下了,等到那时,再问问她喜欢什么。
正好过几天他要找青黎,他一向与仙娥们打的火热,或许不必问窦炤,也能知道一些仙娥们的喜好。
(七)
百河,百河,百河,百河,百河。
这几日从窦炤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
她说百河好厉害,对她很好,又会缝衣又会绣花,鞋子也纳得好,琉璃糖也做得好吃,就连人也长得好。
他不喜欢从她嘴里总是听到这个名字。
因为有一次他看到了百河,明显,她已经不是仙娥了,她,不,是他选择在成年后化作男身。
不就是缝衣绣花,纳鞋做糖吗?
这些又有什么难的,只要稍稍学一学,没什么不会的。
贺荆的心情非常差,脸色也一直是冷冷的。
九重天上的仙神这几天尤其要绕着贺荆仙君走,他们也不知道是哪位胆子大的招惹了贺荆仙君了,弄得他面色那样难看。
贺荆去了一趟浅雪那里,却也不说话,倒是喝了好几壶茶。
他平日里也不怎么吃喝,大约浅雪觉得奇怪,就问他:“你怎么了?看着脸色这么差,莫非是与炤炤闹别扭了?”
贺荆听了这一句,抬头扫了一眼浅雪,“没有。”
然后他就听到浅雪笑出了声:“我看着是有,说说看吧,或许我能为你排忧解难呢,正好,我也闷得慌,也就你们那点乐子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笑意了,他的心情倒是没有那么差了,但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古怪的感觉。
低头继续喝茶,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又喝完了一壶茶,他才是抬头迟疑地问道:“你会缝衣绣花,纳鞋做糖吗?”
这问题似乎把浅雪问到了,他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露出的惊奇的神情,一时觉得自己问的这问题的确是有些荒唐。
还是喝茶吧。
“我已是许久没有做过了,很久很久前,女儿家的时候,除了做糖之外,倒是缝过衣,绣过花,也纳过鞋。”
他抬头去看浅雪,就发现她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眼底里露出怀念和哀痛的神色来,可这神色里还夹杂着一些……或许是一些回忆起来就觉得快乐的那种欢喜?
“你要学?”
浅雪很快就回过神来,然后偏头看他。
他当时就没说话,低下了头,又灌了好几杯茶,然后才是很小声地问她:“难么?”
像是要故意掩饰什么,他心里清楚的,所以,声音也有些冷。
浅雪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是不难,就是要花些时间,你这拿剑拿惯了的手,怕是很难学会的,怎么,你还要给炤炤缝衣绣花纳鞋做糖?”
她忍着笑意,他听得出来。
他抿了抿唇,板着一张脸,依他的性格,当然不可能承认。
(八)
炤炤受伤了。
他很气,气她趁着自己闭关疗伤就偷偷为了攒功德自己下界去对付那么一只厉害的妖物。
得知她受伤时,他就强行出关去了一趟极北之地找了在那里隐居的扶桑神君,花了一番代价讨了那藴神花回来。
只是回去的路上,扶桑忽然传音过来,特地告诉了他一句——
“这藴神花,对于其他仙神来说是疗伤圣药,可对于苍龙一族来说却是一位极厉害的毒药,伤筋骨心脉,更会立刻现出原形损伤修为,不过,如今也没有苍龙族了,倒也没必要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起来还是要嘱咐你一声。”
当时他已经快到浅雪那里了,本想让她立刻炼药,将这藴神花的药效都发挥出来再去拿给炤炤吃。
可听闻扶桑一句,他的心就彻底凉了下来。
炤炤有一个秘密,他那次就知道了。
炤炤是一条苍龙,一条意外瞒过天道飞升的苍龙。
本不该出现在天界,本该消失的,本该堕妖了的被天界不齿的苍龙。
这藴神花做成的丹药她不能吃。
百河哭着带着她来求药了,正好到了浅雪的门口。
“仙君,您救救炤炤吧,炤炤快活不成了,炤炤素日最喜欢您,有了什么好的都会给您,她这次受了极重的伤,极需灵药,这蕴神花,这花,给了炤炤吧 ,求仙君了。”
他看着炤炤的样子,拿着花的手都在发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开口时会不会发颤,可他还是急着开口了,“这花,是浅雪最爱的,我已为她寻了许久,不会送人。”
“可是神女,神女只是做赏玩用,炤炤是用它来救命的啊!”百河声音都哭得发颤了。
他一眼都看不下去了,着急就进了神女宫去找浅雪。
浅雪是知道苍龙族的。
“阿荆,你是创世之初的神玉所化,你剐出一点神玉灵心入药,便可除了这藴神花的毒性,你若是愿意,我立刻便可以替你炼药。”
“好。”
“阿荆,会有点疼。”
“快些吧,浅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