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炤炤喜欢吃甜食。
特别喜欢吃, 尤其是那个叫做琉璃糖的糖果，他尝过，也就是甜滋滋的味道, 没什么特别的。
做起来还特别复杂。
今日他们来的这座地方叫做梅香镇。
为什么叫做梅香镇呢？因为这镇子里有很大一片梅林，镇子里的百姓也特别喜欢梅花, 家家户户都会做一种叫做梅花香糕的甜糕。
据说这甜糕的滋味特别香甜, 又带着梅花的香气, 很是出名。
贺荆进了这个镇子，就闻到了空气里那一股甜腻腻的香气了。
他是比窦炤先来这个镇子的。
环视了一圈四周, 也没有个卖梅花香糕的小贩，也是，这镇子里家家户户自己就会做, 就算有人卖也不会有人来买。
“远山啊！让你去薅一点梅花，你薅了吗？家里两个娃儿等着吃甜糕呢！”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贺荆抬头看过去, 看到一个头发包着布巾的妇人笑眯眯地朝着院子里喊。
院子里的汉子正在劈柴，听了这话忙放下手里的活,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 我这就去薅一点梅花！”
“你快点去，去晚了, 又要没了, 这几天正是梅花开得好的时候, 去梅花林里, 那里的花长得好！”
“行行行！”
汉子拿了一个篮子从院子里出来。
贺荆盯着看了一会儿, 跟了上去。
梅林真的很大, 里面的梅花开得也真好, 里面不止一个人在摘……薅梅花的，他混在里面，也不算特别奇怪。
那汉子薅了满满一篮子的梅花，贺荆学着也薅了差不多分量，等他从梅林里出去时就跟了上去。
他拦住了汉子。
“这位道长有事吗？”
这世道对于穿着道袍的人总是特别恭敬。
贺荆就把梅花递了过去，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难免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他说道：“麻烦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份梅花香饼？”
那汉子笑了起来，也没问为什么，只当是闻着这镇子里的香气，这外乡来的道长也想要尝一尝了：“没问题，我这就让我家那口子坐去！道长进来坐！”
他热情得过分，贺荆顿了顿，跟了进去，言语间，他知道了这汉子是个猎户，家里生了三个孩子。
虽然是冬天，但三个孩子吵吵闹闹的跑进跑出，倒也不显得太过冷清。
“哥哥，我娘说你也爱吃香糕糕啊？”
贺荆听到一声软软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一个扎着冲天辫的五岁大小的小女娃，脸晒得红红的，也肥嘟嘟的，十分可爱。
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一时之间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如实说道：“我不爱吃。”
小姑娘眼底里露出茫然来，她咬着手指头，也不说话，就茫然地看着贺荆。
贺荆本来板着脸，这会儿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替小姑娘拢了一下衣领，然后说道：“但是有人爱吃。”
“是谁呀？”
小姑娘的声音依旧软软的。
贺荆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嘻嘻笑了一下，这会儿正好妇人在灶房里叫她，她很快跑开了。
贺荆等了一会儿，梅花香糕做好了，那妇人用了一个碗装着递过来：“这甜糕要趁热吃，热乎着，给道长装碗里了。”
他想拿出一些银钱来，却被那妇人笑着阻止了。
妇人说道：“道长能不能给我家几个孩子画个平安符，那个就足够啦！”
贺荆点头，给几个孩子做了平安符，让他们随身带着。
那妇人和汉子连带着几个孩子都特别高兴。
他也很高兴，拿着那只碗，用灵力温着走了出去。
“阿荆！”
远远的，他看到窦炤背着自己的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道袍，脸红扑扑地往自己跑来。
他在原地顿了顿，朝前走了几步迎上去。
“阿荆你等我很久了吧？”
“不久。”
她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碗，脸凑了过来：“阿荆那是什么？”
“梅花香糕，别人送的，我不要。”他递了过去，脸上多少有些嫌弃的样子。
窦炤接过碗一看，见是热腾腾的梅花香糕便瞪圆了眼睛，笑得特别开心，最后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正好，我要，我最喜欢吃甜糕了，阿荆你真的不要尝一块吗？这个应该是这里很有名的甜糕！”
“不吃。”
“那我都吃光了哦？”
“好。”
冬天的阳光落下来，也同样很暖，地上两道影子，一高一矮，拉得很长。
（五）
在凡界捉妖，说来也是没什么意思的，至少以前他不觉得有意思。
至于现在，他觉得好像没那么无趣了。
这回是一只梦魔。
梦魔这种东西挺常见的，不算什么厉害的妖魔，但就是能攻击人内心最薄弱的地方，只要入了梦，他在梦中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自然不会中了这样的招式。
但是炤炤中了。
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样的梦。
贺荆摸了摸碧骨笛，没有直接将梦魔杀死，忍不住悄悄入了她的梦去看看。
是一场婚礼。
睦洲城的婚礼。
贺荆想起来当时他和窦炤去睦洲城捉妖时，恰逢城主女儿出嫁，十里红妆，满城相送，说的就是那样一副光景。
她梦里的场景，就是睦洲城的那场婚礼。
她怎么会梦到城主女儿？
贺荆心里觉得奇怪，便进了城主府里面。
城主的千金正在闺房里面妆扮，时不时的还有些说话的声音传出来，他是没什么兴趣看的。
只是四下张望了一下，都没看到窦炤的身影，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此时门外迎亲的队伍好像已经到了，喜乐的声音在外面熙熙攘攘的热闹。
贺荆皱了皱眉，打算去别的地方再找找窦炤。
“三郎已经来了吗？”
就在这时，前方的闺房里传来一道令他有些熟悉的声音，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这声音……
“来啦来啦，姑爷恨不得立刻把小姐娶回家呢，可不是要早些来！”是丫鬟的声音。
贺荆想再听得仔细一点，但没再听到那道声音传出声音来了。
他驻足了一会儿，实在是好奇，就进了那闺房里看。
除非他愿意，否则，这梦境里的人也是看不到他的。
新娘子坐在梳妆镜前面，身边围了喜娘，丫鬟，几个闺阁千金，还有一个穿着褐红长裙的妇人，隐约是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嫁女儿，心情自然是低落的，抹着眼泪，弄得那穿着嫁衣的新娘子也低着头小声抽泣着。
“好了，娘要嘱咐你的也就这些，日后出嫁了一定好好伺候好你夫君还有公婆。”
母女两大约是终于说完了话，她拿起了盖头准备给新娘子盖上。
新娘子抬起了头，贺荆见到铜镜里那张脸，忍不住呼吸一窒。
是炤炤。
她眼睛里泛着泪花，很是伤感又很是高兴的模样，顺从地被盖上了红盖头 。
想到她一会儿就要坐上外面的花轿，贺荆的心里就生出几分不痛快来。
他就要出手直接破坏了这梦，却看到了她低着头含羞带怯的模样，似乎很是高兴。
就这么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他就听到外边传来男子被拦门考验的声音，含着笑意。
当时听到那声音，他又是惊了一下，觉得耳熟，又觉得不可能。
贺荆出去看，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大红色喜服英姿勃发极为俊美的新郎官。
新郎官生得仙姿玉骨，容颜出挑，此时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仿佛透过门已经看到了里面装扮美丽的新娘子。
那赫然是自己的模样。
贺荆想明白她到底做的是什么梦，一股热气就从脚底处涌了上来，直冲脑门。
他愣是站在那儿没动。
但显然，那个‘他’注意到了自己，虽表情细微，可他看见了那望过来的带着些恐惧的神色。
贺荆气笑了，这梦魔竟是胆敢化作他的样子与窦炤成婚。
他的手指一弹，一道仙力锁了过去，直接将那梦魔抓进了收妖袋里。
“外边怎么没动静啦？新郎官没吃饭吗？”
闺房里还传来几个女子的调笑。
贺荆垂下眼动了动，人已经穿上了红色的喜服，站在了门外。
闺房里窦炤的声音娇憨而急切：“你们不要为难三郎！”
她直接打开了房门就要把自己送出来。
其余人都笑了起来。
贺荆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看着蒙着红盖头的窦炤，那盖头上金色的流苏都因为她的动作而晃动起来。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喜乐又奏响了起来，喜娘吆喝着喜庆的话。
而他牵着她手里的大红花绸与她一起往外走。
人群里熙熙攘攘祝贺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笑着，整个城池的人都送来了祝福。
他把窦炤迎进了花轿里，又坐上了高头大马。
日头落在身上时，那温度好像都是刚刚好的温暖。
他把她迎进了家门，又按照凡界梦里的规矩，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又……入了洞房。
她羞涩地坐在床上，双手扭着红帕子，很紧张：“三郎，我等你回来。”
贺荆看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一句：“好。”
后来窦炤的梦醒了过来，脸上露出怅惘遗憾的表情，她没等到他回来呢。
贺荆递过去一碗温水让她缓一缓，又垂着眼睛问道：“是否做了梦，才被梦魔有了时机入梦？”
窦炤接过水抬起眼看他，一下子脸红得不像样，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声音也很小。
“嗯……是做了梦。”
“做了什么梦？”
“……美梦。”
她的声音里带了点遗憾，又带了点不好意思。
贺荆心想，的确是好梦，只是终究是梦，总不能真的做了什么吧？
他点点头，背过身，没作声，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