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谷内云雾缭绕,虽是春初之际,谷内却并不似山外寒冷,山谷中一片郁郁葱葱,甚至还有鸟鸣花香。云雾缭绕、水汽蒸腾的神农潭附近有个茅草屋子,一个白发银须、白眉长飘的老者正在屋子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闭目打坐,而他面前的丈宽的一个水雾蒸腾的池子,便是神农潭。原来这神农潭竟是一潭温泉,近看,潭底在不断地冒着水泡,似乎还能看到水底轻微的翻腾,水里一个小竹篮子里有些鸡蛋和不知名的叶子包着的什么东西,想来是要借着这泉水来煮熟的食物了。
一条尾端做成勾状的木棍伸向水中的竹篮子,在水雾氤氲的潭面荡起圈圈涟漪,那木棍勾住竹篮的提手将竹篮提出了水面。一位穿着有些破旧但很干净整洁的老者,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的年纪了,他将竹篮提到自己面前打开,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盘子,将鸡蛋和几个被叶子包裹着的东西装进了盘子里,然后提起竹篮,端起盘子便向不远处的石头处走去。石头上打坐的老者还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竹篮子放在一旁的石头上,然后他来到打坐的老者面前,恭恭敬敬地双手将盘子托到老者面前:“师叔,午时三刻了,您该进食了。”师叔?这打坐的白发白眉白须的老者竟然是一年约八十的老头的师叔,或许只是辈分大吧!
正在打坐的老者闻言,眉毛微微动了动,睁开了双眼,看了看天:“午时三刻了。”拿起身边的拂尘一甩,也不理正恭恭敬敬站着的人,飞身进了身旁的小茅屋。
“师叔。。。哎,师叔。。。”摇摇头,提起篮子跟了过去。
小屋被打开,屋子里面竟然是一汉白玉砌成的八卦形的水池,水底是白色汉白玉和天青石砌成的太极图案,两条汉白玉砌成的水沟一直延伸到屋外,一条源源不断地从屋子外面的神农潭引进温泉水,另一条则将水位高出水沟的水排出外面,这样就可以保证水池中的是活水。屋顶的天窗投下午时的阳光,正好照在水池中,不大的水池中央,一个裸露出上身精壮肌肉的男子盘腿坐在太极图的中心,只是左胸口还贴着一块巴掌大的黑色药膏,此刻的他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头发也全被盘起,胸前戴着一块血红色蝴蝶型的玉佩,这不就是凌沧海吗?看来,那白眉白须的老者便就可能是凌沧海的师傅蓬莱老仙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白发老者双手慢收至胸前,并向丹田之下压去,呼气吐气间收敛起气息,然后将手中拂尘一甩,拂尘中延伸出一条长须飞向池中的凌沧海,并缠住了他泡在水中的手,以此为其把脉。切脉良久,老者眉头紧锁,点了点头,将缠住凌沧海手腕的长丝收了回来。池中之人毫无反应,依然静坐在水中。老者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人,起身向他走去。
门口的人见老者出来,赶紧小声问道:“师叔,师弟如何?”
老者微微笑看了一眼他,边走边说:“人家都说你是神农谷的神医,你竟也看不出来?”原来那提篮子的老人竟然就是神农谷的不救先生,凌沧海口中的不救老头。
“师叔这是哪里的话。师侄虽年过九十,但还是比师叔少活了几十年,阅历能耐又怎么能跟师叔比?”不救先生说的很诚恳,听他这么说,蓬莱老仙还真不只是大他辈分,还真的如传言有近一百二十的高龄了。
“哎,我来之时,他几乎已是阳气绝根,浮空欲脱之象。若不是你这神农潭的温泉加上你的草药极力护治心脉,这孩子恐怕早就归西了。哎。。。”蓬莱仙人摇了摇头,继续道:“我这一百二十多年的功力,希望能救回他,也不枉费我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也不枉费我与他师徒一场。”
“师叔别这么说,每次师弟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当无事。”不救先生安慰道。
“神农潭的温泉水,加上我在蓬莱岛研制的药,再加上你的医术,死人也是要救活的,否则我这仙人和你这神医的名声不就都毁了吗?”蓬莱老仙笑着打趣,自己的徒弟命悬一线之间还能如此豁达开朗,想必越是年长的人便越容易看淡生死,越超脱。
“是,师叔说的是。师侄的能力还是有限,没能自己救好师弟。哎。。。”不救先生面露惭愧之色。
“你也不必担忧,刚才再次输了内力之后,脉象要好很多了,不似之前虚浮。不知半月前来神农谷的少年是否查到些什么没有?他说的与沧海一起同来的女子我倒是听青鸾说起过,说是沧海倾心于她。听那少年言下之意,那女子是他的妹妹,且本该是那女子需救治,而今那女子竟失踪了,沧海却遭人毒手,看那少年的反应,却是与这些无关的。然,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总觉得沧海体内有两股微小的比较怪异的内力,不是他自己的,一阴一阳,互相交融,日子一长,这内力就渐渐消散了。倒是觉得这两股内力与你有关。”蓬莱仙人面带疑惑。
“与我有关?”不救先生有些好奇,他之前给凌沧海治疗时,把脉多次也没有感觉出凌沧海体内有什么渐渐消散的怪异内力,蓬莱仙人果然厉害,已近消散的内力都能被探出来。
“嗯,只是那内力已太过微弱,我不能完全肯定,看来只有等沧海醒来,问问他才能知道了。”
“是,师叔。”说着不救先生将手中篮子里的几个不明叶子包裹着的东西拿了出来,“师叔,师弟伤口的药膏该换了,否则温泉水就要浸湿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了。”
“说道沧海胸口的伤,伤沧海的这手法,你不觉得很熟悉吗?只是这次偏离了心脏半寸。”蓬莱仙人看着不救先生。
“这。。。”不救先生眉头紧锁,低着头,似乎有些不愿回想的事情涌上心头。
“算了,也不一定是他。你已经在此避世几十载了,你们之间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有些恩怨,总要化的。”说完转身欲走,刚走两步,又止住脚步回头道:“食物放那,你去给他换药吧,我到处走走。”说完转身便走了,留下还在锁眉深思的不救先生。
小园里烈焰栖身的屋子长廊前,她身子前倾地坐在一副绷架前,身穿那身鲜红的血蚕纱衣,长发披散在身后,头发上的白玉凤凰钗斜斜地轻绾着几缕青丝,纤纤玉手执一细针,细针上牵引着一条鲜红色的丝线,烈焰的手指灵巧地在绷架上那块稍大的白色丝帕上游动,盘根错节的梅树枝头已被绣上了朵朵鲜艳的红梅,观之如有异香扑鼻。
“哇,主人的手可真巧,我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刺绣,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好像还能闻到梅花香呢!”沉鱼满脸带笑地站在烈焰身后夸赞,满眼的崇拜虽有些夸张,但这赞美用在烈焰的绣功上却也丝毫不过分。要知道,绣花宫的刺绣技艺不但独步天下,还是独步武林的。绣花宫传承自上古时期的刺绣针法典籍《绣典》,这些技艺在民间早就失传了;加上绣花宫的人避世桃花源几百年,自己不断地研究和创新,其绣功和绣品自然便是天下第一,自然绣花宫金丝阁的绣品也就是天下最好的刺绣珍品,从而引得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不惜重金前去购买。更奇妙的是,绣花宫的弟子休息本门武功心法《拈花诀》之后,便拥有了利用内功驾驭针线用作武器的能力,所以绣花宫的特殊针法和武功也能独步武林。这绣花宫少主的刺绣技艺可是来自绣花宫的宫主、花王和各大长老,自然是少有人能与之相比了,也怪道沉鱼这么惊讶和崇拜。“主人,您很喜欢梅花吗?”沉鱼看烈焰绣的梅花几可乱真,便以为烈焰喜欢梅花。
烈焰一边仔细地绣着梅花,一边轻声道:“我没见过梅花。”
“啊?”沉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见过都能绣得这么真?”
烈焰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山峰,似在回忆,似在思索,然后摇摇头道:“也不知道为何,脑子里总是有一副画出现,就是这些梅花,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后来我便将脑子里的那些梅花绣出来了,我记得以前有这么一块丝帕,但不知为何不见了。”
“要不奴婢去房间里帮您找找?”
“不必了,我找过了。或许,我昏迷时掉在路上了。”烈焰继续低头绣着花。
“这么好的绣品,丢了真是可惜了。”沉鱼有些惋惜。
“那是,我们绣花宫金丝阁的绣品,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听说在民间贵的吓人呢!可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花大价钱买。”烈焰不以为然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主人。。。”沉鱼忽然有些哽咽,“主人。。。你,你说。。。”
“我说什么了?”烈焰有些诧异地看了沉鱼一眼,歪着脖子细细一想,倒吸了一口气“啊。。。我说绣花宫金丝阁,我想起来了!”
“您这些日子总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这下可全记得了?”沉鱼看起来有些惊喜,烈焰醒来后,昏迷前的事情基本上就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自己来自哪里、自己是做什么的等等都不记得了,现在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了?
烈焰脸上也有些惊喜,低头看着白纱上鲜红的梅花,近来混沌不清的脑子里,慢慢地就清晰了,之前的记忆如泉水一般全都涌了出来,绣花宫练剑、闺房内绣花、桃花源的庆典,第一次出桃源,以及她的师傅、师叔、师兄和师姐们,与绣花宫相关的一切全都涌上心头,她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忽然,一张美丽脱俗的容颜冷冰冰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脸色一变:“师祖。”红线的话语再次回荡在脑中:“你背负着深仇大恨,你的母亲被你父亲抛弃,为了保护你,她被杨广和蝴蝶谷的人联手杀害,你要报仇,你一定要报仇。”
“啊。。。”烈焰一惊,整个人从凳子上瘫坐到了地上。
“主人,怎么了?”沉鱼吓得赶紧过来扶住烈焰,“想起什么了?别担心,别担心。”
烈焰借着沉鱼的力站了起来,低头望了一眼还未绣完的丝帕,拿开沉鱼还扶着她的手,继续坐到凳子上,低声道:“你下去吧!”怪道会自然而然地说自己没见过梅花,她想起了自己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桃花源,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里,常年四季如春,一年四季都开满桃花,她直到年满十五岁才得以离开桃花源,当然没什么机会看到梅花了。
“主人。。。”沉鱼还想说什么,但看烈焰不再说话,便屈身行了个礼就走开了。
等沉鱼走开,她便回想离开桃花源后的事情,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坐船跟着师叔和师兄出了桃源,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跟他们分开的?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来找我?我为什么会被这个神秘人带来这里?”一连串的问题让她觉得头疼,摇摇头:“也许这幅梅花能让我想起来吧!”烈焰试图再次拿起针线,但手有些颤抖,她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无法调整自己,心一狠,右手执针扎向左手掌心,连刺了几针,点点血红冒了出来,似乎还是不满意,便将内力运于掌心,想加速血液的流动。果然,血液加速流了出来,而此时,手掌心出现了一朵雪花形状的刺青。看到掌心的刺青,马上脑中就出现了梅倾城的身影,想起了梅倾城为救自己而死,想起了梅倾城死在化蝶的手里,只是很奇怪,似乎梅倾城的身边还有个人的身影,但又似乎看不见。她想起了自己绣花宫少主的身份,想起了自己雪仙子的身份,还有如今小园主人的身份,这么多身份,却如重重枷锁一般,压在她弱小的肩膀上。“呵呵。”她忽的释然一笑,手上不再运内力,手心的血慢慢停止了流出,雪花刺青也在渐渐淡去,虽然心中有着太多疑惑,有着重重压迫感,但只能想着:“再多的压力,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能承担,总不能奢求别人。”想罢,掌心的一滴鲜红刚好滴落在雪白的纱巾上,她的手真的不再颤抖了。深吸一口气,静一静心,用旁边桌子上备着的湿帕将手心的血迹擦去,然后拿起针线在血液滴下的地方继续刺绣。或许她认为,总有一天,所有真相和疑问都会水到渠成地被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