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开启,李从珂率领一千死士当先出城,李嗣源则率领其他将士紧随其。
在走出城门时,李嗣源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高大的城门,此时经过大半年的围攻后,城楼早就被吴军的苏州炮和床弩等摧残得千疮百孔了,唯有最顶端那面“晋”字大旗,依旧在寒风中迎风飘扬着。
李嗣源转头对身边侍卫们轻声叹息道:“本将追随两代晋王征战四方,至今已有近四十年,富贵已极,早就没什么遗憾了。只是没想到,这郓州小城或许会成为本将最后的埋骨之处。”
叹息了一声,他率领部众继续向前,借着夜色的掩护向吴军大营扑去。
当渐渐接近敌军营地时,处在最前方的李从珂部下意识的便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此时的吴军营地,在这大半年围城的日子里,早就被打造得极为坚固。
营地的寨墙高八尺,厚一尺,乃是用草坯土块组成;寨墙墙面又挖了三条壕沟,每条壕沟都深三尺,宽五尺,以尽可能的阻止敌军步兵靠近;在靠近寨墙的地方,又埋设拒马尖桩,以防备骑兵突袭。
如此坚固的防守,在一般情况下晋军是不可能攻破的,甚至若不是如今情况紧急,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李嗣源连攻打吴军营地的念头都不会有。
此时他唯一能期望的,就是吴军防备懈怠,被晋军趁机突破。
而他的期望似乎真的应验了一般,没过多久前方李从珂就有消息传来说,他们已经用长木板在壕沟上铺出道路,顺利通过了两道壕沟,接近了寨墙。
然而就在这时,吴军终于发现了异常,一个警觉的士卒忽然从寨墙上举起弓弩朝着夜色中放了一箭。
“啊!”一声惨叫声顿时响起。
这下,晋军的行动彻底暴露,吴军营地里立即有战鼓声响起。
“敌军突围!敌军突围!”
李从珂原本就没指望能完全不知不觉的突入敌军营地,此时见行动已经暴露,他当即大喝道:“将士们,随我杀过去!”
“杀!”刚刚还寂静的队伍立即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数不清的晋军将士手持长矛、刀盾,从黑夜中跳出来,举着长梯向吴军营地冲去。
吴军一方似乎真的没多少防备一般,面对晋军的突袭显得有些慌乱,寨墙上的守军纷纷四散而逃,很快晋军便夺取寨墙,突入营地。
突围行动进行得如此顺利,李从珂一时间也有些难以置信。
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运气太好了,还是说敌军故意放他们进来,好将他们包围剿灭。
但此时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去想这些问题,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前方有危险,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
后方李嗣源的想法也是一样,即便感觉到有些不妥,但此时也只能向前猛冲。
前路茫茫,一切都是未知,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到底最终结局如何,那或许就只有上天才会知道了。
……
吴军营地里,伴随着激烈的警报声,士卒们很快就惊醒过来,并迅速在军官们的组织下列阵待敌。
这些士卒们之前就得到了命令,今晚或许敌军会突围,所以他们即便是睡着了也还保持着戒备,身上的铠甲没有脱下,刀枪盾牌等也都放在趁手的位置,所以此时才能很快做好迎战准备。
中军营地里,杨渥听到杀伐之声后,立即起身向营帐外走去。
这时刘信等将领刚好赶来,遇到杨渥后便匆匆道:“大王,敌军果然突围了!”
杨渥点了点头:“很好,看来刘将军的计策已经成功了。我军的布置怎么样?有没有出现差错?”
“大王放心,敌军突围的方向正是东面,那里我军的防备是最严的,所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杨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郓州西北面便是济水,那里有吴军水军封锁河面,以北方人为主的晋军想要从那里突围出去难度太大。
除了西北方向外,也就只有东面更适合晋军突围,因为那边靠近山区,只要能突破吴军防线,进入山区,那么晋军就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所以在一开始,吴军就将防备的重点放在了东面,只等着晋军主动来攻。
虽说目前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杨渥还是提醒道:“其他方向也不能放松警惕,决不能让李嗣源给溜走了!”
“是,大王请放心,将士们士气高昂,都在喊着要生擒李嗣源呢。”
“生擒李嗣源?”杨渥顿时笑了起来,若真能将李嗣源生擒那就太好了,毕竟且不说历史上的此人后来做了皇帝,就算此时的李嗣源,那也是晋军中少有的骁将。
随着时间推移,如今晋军中的老将已经越来越少,有名望的只剩下李嗣源和李存审二人了,李存审听说年老多病,身体不好,或许活不了多久,若是再把李嗣源生擒了,那晋军就的名将就又少了一位。
当然,即便不能生擒李嗣源,但只要能将其干掉也是不错。
打发众将离去后,杨渥登上望楼,朝着东面战场望去。
可惜此时战场上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什么,只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不断传来。
杨渥也只好静下心来,返回营地,慢慢等待最后的结果。
黑夜中,相比于杨渥的从容淡定,李嗣源此时却急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当李从珂率领大军突入吴军营地后,他也率领后续军队杀了过去;然而就在大军完全进入营地后,一支五六千人的敌军步兵却突然从两翼围了上来,将晋军退回城内的通道彻底堵上。
与此同时,刚才还显得混乱的敌军营地里,大批火把突然被点亮,数不清的吴军正在列阵,长矛步兵在前,弓弩手居后;甚至还有大批吴军骑兵在不远处严阵以待。
圈套!他们中了敌军的圈套!
很明显敌军对晋军的突围早有预料,甚至连他们突围的方向都被算准了,若非如此敌军的准备绝不会这么充分,反应也不会有这么快,在晋军进入营地后立即就切断他们的后路。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大军中了埋伏,李嗣源也知道今晚是凶多吉少了。
立即原路返回,趁着敌军立足未稳,突围回城?
不,那是傻瓜的做法。
且不说敌军既然派兵断后,就绝不会让他们轻易突破防线回到城中,就算他们真的能返回城中又能如何?在经过今晚大败后,士卒们必然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又能继续顽抗多久?
所以此时李嗣源能做的就只有硬着头皮带领士卒继续向前冲。
不过吴军一方早有准备,他们阵型严整,士气高昂,前方如林般的长枪阵死死顶住防线,后面的弓弩手则将箭矢如同雨水一般朝对方射去。
感受着天空中连绵不绝的箭雨,听着那不断传来的破空之声,晋军士卒多少都有些畏惧。
李嗣源见了大声喝道:“杀过去!敌军兵力不多,只要我等并肩而上,定能冲破他们的防线,杀出一条生路来!”
李从珂也对着麾下士卒大声道:“杀出去还能活,留在这里,不过是等死而已。杀啊!”
晋军将士听了顿时大呼道:“杀!”
在李嗣源父子二人的鼓动下,晋军奋勇作战,向吴军的阵线发起猛攻,一时间双方战事打得极为激烈。
晋军的士卒原本就是挑选的精兵,此时又拼命起来,战力着实不可小觑,吴军的阵线被冲击得七零八落,险些就要被突破一般,大批士卒倒在了两军阵前。
可以说,晋军此时完全是在用人命在填,他们不顾伤亡,只希望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
时间流逝,很快天色渐渐亮了。
晋军拼命起来,爆发的战力果然很强悍,经过几个时辰的血战,最终他们居然接连突破了吴军的两道防线,此时正在与吴军最外围的一道防线展开血战。
当然,能取得这么大的进展,也全靠了晋军不计代价的猛冲猛打,此时还跟随在李嗣源父子身边的士卒,已经从最开始的四千余人,减少到如今不足千人。
其余的士卒不是在一夜血战中倒下了,就是在黑夜中与主力失散了。
此时,剩余的晋军里,上至李嗣源本人,下至普通士卒,都已经快精疲力竭了,唯一支撑他们继续奋战下去的就是,前方不远处,茫茫山区已然在望,似乎生的希望就在不远处。
“若是能突破敌军这最后的防线,咱们就能逃进大山里去,到了那里,咱们就能藏起来,然后寻找机会渡河北返!”这就是他们此时心中唯一的想法。
至于说,在逃进大山后,应该如何躲避吴军追兵,又该如何隐藏起来,如何接近黄河,以及最后该如何渡过黄河,这一切问题暂时他们还没时间去想,同样也不愿去想。
他们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就是杀,杀透敌军防线,从敌军包围中冲出来!
终于,或许是敌军被他们的悍勇给吓退了一般,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敌军居然自动退了下去。
不少晋军士卒顿时大喜,口中狂呼着“跑啊”,纷纷向山区逃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地面上隐隐有震动传来,并且越来越剧烈,很快,轰鸣的马蹄声就源源不断的传到晋军士卒的耳朵里。
“骑兵来袭!”李嗣源心中一片绝望。
晋军虽然骑兵多,但用来突袭郓州的这支军队里却没多少骑兵,而且经过一夜的血战后,仅有的骑兵也折损殆尽。
如今来袭的骑兵很明显是敌军一方的。
作为身经百战的晋军骁将,虽然还没见到敌军的规模,但李嗣源已经从地面的震动中判断出来,敌军骑兵的数量至少有三千人,而此时他麾下这支早就精疲力竭的残兵,兵力却只有不到八百人!
以八百疲兵,对抗三千精骑,这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即便心中绝望,李嗣源却依旧在大声呼喊着:“结阵御敌!结阵御敌!”
可惜士卒们此时看到了“生路”就在前方,他们哪里还愿意留下来与骑兵对抗,更何况以他们现在的状况,就算留下来也不可能挡得住敌军骑兵的冲击。
所以士卒们一个个都在拼命的往前跑,没有一个留下来抵抗。
只要能逃进大山里,就还有活路!
即便是李从珂此时也知道,留下来就是等死,唯有拼命逃跑,或许还有希望逃出去。
他见李嗣源依旧在嘶声力竭的大吼着,连忙上前将其扶住,大声劝说道:“父亲,别停下了,快逃吧,留下来也是等死啊!”
李嗣源父子二人原本是有战马的,不过一夜激烈拼杀,他们的战马也都战死了,此时都是步行作战。
正当二人准备拔腿逃命时,吴军骑兵已经赶到,那些早就精疲力竭的晋军士卒们,光靠着双腿又哪里能跑得过飞奔的战马。
很快,剩下的晋军就在骑兵的冲锋下被杀得溃不成军,战马冲杀过处,只留下一片尸骸。
绝望,恐惧,哀嚎……
生路明明就在不远处,然而却显得那么遥远;最终也没有一个士卒能够逃进山去,全部都倒在了马蹄之下。
事实上,即便这些士卒能逃进山,他们也别想就此逃脱,因为在那里,早就有一支三千人的步军等在那了。
这是真正的天罗地网,没有留下任何的生路给晋军。
在晋军选择突围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或者说,在李存勖的大军被击溃后,他们这支孤军就注定了要覆灭。
而在这片满是尸骸的战场上,有一具尸体却显得与其他人不同,因为其他都倒在地上,唯有此人虽然死了,却依旧站着。
这人身穿一身黑色铠甲,头顶的头盔早就不知掉哪去了,花白的头发披散开,遮住了脸庞。
他的身上满是伤口,光是显露在外面的就有六七处,至于隐藏的就更多了;他全身都依靠着手中沾满血迹的长剑支撑着,这才能站立不倒;一支箭矢在近距离射穿了他的脖子,这便是他致命的原因。
而这人,便是晋军骁将,历史上的那位后唐明宗李嗣源,而在他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则是他的养子,历史上的后唐末帝李从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