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州城外,吴军大营内,一队队巡哨的士卒伴随着军官低声的号令,不时穿插而过,整个军营气氛森然。
中军大营里,此时灯火依旧通明,众将正在商议军情。
在得到周本已经成功攻占杨刘南城后,刘信等将领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尽快攻破郓州。
郓州乃是州城,城池虽然不大,但很坚固;当初吴军第一次攻破郓州时,就费了很大力气;如今面对守城的晋军,如何以最小代价攻取城池就成了当前最重要的问题。
“末将觉得,守军的兵力并不多,又经过近一年的围困,如今士气低迷,要攻破城池并不算难。不如直接四面围攻,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此时开口的乃是李德诚。
或许是因为之前决战中表现不佳的缘故,现在的李德诚反而很希望表现自己,所以每次发言都很积极主动。
而老将李简则另有主意,他想了想道:“若是四面围攻,虽迟早能破城,但敌军若是负隅顽抗,免不了会给我军带来较大伤亡。”
“那依将军之意,该如何攻城?”
“以老夫之见,莫不如多造一些苏州炮,日夜轰击;再将此次晋军大败的消息传到城中去,敌军得知消息后,定然士气大挫。我军再趁机攻城,定能轻易取胜。”
杨渥点了点头,觉得李简的建议很有道理。
他转头看向刘信,说道:“刘将军领兵围城经年,想来对李嗣源此人是最熟悉的,不知刘将军对于攻城之策有何看法?”
刘信想了想,道:“末将以为,李简将军所言极是,攻城不如攻心。敌军士气原本就低落,若是再辅以攻心之法,定能收得奇效。不过末将另有一策,或许不必那么麻烦。”
“哦,不知刘将军有何良策?”杨渥顿时来了兴趣。
这刘信乃是吴国的老将,与周本是同一时期的老资格,虽说性格有些跳,偶尔会犯一些低等级的错误,不过作为将领,他还是很优秀的,不然杨渥也不会将围城的重任交给他,并且近一年时间都没有换人。
“回禀大王,末将这一年来与李嗣源也经常交战,末将发现此人的性格极为刚毅,若是得知晋王大军已被我军击溃后,他定然不会继续死守城池,而是会立即尝试突围。所以……”
刘信尚未说完,杨渥便反应过来,道:“所以,我军不如设下埋伏,等待敌军自己钻进来,对吗?”
“正是如此!不知大王以为此策可行否?”刘信沉声道。
杨渥欣然笑道:“当然可行,若是能在城外伏击敌军,至少比攻城要来的
容易吧?再说了,即便不成,咱们也没有损失不是?”
计议已定后,杨渥当即下令各部立即回去做好应战的准备,同时又从之前俘虏的晋军将领中选出三人,让他们前往郓州城中劝降。
此时正是深夜,郓州城的城门自然紧闭着,城墙上的守军时刻都保持着警惕,当见到有三个人打着火把骑马来到城墙下时,这些士卒顿时就紧张起来,一个个拉弓搭箭,随时准备发射。
在进入城墙上弓箭射程之内前,三人停了下来,其中位于中间的一个黑脸大汉策马向前,大声喊话。
“某乃晋王麾下从马直左统领孟宏博,某身旁这两位分别是晋王麾下侍卫亲军指挥高德,以及晋王麾下突骑指挥使曹修。城墙上是哪位将军在值守?还请出来一见!”
此时,城墙上负责值守的将领,正是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
这李从珂本姓王,出身镇州平山的一个普通民户人家,自幼丧父,与母亲魏氏相依为命;后来李嗣源率军攻取平山,俘虏了魏氏母子,并将魏氏纳为妾室,李从珂便被李嗣源收为养子,并改为如今的名字。
他身长七尺有余,端谨稳重,沉默寡言,而且相貌雄伟,勇猛刚毅,作战时以骁勇敢战著称,深受李嗣源喜爱。
这一次李嗣源率军突袭郓州,便是李从珂统领先锋,率先登上城墙,为后续大军打开城门。
此时,李从珂听到城下来人的喊话,顿时便大吃一惊。
“什么?从马直的左统领?另外两个分别是突骑和侍卫亲军的指挥?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在晋王身边吗?又如何突破敌军封锁来到这里的?难道说……”
不管是从马直,还是突骑或者侍卫亲军,这些都是晋王身边最亲信的军队,而其统兵将领同样只有是李存勖最信任的人才能担任。
如今这三人来居然能穿过敌军的重重封锁来到这里,李从珂心中当即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身为李嗣源的养子,以前也经常与李存勖一同战斗过,对于李存勖身边的亲信将领也多有了解。
城外报上姓名的三个人里,除了突骑指挥使曹修他没有见过外,其他两人以前都见过。
此时,李从珂借着火把的光亮,从城墙上远远望去,很快就确认,对方两人的确不是冒充的。
这一下,他心中更加不安起来,难道说晋王大军已经被击败了,这三人被敌军俘虏了?如今来当吴军的说客?
若是这样的话,连晋王身边的亲信将领都被俘虏了,只怕晋王的大军败得很惨啊。
又或者说这三人是私自投降吴军?但这种可能也不大,毕竟三人都是晋王的亲信,或许其中一人投降吴军的可能还有,但三人同时背叛的可能却不大。
当然,也有可能是晋军与吴军和谈了,晋王打算将他们这支孤军撤回河北去,所以派三人前来传令,这种可能也是有的,不过即便李从珂脑洞再怎么大,也不敢轻易相信。
历史上的李从珂作为后唐的末代皇帝,给人的印象或许就是昏聩无能,有勇无谋;然而实际上,此人在统兵作战时,却多有谋略。
在反复思考一番后,李从珂觉得或许第一种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后,他当即便想着是不是要把这三人赶走,免得他们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影响到守军的军心。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将这三人赶走用处也不大,毕竟若真的是晋军大败,那么吴军总有机会借此搅乱守军军心的。
此外,这大半年时间里,郓州对外的联系都被完全切断,李从珂父子也急切希望能得到最近的消息。
所以他最后决定,并不出面与对方交谈,而是直接命人用篮子将三人吊入城中,然后立即控制起来,严禁他们与外人解除。
他自己则迅速派人去请李嗣源过来。
和李从珂一样,在得到三人到来的消息后,李嗣源也是大吃一惊,当即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老三,你确认这三人的身份吗?不会是冒充的吧?”
“父亲放心,孩儿仔细确认过,不会有错的。”
“那你问过他们话了?”
“还没有,孩儿将这三人单独关押起来了,不敢让其他士卒与其接触,就等着父亲前去问话呢。”
李嗣源顿时点了点头,对李从珂的处置深表满意。
若是晋军真的大败,而三人真是被敌军俘虏后派来劝降的,那消息传出后,不知会对守军士气造成多大影响。
如今李从珂直接将三人关押起来,他们就能从容布置,尽量将削弱其影响。
父子二人连忙去面见三人,一番交谈后,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晋王统领的援军在渡河与吴军交战后大败而归,精锐将士折损三万余人,连杨刘南城如今也彻底落入吴国手中,他们这支深入敌后的孤军将永远等不到援军的到来了!
作为当初提议率军突袭郓州的人,李嗣源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将冒着极大风险,而且还很有可能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孤悬敌后,得不到任何支援。
然而他还是这么去做了,让他做出这般决定的,主要就是因为他对晋王有信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等到晋王率领的援军赶到。
然后这大半年时间过去,最终等到的消息却是晋军惨败的噩耗。
没有了援军后,他们这支孤军位处十多万敌军包围之中,如今是真的陷入死地了。
“投降?不,决不!”
投降的念头刚刚升起,便被李嗣源从心里掐灭。
忠臣不事二主,至少目前来说,李嗣源对晋王的忠心还是没有丝毫改变的,心中也没有半点背叛晋王的想法。
这时,李从珂小声道:“父亲,这三人该如何处置?”
“这三人,背弃大王,合当问斩,大王不能亲自惩处,某便为大王杀之!”李嗣源想都没想便答道,这也算彻底绝了投降的可能。
不久,三颗头颅便被挂起,守军将士们见了后纷纷惊疑不定,但李嗣源暂时却没有解释的打算。
处置了三人后,李从珂满脸焦急的问道:“那么父亲,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李嗣源沉吟半晌,终于毅然道:“还能如何,当然是立即突围!”
“突围?”李从珂愣住了。
他虽然自负骁勇,便是万军从中也敢单骑冲阵,但眼下城外的吴军至少都有四五万人,再加上吴军击败晋军主力,又攻占杨刘后,肯定还有更多军队源源不断赶来,郓州城中的守军可以说插翅难飞,想要突围,基本没希望。
李嗣源却道:“如今的局势,即便不突围也没希望,我军士卒原本就只有五千人渡河,又经过这大半年时间的不断消耗,如今只有四千三百余人‘而敌军的兵力却是我军十倍。”
“且我军困守孤城,已经有大半年时间,前无去路,后无援兵,城中粮草也不多了,即便我军继续坚守城池,又能守住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李从珂也明白如今的局势,但就如落水之人连根稻草也想抓住一般,继续坚守的话,或许还能守住一两个月,但现在突围的话,那就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只听李嗣源沉声道:“老三,你可是觉得突围也没有半点希望?”
李从珂默然不语。
李嗣源分析道:“其实也未必就没有希望。吴王虽然亲自赶到郓州了,但此时城外的敌军还不算太多,至少平阴、东阿、杨刘等地的吴军尚未赶来。”
“此外,吴王既然派三人进城劝降,可见他还抱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法,若是我军今晚就突围,定能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这一点就是咱们能利用之处。”
“只要咱们今晚能突破敌军的防线,从郓州往北不远就是莽莽大山,到了那里敌军再想抓住咱们就难了,而我等也能隐藏起来,再寻找机会尝试渡河北返,这总比困守城中要强得多吧?”
听完李嗣源的分析,李从珂也不得不承认,立即突围的确是有一线希望的。
他当即拜倒在地:“孩儿愿为先锋,掩护父亲杀出重围!”
李嗣源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立即召集众将,准备今晚突围!”
……
这天晚上,夜幕深沉,天边并无月光,呼啸的寒风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呼呼作响,令人毛骨悚然。
夜色中,李嗣源目光深沉,心情平静。
此时士卒们已经得到了今晚突围的命令,在饱餐一顿,吃饱喝足后,开始擦拭着手中的兵器,并且将弓弩上弦。
作为普通士卒,或许他们并不知道为何他们的将军会突然下令突围,同样更不清楚晋王大军已经溃败的消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今晚一战的凶险。
敌军的兵力有多么强大,这一点在过去时间里他们早就体会到了。
而今晚的突围行动,仅仅依靠他们这不到五千的士卒,能有一般人或者杀出重围吗?
士卒们默默不语,那些将领们同样一个个心情沉重,为今晚的战事而感到担忧。
时间流逝,很快便到了丑时。
李嗣源从城墙上往外望去,只见城外吴军营地里一片安宁,似乎对晋军的突围没有半点防备。
他深深吸了口气,拔出佩剑,轻声喝道:“借着夜色掩护,大军全力突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