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断句有些问题，士官窘迫地咳嗽两声。黄春丽噗哧一声笑出来，艾虎赶紧用胳膊肘捅捅她。
“没事，笑吧，”坐在艾虎身边的押车士兵随和地说，“那家伙就是个煞笔，想在农民面前抖威风，还花钱找人写稿子。有了稿子照着念都不利索，这就是个废物啊。”
“你这么编排长官真的好吗，”艾虎善意地提醒，“看军衔，那位是个中士，比你高两级呐。”
押车的上等兵不屑一顾：“不瞒您说，史老头就是混年资拿了个中士，我看也是到头了。咱们这次押送，带队的是张连长，根本不鸟他！他小小中士，算个鸡蛋！”
“说起来，什么时候去黄鹤城啊？”艾虎趁机打听。
“快了，上头的命令是每凑齐一千人就送走一批，今天已经九百多，明天车队准能出发，”说到这，那押车士兵讨好地笑起来，“我叫张文顺，以后您跟您夫人见到上校，记得提我一句。这辈子念着您的好！”
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艾虎猛给小兵戴高帽。“没问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他热情地拍着小兵的肩膀，“我一看小兄弟就是懂得人情世故的，果然不错。这一路到黄鹤城，还请多多关照啊。”
小兵笑得一脸灿烂：“那是肯定！之前张连长都吩咐了，这一路我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将您二位伺候舒服了，就是一份功劳。”
难民营地里有木屋，黄春丽和艾虎自然是占了个单间。小兵张文顺吆喝着几个老百姓来替他们打扫了房间，铺好床，还连声道歉，说这里条件艰苦，没办法只能请他们凑合。确实，房间里味儿不怎么好，但所有木屋都一样，好不到哪里去。士兵们住在另一侧的铝板简易房里，脏得像狗窝，张文顺没敢请他们住那边。
“没天理了！没天理！”晚上睡下之后，艾虎听到隔壁一个妇人在抱怨，“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每天就是老实种田，税也没有少交。他们两边打仗，关我们什么事？为什么要烧了我们的房子，把我们赶到这里来？”
“因为我们交的税钱没到他们手里，”另一个女人小声说，“钱到了芙蓉城那边，就会变成子弹，来收这些当兵的命。所以他们要把我们拉走，拉到黄鹤城替他们种田。”
“种田就种田，但该死的，他们不该杀了我的猪，烧了我的房子，造孽啊，”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确认外面有没有士兵偷听，然后低声咒骂，“杀我猪的人明天被枪子打死，杀我猪的人明天被枪子打死，杀我猪的人明天被枪子打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造孽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念叨着，“要是将军还在，非把那些黑心烂肺的崽儿抓起来枪毙。”
“尽说些屁话，将军早就在天水关死逑了。”另一个声音说。
“人不在精神在！古烈将军万岁万万岁！”那苍老的声音大声说。紧接着就听见卫兵在外面喝骂，然后是一连串的推门声，殴打声，此后再也没人说话。
如押车士兵张文顺所说，车队第二天果然准备出发。早上呼啦啦来了几十辆车。从小面包到十轮大卡，什么型号的都有。士兵们砰砰砸门，将木屋里的人弄起来，吆喝他们上车。一大堆人乱哄哄地挤在空地上。有人找爹，有人不见了儿子，到处都听到哭嚎声，士兵们听得心烦，拿着棍棒乱打。
天色过午，车队终于挣扎着出发了。路况很不好，黄泥路面原本就没怎么维护，时不时还冒出几个炮弹炸出来的大坑。每次遇到炮弹坑，都会有人倒霉。士兵们会随便从车上拽些人下去，让他们挖土填坑。
日复一日，车队在泥泞的道路上爬行。白天赶路，夜晚宿营。沿途可以看到许多废弃的城市。它们静静地立在荒野里，与杂草树木为伴，偶尔有野兽出没。士兵们并不怎么监视这些农民，似乎不怕他们逃跑。最后果然跑了几个胆大的，然后他们就开始赌博，赌那些人能活多久。最顽强的一个坚持了四个小时，害得手气很好的张文顺都输了十几块钱。
跟艾虎聊天的时候，张文顺偶然提起这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帮蠢货，乡巴佬，”他轻蔑地对着塞满农民的十轮大卡吐了一口唾沫，“也不想想，这几百公里的无人区，满地都是变异兽，他们以为自己会飞？就算会飞，飞得过老子的无人机？”
“混帐！”粗壮的史中士走过来一通大骂，“配发的无人机不是给你们玩赌博的！把农民都给我看好了！再跑一个，就地枪毙！”
“是！”张文顺跳起来，毕恭毕敬地敬礼。等史中士走远了，他才恨恨地踹了吉普车一脚，对艾虎说，“迟早收拾那死老头子！”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路跋涉，最后森林渐渐稀疏，村落变得密集起来。浩瀚的河流从旁流过，黑色的水牛群出现了，在牧人的驱赶下啃食河边野草。又走了一整天，前方有人喊叫。艾虎抬头远望，看见了云朵下的城市。黄鹤城，一直以来这个地名听得耳朵起茧，如今还是第一次拜访。
黄鹤城的标志性建筑是横跨大河的水泥大桥。伟大战争之前，它就已经建成，如今已有数百年。桥上经过一番清理，可以通行大卡车，但小伤痕依然很多，无法一一修补。
车队缓缓通过大桥，迎面而来的是黄鹤城正门。原本这是一座开放的城市，经过多次兵火之后，终于也修起了城墙。从这个角度看，城门楼大得夸张，让艾虎回忆起初次见到天水关的时候。那坚厚的墙壁由巨大的钢筋混凝土预制件垒成，厚度很可能超过了高度。墙上大洞小洞无数，好些都没怎么修补，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巴。
越过城墙，可以看见一座高耸的巨塔。阴沉的钢铁构架，让人回忆起矗立在天水关之畔的科技塔。艾虎注视着那座塔，脑海里隐约浮现出天水关外的景象。数不尽的僵尸从地下涌出，就像密密麻麻的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