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姑娘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母亲想是看中了狄小姐,要为哥哥说亲。她想到紫萱合那位明柏少爷相处的情景,叹气道:“娘,狄家那位表少爷对狄小姐有意呢。他二人极是亲密,狄夫人待那位表少爷也合儿子般,必是不肯许给外人的。”
李夫人吃惊,堂堂举人家的小姐没有教养也罢了,连“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也不懂,真真是混帐。
晴姑娘看母亲不言语,只当她还不舍,劝道:“娘,哥哥心中只有南姝,不如正大光明去崔家求亲,崔家若是许了皆大欢喜,若是不许再替哥哥觅别家小姐不好么?”
晴姑娘平时替母亲出的主意不少,算得李家内宅半个主心骨。李夫人实是不舍大女儿出嫁。配那位明柏少爷,表少爷成了亲自然不能依附姨母居住,自然是合妻子娘家日近,这般女儿嫁了合没嫁一样,依旧是她的膀臂。
天不从人愿,她有些恼,埋怨女儿道:“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
晴姑娘涨红了脸,正色道:“母亲这是什么话,你老人家不问,我巴巴的合您老说狄小姐合表兄青梅竹马,不是嚼舌么。”
明知事不成,李夫人乐得女儿误会她,想了一想,就道:“狄家少爷甚好,他可是真的不曾定亲?我觉得他跟倩儿倒像是有缘份似的。”
晴姑娘细想一会,那位狄公子像是极忙,不似明柏少爷常合紫萱在一处,却是不晓得他为人如何,事关自家妹子的终身大事,她不肯乱说,笑道:“娘,咱们几家相处也才数月,妹子年纪也还小,不如再看看?”
倩儿才十四岁,确是还早。晴儿却是十七,当初在松江原是订过亲的,只是李家落了难,那亲事自然是提不得了。李夫人就把心思又转回大女儿身上。合崔家结亲自是不能,陈家又没得儿子,张家有个倭妇做婆婆也是要不得的,算来算去也只狄家那位表少爷合适。李夫人怎么也放不下,就道:“你去收拾两样吃食,咱们去狄家串门去。”
晴姑娘不好再劝,随收拾了四样点心装盒。李夫人又把晴儿带上,母女三人坐着三顶小轿出门。他家第二的那位看见朝狄家去了,猜到八成是张罗两位小姐的婚事,自家几个儿女在琉球如何能结好亲,恼了,在房里拍桌子打板凳的闹。李员外心知肚明,却是无法可想,只在第三个的房里不出来。
此时不似正午炎热,素姐带着女儿出来闲走,在菜园里看管家媳妇们浇园、补种菜籽。紫萱早弃了纱裙,改着青布长裤,在腰间系了条小围裙,亮着一双大脚在园子里乱走,一会儿数南瓜有几个,一会儿量冬瓜有多长。她淌了一身的汗,卷着衣袖露出两只胳膊来,倚着桌边大口吃茶。
晴姑娘遥遥看见紫萱,就对母亲说:“娘,好像狄夫人合狄小姐都在他家菜园里,你看那树下摆着桌椅,坐着的不是狄夫人?站着的就是狄小姐。”
李夫人伸头去看,险些叫太阳照花了眼。她眯着眼睛细瞧,果然狄家那叫人羡慕的大菜园里,有一小撮人在树下不做活,她也想看看狄家菜园,就道:“去菜园。”
李家轿夫顺着碎沙道又走了一里多远,方在道边停下。李夫人是个小脚,虽然还有四寸,却是不好走道。幸得晴姑娘跟倩姑娘打小溺爱,松江人娶媳妇只看嫁妆不论脚的大小,所以她姐妹二人的脚只略缠了缠妆个样子便了,扶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走来,三个人都是一身大汗。
狄家早瞧见了是李夫人带着两位小姐来。素姐就叫她身边的小丫头秀月先去接,自个扶着女儿站起来慢慢去接。
紫萱还想着去扑南瓜藤上的蜻蜓与小妞妞耍,极是不乐意,小声抱怨:“没有到人家菜园子里来做客的。李员外想着占我家码头,她又来做什么?”
素姐小声道:“李家没沾到我家便宜反叫了亏,你抱怨,人家还不乐意呢。微笑,不笑成一朵花儿回家抽你板子。”
紫萱只得妆出笑脸,等李夫人走到近前,万福了退到一边拉晴姑娘合倩姑娘坐。李夫人冷眼看她面上红扑扑的,却是脂粉未施,论长相合自家女儿差不多,眉眼间极是精神。说话做事都很利落,吩咐家人使女做活也极有当家小姐的样子。就是衣饰上不大讲究,粗看跟她家几个丫头也差不多。拿她跟自己两个女儿比一比,不如晴儿能干,又不似倩儿娇俏,若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怎能配那表少爷明柏?
李夫人专瞧紫萱,素姐也瞧两位李小姐。两位李小姐都生得圆润小巧,一色的银红纱衫、挑线白纱裙,头上簪着白茉莉花儿,在太阳底下走了几步路,都是香汗淋漓,正一人捧着一碗凉茶小口吃着。晴姑娘开朗些,跟紫萱有说有笑。倩姑娘生的比乃姐要美,又是一派天真,倒是两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想到两家的男人才交过手,却是李家吃亏。素姐格外客气,笑道:“我家园子叫大雨冲坏了,我家茄子跟南瓜都烂了小半。”
李夫人原是城里小姐,却是话不来桑麻,只是唯唯而已。素姐说完了自家的菜园,又问:“尊府也有个小园子的,收成如何?”
晴姑娘看母亲说不上来,笑道:“我家也合府上差不多,都烂了小半呢,这几日都吃南瓜。”捂着嘴笑道:“捎了几样点心,就有南瓜饼。想必府上也是吃不下的,胡乱收下罢。”
叫她这般说着,就是叫李夫人看得略显不自在的紫萱都笑了,道:“我家也吃了几日南瓜饼了,我妹子从前日起就闹,不肯吃饼,只要吃粥。”
一个管家娘子过来,像是有话要说,看了眼客人站在一边不做声。紫萱恼她没眼色,就道:“怎么?”
那管家娘子不敢不说,低着头道:“菜园东边靠围墙的地方少了十几个大南瓜。看掐断的茎叶,像是昨日。”
琉球小偷极少,差不多家家都是大门敞开,似这般丢东西却是头一遭。李夫人就要看狄家如何处置,捧着茶碗只看紫萱。
紫萱起先是恼,察觉李夫人好像是看戏的样子,忍住不发作,道:“娘,俺去看看。”
素姐叫她去,又合李夫人说松江旧事,说她娘家兄弟也在松江住。李夫人提到家乡却是有说不完的话。谁家头油好,哪家脂粉香,又是谁家的绸缎尺寸放的比别家宽,说起来如同扫雪煮酒写《明朝五好家庭》一般没完没了(恶龙说:广告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就忘了要看热闹。
晴姑娘却是难为情,她家老娘说的那些在琉球岛上全无用处,还不如想想法子不要吃南瓜呢。素姐看两位李小姐面上红晕不消,就晓得她两个难为情,就叹道:“岛上无趣,连个戏班子都没有。”
这却是搔着了李夫人的痒痒。李家个个都是戏迷,极盛时他家养着两班小戏呢。叫素姐提醒了,她就动了心思,暗道不如再养一班小戏,一来可以解闷,二来琉球花钱也不多,三来只此一家,谁家办喜事年节不要唱台戏?她谈起养戏班来更是如数家珍,素姐不过略微提下,却是听了一大篇的高论,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狠是长见识。
紫萱离了李夫人的眼,就觉得全身松快。她到东墙边拨开瓜叶察看,果然少了十几个好南瓜。奇的是好南瓜尽有,丢的却是小个儿的,大的都还在。她想到山东有摸秋的风俗,难不成琉球也有此俗?就道:“使个人去问问在我家盖房的土人,他们秋祭是不是要摸人家的瓜果做耍。”
彩云飞一般跑去了。紫萱因李夫人看得她不自在,不耐烦去敷衍客人,装做还要查的样子,从萝卜地里转到辣椒地,又转过豆角架子看韭菜合白菜、扁豆,都不曾被人动过。想来是因为南瓜靠着东墙极近下手方便,所以只丢了十几个南瓜。她又转回东墙边细看,攀着一棵小树轻轻一跳,跳上墙头。
琉球风俗,墙都只半人高,狄家把自家的地都圈起,只防将来与别家有争地的话说,是以那石墙也只半人高。紫萱跳上墙头细细看了看,墙那边有沙地,紫萱跳下去细瞧了瞧,乱糟糟几排脚印,顺着那方向仿佛是首里那边。紫萱心里没数,要折回来寻母亲再商量。
她轻轻松松跳墙,狄家人习以为常。李夫人并两位李小姐却是目瞪口呆,敢情这位狄小姐身怀绝技呢。他家小姐都如此,想必男人更是本事,偏生平常也看不出来,若是这般说,也难怪狄小姐娇怯怯的小姐也会拍人砖头,难不成他家原是海贼?所以惯会飞檐走壁?
李夫人心里打了个哆嗦,看看她家似娇花般的两个女儿,岂能叫强盗揉捏?一个都不能嫁狄家,她霎时就断了合狄家结亲的念头。一边偷偷打量跟彩云说话的狄小姐,一边挤告辞的话。
素姐因她看到紫萱跳墙脸色都变了,就猜她想是来求紫萱为媳的,也乐得妆做什么都不知道。就问她家的船要回中国,食水可曾备好。说起船上生活,李夫人在船上连头带尾也不过二三十日,却是一问三不知。素姐只得捡些见闻说说,提起有一回遇到大风,她们船队失散,整整十来日才寻到一处来。
晴姑娘好奇问道:“狄夫人,你们也去了?”
素姐微笑道:“我们老爷爱耍,又舍不得孩子们,所以我们全家随他在海船上住着,在南洋走了好大圈,还到天方人那里去耍了呢。回来了老爷就嫌气闷,只要在海边住着。南海多盗,倒是琉球安静。”
晴姑娘也晓得些行情,点头附合道:“我们家的船去过一次南洋,半道上叫一个什么不伤人命马三娘抢了,幸得只取财物不曾伤人命,打那以后我家只做高丽倭国生意,不敢再下南洋。”
李夫人于种菜等俗事上一窍不通,家里的生意却是晓得的。狄家有船队去南洋,不是家中有极大的靠山,就是合那马三娘是同行。看狄小姐一言不合就拍砖,倒是像同行多些。她心中不安,就道:“还要回去安排晚饭呢,狄夫人,我们去了。”
素姐笑留她们便饭,李夫人哪里肯留,两个来回客气许久,素姐送她们上轿,紫萱不得已,过来合李氏姐妹说了几句常来耍的话。
打发走了客人,素姐细问缘故。紫萱就把察看的情形说了,又道:“彩云去打听来的,说是此地摸秋极少,倒是常有求子摸人家家的瓜果的。”
素姐道:“那也没有摸十几个的,这几日晚上叫守夜的瞧着些,正好这几日月亮大,把几条通到别处的道路都看起来。”
紫萱笑道:“只是几个南瓜罢了。”
素姐弹女儿额头,道:“今日偷瓜,明日就敢来偷钱。琉球刑罚极重,捉着小偷失主就是当场打死也无妨。咱们不能开这个头,这南山村里能有几个老实的?想想咱们从前放过偷鸡蛋的那些人,他们可曾感激?”
紫萱想起闹白衣贼时就是庄后偷鸡蛋的那群人烧的她家庄子,险险将她也杀了,心肠也硬起来,道:“娘说的是。捉到了问明缘故,若不是求子,打上几十板再送官。”
素姐看女儿眼中尚有不忍之意,却是长叹,道:“只得如此了。你爹常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吃人冒犯了,伸手斩手,伸哪里斩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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