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四老爷吃了一吓,打了个哆嗦,因陈老蛟气势汹汹瞪着他,高丽人的性子最是要面子,就挺胸道:“如何做不得主?”
狄希陈笑道:“李员外捐地与咱们村子建码头,大家的事体大家有份,尊府待如何?”
崔四老爷看了李员外一眼,不肯说话。
狄希陈自吃茶,陈老蛟本想说话,看狄举人吃茶他也捧着茶碗不言语。屋里静得能听见“沙沙”的海浪声。
崔家在高丽原是大族,不过是因为走私招红了人的眼暂避一时罢了。放眼琉球,除去尚氏王族就是他家,狠是瞧不起这些在大明朝犯了事的小民,所以平常行事诸多傲慢。到狄家小姐出来拍砖头,崔家人起先都好笑:堂堂举人家,使个弱女子出头,果然书读多了的人最是无用。岂料撞到中山王手里,崔老爷气了个半死,方才自省再怎么说高丽与琉球一般儿都是大明的属国,在尚王眼里他还不如这些明人值钱,若是久居琉球,想必从此以后但有事他家都是被敲打的那个。是以他就带着儿子们回了高丽,只把家眷留下。崔家并不晓得将来是在琉球久居还是不日就能卷土回高丽。
出份子建码头自然是要银子的,这可出可不出的银子如何能出?崔四老爷看着李员外,眼珠子都能说话。
李员外如何不知崔家的行事,然建码头他已是出了一块地,方才众人话里都无叫他再出钱之意,算来还是他沾了便宜。他是个生意人,讲究的是无利不起早,和气生财,要的是大家给面子。叫崔家连累的到琉球避居也是没得法子的事体,他如何肯在这许多人面前替崔家说话,非但不肯,还要摆明他只跟中国人一条心。可是他到底是不肯得罪崔家的,两家生意纠缠在一处,利害相关。李员外抚着胡子想计策,那崔四老爷的两个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堂中渐闻窃笑。
李员外狠一狠心,索性卖大家伙一个好,笑道:“这码头建成,说起来还是我们几家得了大好处,出入最是方便,依着我看,就我们几家大户打伙平均摊罢。”
狄家搭的那个小码头,不过是平整地土,炸几块礁石,再买几方木料搭个栈桥罢了,也不曾花什么大钱,就是他家独出也是出得起的。李员外肯出一份儿,也就不为难他,笑道:“俺听李员外的。”
陈老蛟想是几家中最穷的,偏生要养活的人又最多,能少出些儿自然是好,妆出知府的样子文绉绉的道:“李员外所见极是。”
崔四老爷若不应,就是把李家推到中国人那边去,失了李家,他崔家将来的生意也做不成。他若是应下,家里却不好交待。他权衡得夫,咽了口唾沫,狠狠心道:“这样的好事,我崔家自是要出一份的。”
李员外晓得四老爷回去必受责备,合他就是仇人了。他心中也自盘算:崔家已是失了势,就是要东山再起,凭崔家人的性子,依附崔家的李家就不是伙伴,而是伴当了。身边坐的这些人,就是贫贱的渔夫,也是瞧不起高丽人的。算来算去,不如趁着崔家势弱时慢慢抽身,将来崔家若能东山再起,再与他家合伙做生意便是。不然,这里坐着的陈家,张家,狄家都是有船的人家,几家绞成一股绳,上至倭国下至南洋哪里去不得?
李老爷想通了,就把讨巧卖好的心思收起,笑道:“这般,大家都作兴起来罢!”
黄村长接口道:“秋祭之后再得一月就是农闲,我们就订下三十日后在此再聚,如何?祭品么,还照旧例。还有一事,咱们聚居在此,还要取个村名才好。”
陈老蛟大手一拍,震得桌上茶碗跳起:“就叫三家村罢!”
李员外拿定了主意合中国人共进退,只看狄希陈。狄希陈厮条慢理的说:“咱们在首里南边,又有山,不如就叫南山村罢,平平常常的,也不招人掂记。”
大家都想到崔家的人叫神宫吊死的事,不约而同点道道:“南山村好。”
陈老蛟先觉得狄举人小心太过,后想了想,三家村原是他们三家,若是就叫三家村,人家提起来只是陈崔张三家,风光是风光了,实是叫人掂记。如今比不得从前,他看人家不顺眼不能尽数绑了拴块大石沉到海里,到底还是退一步的好,也就依了。
大家议定建码头时再在村口竖个牌坊,也就各自散了。狄希陈耍了大半日的心眼,觉得自己极是无聊,到家把两孩子拉到书房里吃茶,笑问:“针尖大点的地方,还要这般算来算去,爹爹俺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小全哥跟明柏都嘿嘿笑起来,小全哥道:“俺想起来了,张家好像这一回到中国去,要招揽些人来种地。”
狄希陈微皱眉道:“他们怎么不在倭国移人过来?中国人多些倒不是坏事,由他们罢。倒是咱们家人手少了些,还当再觅些人来。”
小全哥笑道:“爹爹,九叔和尚大叔不是商量在南洋建船厂么,工匠们三年学徒在咱们这里,四年在南洋,如何?”
狄希陈点头道:“也只得这样了,且去与你九叔写信,咱们安排人搭顺风船家去捎信。”这样大事却是要全家人一起好好安排,明柏就去请素姐合紫萱同来。一家人商量了半个多时辰,议定就把琉球做个培训基地,好在狄家粮食住处都有,最多不过再建几幢木屋罢了。将来却多了一二百的青年男人做帮手,再稍加训练,自保足够。
紫萱看大家商量完了正事,就道:“俺们家在那霸的铺子还开不开?那边的酒都熟了呢。”
狄希陈笑道:“开么开么,你们娘儿两喜欢吃什么鱼肉圆子猪肉干这些,做了卖就是。”
素姐盯着他笑道:“我倒觉得使大口玻璃瓶装泡菜卖是个好主意。要是保存的好,水果呀海鲜呀都能做些,运到中国去卖不无少补,横竖咱们的船空着也是空着。”
素姐的算盘打的极细,一家大小哄堂大笑。明柏合小全哥都习惯了母亲的奇思妙想,全不放在心上,只有紫萱想到那一二年海上生涯,觉得母亲的主意极好,若是泡菜能像酒一样保存的久一些,大明朝一年有多少海船在海上飘,赚这些人的钱却是稳赚,何必乘风破浪吃苦头?她低着头只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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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厅里,李员外捧着茶碗长叹。李夫人忧心如焚,道:“真合崔家散伙,那大郎的婚事怎么办?他死心塌地想娶南姝呢。”
李员外道:“南姝是正室所生,是先王妃的亲妹子,必不会轻易许人家,只怕他家要留着结门好亲做助力的。咱们家是休想,我听说狄家那位大小姐是位当家大小姐,不如去求罢。”
李夫人不肯,板起脸道:“那个野丫头可使不得,没有半点家教,娶来了好便罢,若是不好,在我大郎脑门上拍一砖如何使得?”她想到儿子的亲事,极是抱怨:“都是你财迷心窍,跟高丽崔家做什么生意,行什么险着,连累全家在这个鬼地方不得出头。连块衣料都买不到好的地方,孩子们的亲事都耽误了,就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家对亲!”
李员外却是无处抱怨,李家在松江也是大家。族里多的是巨商大贾,吃崔家连累,只有一支结了好亲的安然无事,他虽是赚了不少银子,也闹了个有家无处回。若是在松江住着,他的儿子女儿们谁家不赶着来结亲,就是那崔南姝,从前崔家也有意将她许给大郎,如今却是提都不提了,心中其实也是恼的。因道:“你休要抱怨,已是隔了大半年,这一回我随船回去瞧瞧罢,若得机会上下打点,说不定再过一二年咱们就能在松江老宅子给儿子办亲事了。”
李夫人道:“我儿子女儿可以等得,你女儿们却等不得了。第二的日日抱怨我不替你的爱子爱女择配,你那位小夫人,嚷着要吃燕窝粥,你叫我哪里变出来?”
李员外一妻二妾,年小的那位如夫人是青楼出身,不曾生养,陪老爷的日子多些,又会撒娇又会卖俏,却是李员外的心头肉,听得夫人这般说,他又有些舍不得爱妾了,却怕他走了留下爱妾受两个大的气,葫芦提说了几句安尉夫人的话,就寻去爱妾的房里。
李夫人看不上狄家的小姐,却是看中了狄家的少爷。不论是狄公子还是狄家的侄少爷严公子,都是温文尔雅的谦和君子,在岛上也算出挑,合她亲生的女儿晴儿倩儿为配也还使得。就是狄家穷些儿,李家女儿的嫁妆丰厚,又有娘家撑腰,只要女婿人好也不会吃什么苦头。她越想越是心急,就走到女儿的香闺。
晴姑娘跟倩姑娘还有两个异母妹子都在一处做针线,看见母亲好像是有事的样子,那两个就随指了一事回避。
李夫人把倩儿也支走,问大女儿道:“你合狄家小姐常有来往,觉得她为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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