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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清晨,李国成突然一翻身坐了起来,眼神迷蒙地盯视着对面的电视机,仿佛那上面依然残存着他刚梦见的画面。昨晚,不,就在刚才,他梦见了走在回家属院的路上,看见了那弯斜斜挂在那幢家属楼上空薄薄的新月。梦里,那条路变得很长,而那弯薄薄的新月,也似乎随着他前行的脚步,那原本就不明亮的光亮在逐渐衰变,直至脚下那条熟悉的路隐藏在看不见的深夜,变得没有了尽头……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李国成眨了眨眼睛,凝神听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刚才,他是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过来的。待再次听到叩门声后,他大喊了一声:等一下。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个不高,有些黑瘦却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见李国成开门,那人自我介绍说,他住隔壁,某舰队过来的,姓邱,叫邱胜远。
李国成赶忙哦一声,说听宋医生讲过,听涛别墅就只住着他们两房客。
“我昨晚刚从大连返回,听说你喀喇的?”也许远离了岗位,这位大校军官在副团职军官面前没端架子,径直进来,自个坐了下来。
李国成嗯一声,赶忙拉开窗帘。
“你们分区的黄健有,是我国防大学提高班的同学。”
李国成又赶忙嗯一声。
“怎么没带家属?”
“首长,也一个人?”李国成把床整好。
“一个人。”
“……”李国成知道,但凡首长疗养,一般都携家属同行。
“离婚了。”
不知怎么接话,李国成只好又哦一声。
“小李,你倒惜字如金得很。”邱胜远笑。
“我这人见领导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国成也笑。
“我算你哪门子领导!兴城转过了?”
“附近溜了溜,看了古城和石祖牌坊。”
“这样吧,你一个人,我又光棍,干脆,咱俩搭伙。”
“全凭首长安排!”这话答得利索。
“你不要首长首长的,叫我老邱。”看李国成为难,邱胜远说。“要不叫我邱政委?”
“是,邱政委。”其实,李国成最怕婆婆妈妈。
那天,他们去了菊花岛。刚上船,迎着海风,李国成感觉胃里恶心。
“小李,你可干不了舰队工作。”
“我适应能力强,一会儿就好!”果然,不大工夫,李国成脸色恢复正常。
“我前庭没问题,主要这儿!”看邱胜远疑惑,李国成指指胃,“没吃饭,饿的!”
“早说!”邱胜远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从里面摸出苏打饼干。
“邱政委,你还随身带这个。”李国成奇怪。
“早年落下的毛病。养了几年,不见大好。”邱胜远也指指胃。
“职业病!舰队,跟喀喇一样,保不准就落个职业病。”
“就是,我们这些常年坚守一线的将士,即便和平时期,做出的牺牲也是巨大的。你看,我这手。”
刚开始,李国成真没看出所以然来。结结实实一只男人的手掌,但是,当他仔细一瞅,发现,眼前那只手掌,指甲是瘪的,还带着铜锤打的小坑。颜色,也不是正常的粉红,而是白色。也不纯白,乌蒙蒙的,泛着暗哑的白光。
“得补多种维生素。”其实,他每年到休假的时候,那手指也是这样,指甲是瘪的,颜色是白的。只不过,真没有那些铜锤打的小坑。看来,海上比喀喇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哪那么容易?我这,补两年了!”
从菊花岛回来,李国成和邱胜远不愿意回疗养院。于是,到海边称了琵琶虾,向上次他去过的那家小店走去。因为刚才李国成说,那家小店,有个不一般的老板娘。
许是称了海虾的缘故,路上,邱胜远聊起海鲜来。他说,做海鲜,其实最有讲究。
李国成一向对吃住行要求不高。基本就有口饭不至于饿着,有张床不至于露宿,有辆车哪怕自行车也行。如果连自行车也满足不了,两条腿也能对付。故此,一听他这么不俗的开场白,不由甩眼神看向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诚恳模样。
只是,待邱胜远进到小店,有些失望。就一小店,而且,还那种没包厢的小店,普通得,简直不能再普通了。不过,等他仔细打量后,发现,这家小店还是有些不一般。譬如,窗明几净;再譬如,李国成眼里不一般的老板娘,有几分清雅。
果然,那老板娘也不那么热情,看他们进来,神情清冷招呼他们坐下后,从吧台拿本菜单,问,想吃什么?
厅里统共就他们两个食客。坐定后,李国成把虾交给老板娘,邱胜远交待她用盐水,把虾冲洗干净,按最惯常的盐水煮虾煮至颜色变色即可。
“就熟了?”李国成疑问。
“海鲜最讲火候,皮色一变,准保蛋白质全都变性。”
“海鲜要吃得鲜,就得八分熟。”从后堂返回的老板娘,插了句话。
邱胜远看她,不置可否笑笑,转过头,问李国成:“能喝不?”
站起身,李国成到吧台打一斤本土的粮食酒,装小酒瓮里端过来,斟一杯递给他。
“有些烈性!”邱政委也没客气。
“邱政委,成不?”
“成!吃海鲜,就得烈性!”
“原来邱政委也是懂酒的人。”李国成笑了。
“我这人,最怕娘气的红酒、黄酒!老板娘,这醋,自酿的?”邱胜远看来不止懂酒,好像对菜也有研究。此刻,就着老板娘端上来的一碟老醋花生,喝了起来。
“下岐子村的。老板吃着对味?”老板娘坐吧台笑了。
老板?邱胜远和李国成面面相觑,相互交换了眼神。
“好,是大缸醋的味!哎,老板娘,你还有啥自产的吃食,给我们上上来。盘子?就这样就成,保不准我们提点意见,帮你改进一下!”邱胜远指指老醋花生的碟子。
“好啊,我这就准备看家的小菜小炒给你们上几样。”老板娘神情疏朗,向后堂走去。
“有眼色!”邱胜远有笑。
“……”
“老板娘。”
看邱胜远又端酒杯,李国成劝道:“邱政委,但凡胃有点毛病,经不起这种喝法。”
邱胜远倒笑了,说,有一次他也休假去了新疆伊犁一个维吾尔老乡家。有个80多岁的老大爷听说他胃不好,介绍了一个偏方,说是让他饿一天把胃腾空后,慢慢地把一杯子烧酒吞下去就好了。
“这里吗?用烧酒洗两次,就不疼了嘛!”指着胃,邱胜远装出维吾尔大爷的语气。
李国成哈哈大笑,直呼有道理。说,他们老家,烈性酒当药使,不说包治百病,跌打扭伤捎带见血的伤口,只要够不上一指宽,比云南白药都好使。笑罢,李国成问他试过没有?
邱胜远笑了笑,说:“我倒没这胆量。把方子推荐给我几个战友,结果一个有浅表性胃炎的战友试了。战友说好使,接连试了三次,说胃不疼了。上医院一查,结果,病灶没了。”
这回,李国成是真愕然,看着邱胜远,问:“真的假的?!”
正说着,老板娘托一托盘走过来,放下了四个碟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