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乌苏被拉下去, 偌大的书房之中,陡然安静下来。
沉香浸染,珠帘微垂。
“右右。”星主看向她, 声音并不如往日那样爽朗慈爱,反而蕴着些许的威严,“你做很好。”
“父君,我不明白。”南柚的眼神澄澈, 她眉尖蹙,巴掌大的小脸上透露出不解之意,“父君若是想, 那些世家,根本抵不过王军之力, 或以儆效尤,或连根拔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在她初接触星界朝堂内政的时候, 看到世家盘根错节势力之时, 曾一度认为, 王军已有大半归属了世家, 才让他们如此嚣张,有恃无恐, 但真正接触之后才发现,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严重,王军十之七八, 牢牢掌握在星主的手中。
既然手上没有掌握那样的力量, 那乌苏与汕豚,缘何敢如此张扬行事。
最令人奇怪的是。
近两千年,不止星界, 各族各界的君主对臣下的容忍度都像是往上拔了大截,流芫抱怨过这件事,少逡和原熵也都有提起,但各族都有各族的隐情,南柚不好细问,在此之前,也没有往这方面细想过。
现在回想起来,哪有那么多巧合。
星主手指用力地摁了下眼窝两侧,半晌,问:“六界核心书院的令牌,你可拿到了?”
南柚点了下头,“不止我,流熙流芫,南允,还有少逡,都收到了令牌,除此之外,乌鱼,汕恒,和各界各族天族不错的年轻辈,也拿到了外院的通知书。”
“听穆祀说,除却这些,外院还专门派了长老下来,各地各界出色的苗子,哪怕不是出身王族世家,都可入内院修习。”
此举,相当于将海八荒所有有潜力的年轻人,都聚集到了起。
六界从未有过这样的盛事。
外院的弟子,些大能去教。
那内院的王族子弟呢?
谁教?
谁能令那些君主放心,谁又能有那样的本事,让他们毫无二话,族中薪火皆尽送出?
南柚想象不出来。
就连穆祀,也只是有所怀疑,而真要去查的时候,所有的线索齐根斩断,屡屡受挫。
像是知晓她满心的疑惑,星主眼眸里的光沉了沉,道:“神使亲自教你们。”
南柚的面色微变。
“神使?”她将两个字细声念了遍,神情凝重:“传言,十神使伺候在神主身边,万万年不出世,怎么突然……”
她心中有疑问,但星主却不能挑明了告诉她。
“什么都不要多问,这些事情,等到书院之后,神使会告诉你们。”
“乌苏和汕豚,可以罚,但不能死。两家若是被压狠了,势必反扑,我要乌苏和汕豚完好无损的待在星界,只能一再纵容。”星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凉薄极了,点也没有提起横镀时的真情实意。
“父君。”南柚醍醐灌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的事情,她看出星主不想在这方面多说,急忙伸出手,朝他比划了个手势,道:“最后一个问题。”
“这几千年来,各族君主都开始纵着重臣,能忍则忍,是不是也是为了留住各族的顶尖战力?”
而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什么,才那样有恃无恐,恰到好处的挑战君王的底线。
星主不动他们,让南柚出手,则为了增强她在朝中的威望,二则让乌苏不至于觉是他要对乌家出手。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他出手,是怎样的雷霆动作。
绝不是这样和风细雨小打小闹收场。
这样的情势下,由南柚出手,无疑是最合适的。
南柚是个很聪慧的姑娘,有些事情,在脑海中很自然的连成了条线。
星主温热的手掌抚了抚她的发顶,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南柚霎时就懂了,她顿了下,眸光闪烁,声音刻意压低了:“那,组建六界书院,是神主的命令?”
除了他,这六界八荒,南柚再也想不到第二个有如此威势和影响力的人了。
从星主书房出去的时候,南柚竭力回想,然而那本书里,篇幅占比最大的,是女主清漾和男主穆祀的感情纠葛,还有和几个备胎的对手戏,除此之外,就是描述些跟清漾作对的女配的悲惨处境,几个大的剧情,都是为了推动感情戏而写的,而且大多都已经过去了。
关于六界书院,关于神主,只字未提。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书中的剧情已经彻底结束了,从今以后,她可以不再执着那些东西,好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她一边想这些事,心里又担心孚祗的伤势,朝昭芙院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被流芫拦住了。
她像是专门等在这的样,两只漂亮的眼睛有点肿,看上去是哭过了,星界天冷,她时不时吸一下鼻子,风一吹,鼻尖被冻得通红。
“右右。”她有些急,“你能不能去看看流焜。”
南柚心里咯噔,眼皮重重跳了下,心中猛地冒起一股无火,她声音生硬,问:“他做什么了?”
“你知道,他心境不稳,上次走火入魔,父亲和祖父虽然联手压制了下来,但终究留了隐患,再加上他这段时间心绪不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病倒了。”流芫看自己的脚尖,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他人现在昏迷着,时醒时不醒,今日早上,念叨着要参加你的生辰宴,倒是强撑清醒了,但没能撑住,在梳洗的时候又晕了。”
这么多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南柚头皮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样,细细密密针扎似的痛,眉心紧紧地拧了下。
半晌,她像是妥协似的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道:“走吧。”
驿站秘境中,巨大的筒子楼顶层,南柚跟流芫进了流焜的房间。
他的房间不小,但里面待的人多,流熙和澹台婧都在,除此之外,还有端着药的从侍,白发苍苍的医师,南柚和流芫再进来,房中就显得有些挤。
流焜还没醒。
南柚拢了拢披风,唤了澹台婧声。
澹台婧的身体也不好,奔波劳顿,加上这几天日夜不眠照顾流焜,替他输送灵力,脸色有些苍白,现出孱弱之感,见了南柚,倒是有些开心的样子,她将手中的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声音轻缓:“流钰的事,我日前才知晓,此事是老三做不对,我已说过他了。”
她一向不管事,在妖界也多是闭门养病,三个孩子常去看她,但不这样的事同她说。
“你父君与我和你舅父商议过了,若是流钰愿意,留在星界修习,也好。”
南柚没想到星主的动作这么快。
她抿着唇点了下头,看向榻上躺着,唇色乌白的少年,问:“他怎么样了?”
“情况不是很好。”澹台婧眉间是藏不住的担忧,“我暂时替他心魔压了下去,但说到底,还看他自己能不能度过去。”
似他们这样的皇脉子弟,修习的功秘籍皆为顶尖之列,除了极的悟性,对心境的要求也极为苛刻,而妖族又普遍不擅心,十个里面有八个都会遇到流焜的情况。
想通了,悟透了,近阶段的修炼之途路顺畅。
想不通,就只能折返回去,苦修心,而且遭受心魔之苦,人肯定不好受。
流芫过来扯了下澹台婧,哽着声音道:“母亲,我扶你回房间歇吧。”
等他们出去,门重新关上,南柚给自己搬了条椅子坐,从空间戒里翻出心秘籍,字句地念。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潺潺流水,每一处停顿,每一个字眼,都透着认真的意味。
榻上的人已经醒了,但不敢睁眼,只能揪着绵软的锦被,脑袋还是昏沉的,但那些难过的不好的事情,仍在第时间钻到了他的脑海中。
南柚知道他醒了。
她叹了口气,心册子放到了他的床头,道:“心认真修,这几日你卧床,可以叫身边的从侍念给你听。”
“今日是阿姐的生辰。”流焜挣扎着坐起来,连咳了好几声,眼睑微微垂,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盒子来,递到南柚的跟前,声音极为认真:“礼物。”
南柚看了他,接到手上,说:“妖界的礼物已经足够贵重。”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流焜浅声道。
两个人之间气氛已经不比从前,流焜有心想要挽回,但又怕她彻底推开,不敢再提当日的事。
南柚感受到手中盒子的重量,时之间,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快点好起来才是正事。”她站起身,“今日王宫里忙,我先回去了。”
“阿姐。”南柚走到门口的时候,少年有些急的声音响起。
南柚疑惑地嗯了声,尾音上扬,语调与之前的无异。
流焜却突然没了声音。
“没事。”他寡白的手背现出细小的经络,声音里含着委屈低迷的意味。
南柚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再想,但你要知道,我竭尽所能让你好起来,是想让你为了心中的梦想砥砺前行,而不是用它肆意妄为,伤害他人。”
“你应当知道,因为小时的那场意外,舅父舅母纵着你,大哥哥让你,甚至就连小六,也迁就你,但你不能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你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流焜眼里像是放出了光,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哑声音道:“好。”
南柚笑了下,声线轻柔下来:“流钰会留在星界,妖界的未来,必定属于嫡系一脉。”
“这应当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流焜轻轻地嗯了声,无比听话乖巧。
南柚没有再打扰他,轻轻带上了房门。
小六在外面等她。
“右右。”她偷偷的用纤细白嫩的食指去勾南柚的手,声音低低的,带着笨拙之意:“别生气了。”
这场接场的事闹下来,流芫看上去消瘦了些,小小的脸,尖尖的下巴,眼尾红红,点儿也看不出让诸多死囚饮血时的寒凉淡漠。
南柚知道,这样的示弱,对他们来说,有多难说出口。
她手指动了动,小姑娘凉的不像话的手指带进自己的袖袍里,脸上却是嫌麻烦的样子,语气也有丁点不耐烦,听上去凶巴巴的,不是很自然:“个个,麻烦死了。”
流芫愣了下,眼圈慢慢的彻底红了,她将脑袋埋在南柚的肩上,闷声闷气道:“我吓死了。”
“你那天发那么大的火。”
“先前,我也冲动了。”南柚伸手,手掌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顶上,是安抚的姿态,“个人立场不同,所做之事不尽相同,这件事,是我强求了。”
流钰留在星界,自会安好。
流熙除了块心中石,她与妖界嫡系的关系维持在了个平衡的节点上。
这样的安排,无疑是这场闹剧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