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云没有说话,他抿着嘴,看着与他相隔甚远的允之,在方才的对战中,他叫人割伤了手臂,此刻血正顺着手臂流到握着刀的手上,再从手流向刀锋。让他欣慰的是军服是玄色的,因此身上的伤一时还看不出来。手臂在微微颤抖,那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而在另一边,雪鹤和允之紧紧靠着城门站着,他们一共二十人,分散站开勉强能保卫,而雪鹤则站在居中,手握着军刀,一脸严肃——她没有看到朗云和允之的眼神交流。
朗云看了允之一眼,又看了一眼雪鹤,最后趁雪鹤不注意的时候向允之做了一个“逃”的手势,那是鹤骑特有的手势,只有内部几个小队长能看得懂。
允之愕然,他睁大了眼睛,几欲开口说话,但终究忍了下去。
这时候朗云倘然地笑了,他又做了一个手势:“诸事放心,我会安全。”
允之还要回什么,朗云已经一把打断了他的话:“带她走,保她安全。”说着又看了一眼雪鹤。
事到如今,谁都知道他们要硬守在这里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六十人与四百人的对阵,那六十人必死无疑,既然是必死无疑,不如便让那四十人豁出性命去,保的二十人安平。
程雪鹤,在每个队长的心目中地位各有不同,她是照生最重要的人,也是平安最重要的人,但是对于他朗云却不是,一直都不是。
他跟随雪鹤一路从风雪关闯到烨城,恪尽职守,是雪鹤手下最出色的小队长之一,但雪鹤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一个上司或是主人的关系。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五年前他跪在尚是孩子的雪鹤面前,发誓道,“小人愿为程三小姐鞠躬精粹,万死不辞!”
往后同她相处多年,他与卫远渐渐从心底接受了她,把她当作了可以将生死交付的朋友。结识雪鹤后是他和卫远过得最为快乐的日子:结识了一帮兄弟,守护了一个城池的人。
成为鹤骑后,他们终是可以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同伴——他多么庆幸此生能认识雪鹤,能结缘鹤骑。
因此,在这个关头,就让他和卫远为鹤骑做些什么吧。
与卫远相视一眼,他们很快就看懂了对方的心思。卫远轻松地一笑,低声道,“当年头儿救过我一命,我没有理由为她存着。”
说罢,两名小队长已经高举起钢刀,第二次对决又将开始。
朗云同允之无声的对话不过几个眨眼间,允之了然了朗云的心意后,不再多言,他对遥遥处的朗云用唇语说了句“保重”后,将目光看向了雪鹤。
以她的性子,无论如何是不会丢下属下独自逃命的,一旦她挡在这里,她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守卫至死。
此刻朗云同卫远已经带人又冲入了杜昆的阵营中,阵阵惨叫声响起,伴随着兵器砍入骨头的脆裂声。朗云率先同杜昆交上火,一个身姿敏捷的少年,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
只是朗云纵使再厉害,招架杜昆那百余斤的长刀也是略显吃力,他奋力接了杜昆几招后已是气喘吁吁,而此刻卫远悄悄迎上去,趁杜昆不备一刀就朝他面门砍去,饶是杜昆反应奇怪,一矮身躲了过去,脸上却还是一阵剧痛,鬓角一把头发被削落,伴随着鲜血掉在地上。
“啊啊啊啊!”杜昆奇痛无比地惨叫一声,那一刀竟深刻见骨,将他左脸一半的皮肉都削了下来,只余下白森森的筋脉!鲜血涌迅速出来,爬满了他整张脸!
“老东西,这是还给你的!”卫远示威似得朝他一笑。
此刻格局变成了一对二,朗云和卫远二人作战默契异常,杜昆顿时难以防守,这时候雪鹤觉得得了机会,她率领着二十鹤骑迎上去。
杜昆处于军阵的中央,雪鹤凭借着踏霜的高大有恃无恐地朝里冲去,细长的钢刀在她手中挽成一朵漂亮的剑花,她以刀代剑,将程肃教她的剑法耍地顺畅灵活,颈后,面门,一旦雪鹤的刀尖点到了这些地方,必将送对方去往鬼门关。
她马上功夫极好,为了躲避敌人砍来的长刀她甚至能手拉紧缰绳,尔后整个人跳下马去,待那人一刀落空后,她在瞬间脚尖又一点地面,手上缰绳一扯,整个人便又跨回马上。
那些跟随在杜昆身边的亲信大多是知道雪鹤的身份,但也就是在今日,他们才知道这个程家三小姐有如此漂亮的身手——她同她的父兄作战时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她的功夫透着着一股子邪气,一旦下了杀心,她不会有丁点手下留情,即便挥去的刀落空,她也要拼死控制着手臂让刀在半空中转向,即便杀不了眼前的敌人,她那急速折去的一刀也能叫对方丢一个鼻子。
能杀就杀,不能杀也要重伤——这个下手狠辣的少女,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一番厮杀下来,只着一身常服的雪鹤身上或多或少带了点伤,她气喘吁吁,眼中却是精光四溢。
这时杜昆还在被朗云卫远二人纠缠着,无法下达任何命令,他手下的四百骑被鹤骑的士气暂时震慑,队形散乱。
就是这个时候!允之见时机成熟,悄无声息地靠近雪鹤,一把匕首狠狠插在踏霜的背上!
“一队,撤!”允之高喊一声,率着寥寥二十人朝外围冲出去!
踏霜吃痛,霎时间不听雪鹤的指挥,它长啸一声,亦是朝外跑了过去。
“裴允之,你他妈的在干什么?!”雪鹤控制不住踏霜,不禁扭头瞪了允之一眼,“停下,给老子停下!七队八队可还在里头!”
允之不理会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带领众人,左突右冲,借着这个绝佳时刻,硬是冲了四百人的包围。
雪鹤苍白了一张脸,扭头看向后头,只见身后人潮汹涌,喊杀四起,哪里还能见到朗云他们的影子?!
一咬牙,雪鹤从踏霜上跳下来,打了几个滚后正要折回城门,允之却一弯腰,将雪鹤捞起来,把她放在自己身前,他策马朝城头阶梯处跑去,“我们速速去禀报大公子,或许还有机……”
“啪!”允之话未说话,脸上就生生挨了一巴掌。
雪鹤这用劲全力的一耳光叫允之的嘴角溢出了血,允之却没事一样,继续平静说道,“我们速速去禀报大公子增员,朗云他们就会有活下来的希望。程雪鹤,你是希望我们六十人最后和你一起死在城门下,城门最终被打开,还是活下一些人来,又保住城门……”他说着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他似乎在说服自己一般,咬着牙齿又道,“你是一城的指挥使,你知道该怎样做……守城,不是意气用事。”
允之说话完是许久一段沉默,他们跑得飞快,耳边呼呼吹过风声,夜里很冷,有一种透进骨子里的寒冷。
“是朗云意思你先走的吧……”雪鹤突然问道,不等允之回答,她又低低说道,声音颤抖,“允之,我们再快些……一定要救出他们。”
快些,再快些,他们便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即便她现在再是强大,她依旧是当年高阙生死无依的小女孩——她有勇气同他人一起死,却没有勇气寂寞地活下去。
她不希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死去。
——寂寞,一直是她的克星。
二十人以最快地速度跃上城头,然而叫人粹不及防的是,城头此刻竟也是一片混乱!
城头上火光耀耀,大旗东倒西歪,此刻已不见了整齐划一的守兵阵容,无论是步兵,守兵还是弓箭手此刻都拔出了刀,人影重叠,鲜血满地,到处都是呛鼻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这是怎么回事?!”允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看见远处竟有匈奴爬上了上来,同守兵展开了肉搏。
雪鹤一行人呆立在城头,片刻的震惊后,允之拉过一个匆匆跑过的守兵,询问一切到底什么怎么回事。
“城头守不住啦!”那守兵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这战局未定,作为风雪关守兵此刻说得这句话完全可以以扰乱军心定罪,但看他眼中此刻的慌乱,想必多数守兵心里都是这么想的!“蛮子拖来了细沙,扑灭了火,城墙下都是沙子,浇油也燃不起来!蛮子便爬了上来,他们的云梯韧度极好,死死扣住了城头,我们怎么砍都砍不断,也推不倒……蛮子太多了,我们守不过来!”
雪鹤闻言脸色已经白到极致,她三步并两步头到垛口处,只见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具是满满当当的人头涌动!那些人如同附在腐肉上的蛆,几乎将整面墙体覆盖住,不少守兵朝底下扔石头,浇热水,却是杯水车薪。更多的匈奴爬上来,源源不断!
雪鹤看了一眼那死死扣在垛口处的云梯,突然脑中一惊——这云梯在军事堂里出现过,是这两年才制造出来的新式登城武器,花去匠人诸多心血,据说从取材还是工艺上都十分麻烦,刀砍不烂,火不能烧。并且它重量够轻,在云梯的头部设有数个钢爪,一旦云梯勾上前头,钢爪就会嵌入墙体,再要挪走云梯就麻烦了!
这新云梯除了造价昂贵外几乎没有缺点,只是风雪关从来不用攻城,这件东西便作为图纸一直封存起来,一直不曾大量制造。
“杜昆!”雪鹤几乎将牙齿咬碎,“是他将图纸给了蛮子!还是他教蛮子攻城的方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