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帕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杜昆下令,“出发,一切照计划行事。”说着他策马朝着城池北大门,不紧不慢地走去。
四百人,丢在城外毫无用处,但若放在城内,就可搅他个天翻地覆了。
耀州北城大门常年封锁,大门用铁浆灌注,铜皮包壁,十分厚重坚固,加上三根百斤重的铜闩,哪怕城头上打的天翻地覆,城门这边也是一派懒洋洋的势头,这里的守门兵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搬运物资,或是在战事告急时被调上城头,总之就是狗皮膏药般的存在,哪里缺空堵哪里。
城门的驻兵数量与城头上的驻兵一比简直是九牛一毛。因为北城墙极长,上下城墙的阶梯皆是建在城墙的两头,因此作为城墙中央的守门兵与城头上的守兵联系较少,甚至一场战役下来,双方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对于耀州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程肃亦是知道,但是为了应付一再减少的军饷,程肃不得不在最为坚固的城门处减少驻兵。
杜昆率着四百轻骑来到城门处时见驻兵竟不到一百人,城外叫喊连天,城门这里因为铁门厚重,竟听不到一点声音,那守门的指挥姓岳,是个年轻的千总,见这杜昆领着人马不走城头而是朝这里直直奔来,有些奇怪——他们虽时穿着风雪关的玄色军服,额上却是绑着鲜红的额带,长绸飘飘,十分醒目,且还举着绣有“杜”字的大旗。
他们似乎有意将自己与正统的风雪关守兵区分开来,在耀州,程大将军的地盘上举着杜字大旗,可是对将军的大不敬。
岳千总有些不悦,他虽没有什么本事,但却知道尽忠职守,见杜昆来者不善,他暗自吩咐手下小心,尔后迎了上去,在杜昆还未靠近城门的时候道,“杜参将,你此刻不在军火库,来这里做什么?”
杜昆见他怀疑,便勒住马,他抖开一方丝绸卷轴,道,“我奉将军之命前来,替换尔等人马。”
那丝绸卷轴是风雪关的将军令,背面绣着七瓣花瓣的梅花图腾,正面书写着将军的亲笔命令,另附有总兵大印。
岳千总抬头望了一眼那将军令道,“杜参将可否靠过来一些?这里火光不盛,下官见得不清楚。”
杜昆听了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这阵前突然换将甚是突然,当然要叫岳千总看得清楚才好。”说着展着那方军令慢慢走近了。
此刻双方都绷着神经,岳千总心里清楚,他才从大营里出来,与白日的守门指挥交班,这才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功夫里,将军怎会突然换将?若要换,何不早换。
杜昆慢慢靠了过来,岳千总则将手默默伸到腰侧,握住了佩剑。
而就在杜昆来到面前,岳千总能看见军令上面的字时,他惊呼,“你……”
——军令上的内容并不是杜昆所述!他才发出疑问,就见杜昆本是带笑的白脸上陡然闪过阴毒的神色,他抬手突然发难,将那柄重达百斤的长刀朝岳千总的头颅劈来!
“咣”的一声,长刀和佩剑在虚空中相击,发出耀眼的火花。
岳千总持剑堪堪接住那一刀,他狠狠盯住杜昆,“来人!守门!”
双方局势瞬时剑拔弩张,岳千总手下仅仅步兵百人,而杜昆手下四百轻骑,并且已经成为了包围之势。
杜昆轻蔑地看着岳千总,又扬起微笑,“我说岳千总,识时务为俊杰。将城门的指挥权交给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岳千总眉头一皱,将长刀弹开,然后提剑迅速后退,背靠城门,面向骑兵,一脸坚毅,“我岳某无能,却不是无德之辈,你且拿了真的军令给我,否则——”他举剑,抵挡在自己身前,“岳某身死不离城门!”
“哈哈哈,”杜昆闻言,竟大笑起来,“真是感人啊,程氏军队果然皆是忠烈,就连你一个小小的看门狗都是如此,真是叫人感动啊……可我这辈子,偏偏就是讨厌你们这些满怀德义之辈!”说着一举长刀,一夹马刺,朝这百人奔去!
城外激战仍在继续,空气中充斥着血的腥味,然而在城头奋力迎敌的守兵不知,在他们脚下踩着的城门旁,他们的同伴们已经率先同敌军刀剑相见。
一百步兵对阵四百骑兵,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决,守门的士兵或许才告别了年迈的父母,温柔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儿来到城门戍守。对于他们来说这或许只是众多平凡生活中的一天,简单而朴实,他们虽然在军中地位低下,但是不见他们有任何一句怨言——这些守门的兵士皆是年轻人,在他们的心中,人生漫漫,他们才刚刚开始,只要努力,早晚有一天,他们也能当上将军。
一百余人,抱着这样单纯的想法全部战死,没有一个人投降,纵使鲜血撒在这厚重的耀州城门上,纵然,他们甚至不能这场惨烈的战役中留下一个名字。
雪鹤带领着鹤骑找到杜坤时便只看到这样一个场景:遍地都是风雪关守兵的尸体,唯有岳千总一人坚持站立着,他满脸鲜血,右臂被齐肩砍下,然而他却凭着毅力左手拿着剑,对着周边的人无力地挥舞着。
他的目光已然失去了焦距,手却还是凭借着意志挥动着,他紧紧靠着大门,护住了门上的大铁闩,竟生生没有离开一步。
而杜昆骑马站在他面前,已经高高举起了长刀……
“岳大哥……岳大哥!”雪鹤与岳千总私交甚好,见此情景已是目呲欲裂,她狠狠一扬马鞭,此番再也不顾什么阵法谋略,她只盼能快些到达城门下,然而她离城门距离到底是太远了,纵然踏霜拼尽全力,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昆举起长刀一挥,将岳千总的头颅斩下!
“妈的,给我杀了他,杀了他!”雪鹤眼见岳千总的头颅落地,身体却还是护着大门,硬邦邦地直立在那里。这个年轻的低阶军官,终是用生命完成了他的承诺。
鲜血,残肢,以及烈烈燃烧的火把,所以鲜红的东西映入她的眼帘,叫她登时就失去了理智。
鹤骑迅如疾风般的闯入杜昆的轻骑中,雪鹤领头,仅六十人的队伍将手中的钢刀挥地只见重影,一阵乒里乓啷的武器打击声,到底是同匈奴交战过的队伍,鹤骑素质极高,犹如一柄利剑将四百轻骑生生破开一道口子,穿过他们后迅速一个回身,以身体为盾,代替那原先的百人守兵,挡在了城门前!
雪鹤一甩马鞭,将地上一面绣着“程”字的大旗卷起,收入手中,尔后另一只手举着钢刀,朝向对方将领,她红着眼睛,咬着牙齿道,“你这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当我风雪关没人了么?!”
长风呼啸而过,将雪鹤手中的大旗吹的烈烈而响。
六十骑对阵四百骑,这又是一场结果显而易见的战斗。雪鹤从来没有将鹤骑至于如此危险的境地里,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然知道,若不抱着必死的觉悟,她根本无法守住这城门。
城门若无法守住,耀州的几十万百姓将无一幸免!
耀州若无法守住,北朔无数百姓也将岌岌可危!
杜昆见突然出现的雪鹤,先是有些微吃惊,尔后依旧是笑,他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方才因为厮杀而染血的战甲,慢悠悠道,“原来是三小姐,这战场是男人的天下,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来玩的地方。我看你手下一帮骑兵不错,若你此刻乖乖缴械投降,我或许会留你一个情面,在城破之时给你留一个全尸呢。”杜昆说话向来语调绵软,似乎是平日里和朋友聊天一般随和,只是语调随和,他却说着最无情的话。
说起打嘴炮,雪鹤绝对是无人能敌的,她轻蔑一笑,“真是叫杜参将费心了。战场确实是男人的,只是这城内怎会有仗可打?对付一群野狗,我一个姑娘便也够了!”
杜昆闻言白脸转青,“你说谁是狗?”
“谁接话谁就是狗。”
雪鹤话音一落,身后的鹤骑不负众望配合默契,突然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
杜昆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耍嘴皮子有什么厉害的?战场上可不是靠一张利索的嘴就能打赢的。”说罢他举高起鲜血淋漓的长刀,“给我上!”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轻骑便全全迎了上来!
而这边的雪鹤亦是下达了迎敌命令,位于她两侧的朗云卫远二人率先带领队伍迎了上去。
“对付这帮狗崽子,哪里需要头儿先上,有我们两个便就够了!”朗云朗朗道,尔后他和卫远相视一眼,二人具是默契一笑,两条四十人的队伍在越过雪鹤后迅速合拢,并成一条队伍,同时四十人齐刷刷地拔出刀,朝那黑压压的四百轻骑毫无迟疑地冲去!
二人所率领的七队八队与匈奴的交火最多,虽是年轻,马上交战的功夫却是顶尖的,这是常年待在关内的风雪关守兵所望尘莫及的,因此当杜昆的四百轻骑碰上这利刃上的刀尖,要硬生生将这四十人吃进肚子里,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况且鹤骑全是骑着上好的大宛马,个子就比对方要高上一截,于是占据高位的鹤骑凭借着极快的速度,以及老辣的功夫闯近杜昆阵营一阵砍瓜切菜,一个回合下来,鹤骑挂了不少彩,却一个人都没少,反之杜昆的轻骑血流一片。
卫远在方才的打斗中被人划破了脸,他生得秀气,此番一摸脸上,竟是一手的血,暴怒,“妈的!”啐了一句粗口,卫远恶狠狠地盯住杜昆,“等我抓到了这狗崽子也将他的脸划个稀巴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