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胖子的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大声,顿时惹来一阵哄笑,要知道,情人间的举动本来就最是微妙,哪怕是自身的一颦一笑,也要在自身的心中千折百回而过,唯恐对方误解。小丫头听见安胖子的话后,本来红潮渐退的脸立即又不争气的羞得通红,却又无计可施,狠狠地白了安明辉一眼,心中早将他家骂了个遍。
宝玉见双方都尴尬了下来,方欲说话,鼻中忽然嗅到香气扑鼻,原来架上的羊已然半熟,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只见火红的余烬上,不时有数滴的羊油滴下后,便腾的一声燃起白炽的明火,旋即熄灭,附带而出的一股股味道独特的袅袅白烟巧妙诱引着在场人等的食欲。本来鲜红的羊肉外表,被刷上了一层层作料烤干,烘透后,又慢慢化成酱褐,最后渐渐接近于令人垂涎欲滴的金黄,下面燃着的柴火此时也刻意添加上了松针与干透了的鹅香草以增添口感的余香。
看着安胖子的模样,宝玉笑笑也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到对面的一名甚是熟悉的学友身旁,友善道:
“兄弟,我那边烟熏味实在有些重,帮帮忙换个座位。”
那人也是三皇子派系之人,自然对这盟友的小小请求不会有什么异议。而宝玉哪里处于上风,哪里有什么烟熏的味道?只是他所处的位置恰好临近了小丫头与吴美人。几乎是转身可及,坐在吴清夕身旁的海沁表面上无动于衷,心下却顿时着紧了起来,心情激荡下,扒火的棍子一失手,蓬的扬起一大团烟火的星花!
然而宝玉倒没有转身,他只是长叹了一声,旁边自然就有人好奇询道:
“不知贾二你为何长吁短叹?”
此问正中宝玉下怀,他端起酒杯,轻声吟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虽是这样轻声吟哦,偏生话普一出口,四下里恰巧无人说话。便轻轻晰晰的映入周围人的耳中。能够做在此处的,倒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听了前面数句,便觉得此词无论是意境还是遣词造句,都是上乘之作。尤其是个别本就有些春闺怀愁的少女,细细咀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两句,一时间不禁都有些痴了。而小丫头与吴美人闻词中含义,心下各有触动。均以为宝玉此词乃是对着自己所发,不由得心下鹿撞,砰砰直跳。
四下里安静了半晌,却见旁边伺候的苏拉将烤好的羊自架上取下,放在一个硕大的搪瓷盘上,令羊成跪卧状造型,头角上缠以红绸,额前系一个大彩球,羊嘴里还衔上一把翠绿的青菜或香菜,如同一只活羊卧在那里吃草,身上兀自冒着袅袅的白烟,当真是色、香、味一应俱全。
美味当前,顿时人人拔起插在羊身上的(皮恰克)银柄小刀,划下其上一块块外焦内嫩的肉分而食之。尝到口中当真是外脆里嫩,不膻不腻,香酥可口,略深处的肉中微带血色。在齿颊滑且嫩的徜徉以后,溜溜的一掠而过,残存下来的只有意犹未尽的鲜香。
宝玉却有些喜食外表烤透的外皮,焦脆香酥里带着羊肉特有的美味,一口咬下去,与牙齿碰撞出清脆的微响,更有飞溅的油屑打在口腔舌面的周围,整个人便于麻痒中回味那美妙的感觉,手早已情不自禁地割向了下一块外皮。
遗憾的似乎与宝玉有着同样爱好的人也是颇多,一头羊羔身上的外皮也没有多少,宝玉吃了两块,余下的早已被瓜分殆尽。他颇为遗憾的舔了舔唇,轻摇了摇头,愕然回头一看,忽觉身后有人轻触,却见背后一只白白生生的小手递了一个精致的小盘子来,盘中正盛了一块金黄色的油亮烤全羊外皮,不是小丫头是谁,她将头扭向一旁,双眼不敢与宝玉相对,但是白皙如玉的耳根子已是通红,显然这女孩子见他吃的尚未尽兴,便将自己的一份送了给他。
看着身旁含羞帯涩的这个苗条背影,宝玉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罪恶感,事实上,一直以来他的深心之中,对这个小丫头都只有喜欢没有爱——并且还是那种兄妹之情的喜欢。
此时的宝玉不禁扪心自问:
“为了达到挫折海氏兄弟地目的,将这么一个清澈如水的无辜女孩卷入这场勾心斗角中自己是否又有些太过分?”
这念头若毒蛇一般在心下盘旋萦绕,***——宝玉再怎么精明干练,他始终也是一个刚过弱冠的青年,在面对小丫头这样清纯的若一张白纸的女孩子的时候,这种罪恶感便被加倍的放大,延伸了出来,折磨着他。
小丫头的白嫩的小手一直伸在那里,以为时间过久而轻轻的颤动着,他显然有些诧异为何宝玉还不将盘子接过去,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却恰巧看见了宝玉骤然变得苍白憔悴的脸!
这女孩子顿时吃了一惊,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忙挪了挪身子,关心的询道:
“二哥哥!二哥哥,你没事吧?”
宝玉猛然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
“我没事,有劳公主殿下挂怀了。”
说完也不待小丫头说话,便顺手拿了一瓶酒径直起身向外间行去,他的发遮掩了右额右眉,可是在黑发中隐现的眼,还是在黑夜里跳跃的火光中有着依稀的亮。只是这亮却不是平时那样锐利如剑,倒是盛放着许多剪难断理还乱的伤痛。
可怜小丫头情窦初开,哪里经受过这等突然而至的冷落?嫣红的面色顿时转为苍白,微张的樱唇轻轻颤动,一丝血色也没有,手中拿的盘子把持不住,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吴美人也颇觉诧异,忙移到她的身旁,楼主了她,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背以示安慰。
…
宝玉行了出来,将繁华与喧闹抛在脑后,走到黑暗而空旷的教室中坐了下来。
他的心中燃起一点歉疚与思念,仿佛在黑暗中勾勒出一角烬红,还分外有一种失去的浓重。
小丫头唇上的笑依然开在宝玉的心湖涟漪中,而且还在慢慢扩散,这个男子深深吸气,任冰寒的空气灌入肺中,他在茫然中自嘲的想到,也许自己天生就得适合挽着孤独而行吧。现在的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因为他害怕看到他们,就会牵连的想到那个已被他伤害的女子。
但是不想她,就不等于忘记她。
只是她被藏在了更深的心中罢了。
一旦忆起,连根拔起牵枝攀藤的,还有痛苦。
他更觉得很有点悲哀,这悲哀是他忽然觉得很想喝些酒。其实他一向都很讨厌这些使得人头脑发昏的液体,但是现在看来,那种不真实的朦胧反到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他举起手中的瓶子,
一仰头。
酒是好酒,
——顿时酒液若一道火线也似的自口腔到腹中烧灼而过。随后酒意便升腾了起来,模糊着肌体的感受,使得肌体的感觉都有些麻痹起来。
可是此时宝玉的鼻端却忽然传来一阵幽香。
这种香味很是特别,非兰非麝,随着呼吸直入人的心脾中再盘旋萦绕出来,令闻着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飘飘然然的感觉,若是宝玉神志清醒,自然能辨别出此乃高丽辗转进贡而来的龙涎稥。此时他却只是觉得好闻,不自觉的转头一看,只见旁边角落上也坐着一个朦胧而婀娜的高挑身影。自她的身上却游移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仿佛也感受到了宝玉目光的扫视,那女子冷冷的道:
“你为何不出去?”
宝玉皱着眉摇了摇头,一时间只觉得这声音似是熟悉,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怒气上升道:
“我为何要出去?这地方莫不是你家的?”
那女子怒道:
“天下男子,俱是一样无赖!”
宝玉苦笑着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借酒浇愁本来就容易醉,他在迷迷糊糊中也就不再搭理于她,干脆将她抛在脑后不去理会。这女子等了半晌,在心中早已拟定了各种反击方案,岂知等了半日都无人理会她,顿时一愣,也未想到面前这人乃是酒醉以后虎头蛇尾,只当故意轻蔑于她,脸都气的红了,径直行到宝玉身边将桌子一拍,厉声道:
“你这家伙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种态度对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