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交替, 张一莹很倒霉的生了一场病,起初只是有些嗓子痛痒,她没有当回事, 照旧上班工作, 跑客户, 陪吃饭,晚上回来带宝宝。
就在这天晚上, 她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满身发烫,四肢百骸, 说不出来的酸软, 根据二十几年的经验,她猜测自己发烧了, 掀开被子去找体温计,一测量, 果然是发烧了。
有了孩子的妈妈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生病, 因为自己生病意味着,要跟宝宝隔离几天, 小宝这个时候已经有七八个月大, 过了婴儿最强抵抗力的六个月,最容易生病,被传染, 而越生病, 宝宝体质越差。
她赶紧把母亲叫醒,让她抱走宝宝, 母亲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担忧说:“哎呦, 这么烫可怎么是好,多少度?”
张一莹看了一眼体温计,放回去,没事人一样说:“38.5c。”
母亲一听温度这么高,心被揪起来,唉声叹气:“吃药不行啊,你这个温度需要看医生,天亮让明信带你去医院看医生吧。”
张一莹沉默了会儿,敷衍点头,苍白着一张脸回房间。
母亲还不知道,章明信晚上没回来,他现在似乎对这个家,可有可无。
张一莹裹着被子,端坐在床上,不断攀升的温度,让她全身都不舒服,拿起手机一看,半夜十一点。
她从抽屉里翻出来退烧药,就着水吞服,隔壁房间传来孩子的哭声,母亲低声哄着。
母亲今年五十九岁,张一莹最大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够在自己的努力之下,安享晚年。
没想到如今,自己不仅不能让母亲过上舒服安逸的生活,还在拖累她,大半夜,五十九岁的老母亲,帮自己哄孩子,而孩子的父亲,不知所踪。
张一莹恨不得立马杀了章明信,这个念头,从来没那么强烈过。
她想到这段时间种种,又想到自己婚前婚后,完全两个人生,以前总觉得遇到他,是自己幸福生活的开始,现在才明白,遇到他,是自己悲惨生活的开始。
她红了眼眶,泪眼模糊的拿出手机,给那个所谓的冯老师发消息:【冯老师,我现在锥心刺骨,所体会的一切,想让他也体会一下,可以吗?】
她本来以为冯庭已经睡熟,没想到才两分钟,冯庭回过来消息:【可以。】
张一莹:【您有什么办法?】
冯庭:【这属于咨询范畴,需付费。】
张一莹还从来没见过像冯庭一样做生意的,深更半夜,张一莹有些惆怅,她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如今有房贷车贷,还有孩子需要花钱,想来想去,把自己的境况告诉冯庭,内心希望冯庭能够同情,可以给她打折。
这次过了半个小时,冯庭才发过来消息:【一莹,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又说:【我建议你先赚钱,攒足够的钱,再来找我,随时恭候。】
张一莹看着这两行字,厚颜无耻要求打折的话堵在嗓子眼,怎么也不好意思说了。
滚烫的体温让张一莹头脑发昏,稀里糊涂的,给云初打电话,哑着嗓子艰涩开口:“云初,我现在手里有些紧,但我急需一笔钱。”
云初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她往上坐了坐,捏着手机问:“需要多少?”
张一莹沉默了会儿,“先给我五万吧……”
云初:“好。”
没几分钟,五万块钱准时到账。
张一莹看着这串数字,犹豫了得有十分钟,才把钱转给了冯庭。
对方收钱以后,态度立马发生显著变化:【明晚,左云咖啡厅,细谈。】
张一莹转完钱就有些后悔,对她持有怀疑态度,但现在这个情况,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打电话给自己的好友,苏云,淡淡的问:“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明知道可能被骗,还希望对方是真的,就算被骗,也要试一把。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大半夜的,苏云不知张一莹在说什么,听的稀里糊涂,不过她知道这段时间,张一莹在跟章明信闹矛盾。
苏云算是看着两人一路走过来的,章明信为人,苏云自认能摸个七七八八,到这一步,是大家从来没想到的。
“你在说什么啊,你被骗了?”
张一莹有气无力叹了口气,“没有,不知道怎么说……”
苏云再见张一莹是一周以后。
苏云最近被派到外省,冬日被外派是一件很苦逼的事,在工地灰头土脸待了一周,苏云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把好友约出来,大吃一顿。
张一莹自从有了孩子,重心都在家庭。
大学的时候,张一莹在班里算不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但清秀乖巧,有一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一头乌黑亮丽的长直秀发。
“……有一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这歌词仿佛专门用来写张一莹的,尤其在那个盛行伪素颜的年代,不会化妆,五官精致,皮肤底子好的张一莹,是最受男孩子喜欢的。
不过如今的女孩子变成了孩子的妈妈,满脸胶原蛋白在生完孩子以后,迅速降低,迅速流失。
如果还不晓得打扮自己,那实在有些花容失色。
苏云给张一莹打电话,没想着张一莹会来,只是所有朋友都通知了,不通知张一莹,被张一莹知道了不太好,谁知一个电话过去,张一莹一反前段时间的半死不活,在电话那头笑吟吟说:“好啊,我半个小时到。”
这么明媚的笑容,苏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拿起来手机看了一眼,还以为自己打错号。
不过苏云也没往自己心里放,招呼着几个好友点菜,她则叫来服务员,要了几瓶酒。
大家正有说有笑,张一莹推门进来,皮包往桌子上一放,不好意思的笑说:“抱歉,我来晚了。”
众人转过脸,纷纷愣在当场。
苏云也有些惊讶,认识张一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张一莹打扮的如此光鲜时尚。
张一莹来的时候就知道大家看见她,肯定会很惊讶,她垂眸,脸色如常的把包放下,找了个距离苏云很近的位置,坐定,笑盈盈问苏云:“还没上菜,不会专门为了等我吧?”
苏云缓过神儿,笑着拉住张一莹的手腕:“你今天这幅打扮,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艳了。”
张一莹扬起眉,“是吗?”
她端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喝,“毕竟都已经是已婚妇女了,都跟你们这些单身小姐姐没办法比,如果再不打扮的好看一点,男人真要跟别人跑了。”
张一莹另一边的男人,一直在看张一莹,苏云替他尴尬,扬手,介绍张一莹和对方认识。
这人叫孙厚。
他后知后觉摸了摸鼻子,磕磕绊绊的说:“我去、我去找服务员催菜。”
张一莹礼貌点头。
这晚吃过饭,单身男女们没玩尽兴,要去对面酒吧待一会儿,往常这个时候,张一莹肯定就要回家了,因为家里还有孩子在,她出门半个小时都不放心。
苏云等着张一莹告辞,没想到张一莹跟孙厚有说有笑,往酒吧方向走。
作为章明信和张一莹的共同好友,苏云不知张一莹受了什么刺激,她提醒张一莹:“你不回家?”
张一莹一扬长发,转过脸说:“不啊。”
苏云说:“不是你妈自己在家看孩子?你不回去,你妈怎么吃饭?”
在她提醒下,张一莹恍然大悟,低头从兜里掏手机,在苏云注视下,笑说:“等等,我给孩子爸爸发个消息。”
捏着包就开始打字:【章先生,你儿子在家需要照顾,我今晚没空,麻烦你行使一下应尽的义务。】
章明信看见消息,本来不想回复,犹豫了一阵:【我今晚也没空。】
张一莹:【你有空没空我管不着,我妈刚打电话说孩子在家哭闹,我建议你回去一趟。】
章明信:【你呢?】
张一莹笑笑:【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随后,她把手机收起来,放到兜里,看看苏云,轻松一笑:“走吧?”
苏云愣愣的看了张一莹几秒,“你最近跟章明信怎么样?”
张一莹满不在意一笑,语气轻飘飘的说:“我要跟他离婚。”
说罢丢下苏云,径直往酒吧去,苏云看着张一莹,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晚张一莹玩的很开,跟这个喝酒,跟那个跳舞,去卫生间补妆,回来的时候烈焰红唇,眼带妖媚。
苏云真怕这样玩下去,张一莹会玩脱,替章明信头顶隐隐约约的那片绿担忧。
从酒吧出来,张一莹微醺,她站在路口叫出租车。
孙厚望着张一莹,犹豫了几秒跟上来,“张小姐,我叫了代驾,顺便送你回去吧?”
张一莹扭过身,静静的打量孙厚,许久才笑说:“我不是张小姐,你应该叫我章太太。”
孙厚明显愣了一下,张一莹又说:“而且我已经有孩子了。”
男人的意图很明显,张一莹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好面子,这个时候为自己辩解,“我就是看你喝醉了,想送你,跟你是谁的太太,跟你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你想太多了……”
张一莹低下头。
心想,希望是我想多了。
这个时候没等来出租车,苏云的车停下,她也叫了代驾,远远就看见两个人在这里谈话,犹豫三秒,让代驾把车开过来,落下车窗,“你们还不走?”
张一莹抬眼看苏云,孙厚说:“我看她没开车,问她要不要上车,送送她。”
苏云这个时候站出来:“孙先生赶紧走吧,一莹是跟我一起来的,我送她就行了。”
张一莹反应过来,拉开车门,弯腰上车。
苏云隔着车门跟孙厚寒暄,说了几句才上车。
孙厚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往张一莹身上打量。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
张一莹随苏云走了两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苏云往张一莹这里看一眼。
“你今天真漂亮。”
张一莹低头看看自己,“是吗?”
苏云主动说:“那个孙厚,是我以前单位的同事,我们以前不在一个部门,他负责市场营销……家里有些小钱,在南港,大小也算个富二代。”
张一莹笑说:“怎么走出校门,认识的都是有钱人,我都后悔早早结婚了。我应该晚结婚才对。”
苏云笑了,“你当时不结婚有办法么?”
张一莹想,也是,宝宝来的太急,不过现在尽管很累很烦,她也从来没后悔过这个选择,有时候并不是孩子需要父母,而是父母需要孩子,因为宝宝,张一莹才这么坚强。
苏云这个时候却说:“孙厚看起来,对你有兴趣。”
张一莹望着远处的灯光,轻飘飘笑了笑,“嗯,人都对自己感觉神秘的人或者事感兴趣,想要一探究竟,但一旦探索过后,就没什么兴趣了。”
张一莹以前是个恋爱脑,跟她只要熟悉的人,都知道,今天的这番感悟,成长未免太快,苏云都惊讶了,沉吟了好半晌才说:“一莹,你变了。”
张一莹笑着纠正:“不是我变了,是我提升了。”
苏云听罢这句话,再一次愣住。
张一莹刚下车,苏云就收到孙厚的消息。
孙厚:【今天认识的这个张小姐,真的已婚有孩子?】
苏云毫无隐瞒的回复:【是啊,已婚有孩子,怎么了?】
孙厚继续打听:【结婚多久了?】
苏云说:【一年多。】
孙厚回复:【嗯,那应该是新婚燕尔才对,怪不得一整晚那么开心。】
又说:【挺漂亮的,很可惜。】
孙厚虽然是个富二代,但并不是那种整天花天酒地,眠花宿柳之类,他很上进,人也比较实在,花言巧语的话不会说,嘴巴甚至有些笨拙。
苏云想了想,对孙厚说:【是啊,很可惜。】
晚上张一莹到家,打开鞋柜,抬手换鞋的时候,看见鞋柜里多了一双男士皮鞋。
她扬起脸,嘴边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面无表情换好鞋,进厨房给自己倒水喝,听见主卧有动静,停下脚细听,章明信在房间哄孩子。
最近一段时间,他对孩子的陪伴很少,孩子有些认生,一个劲儿的哭闹。
张一莹忍了半天,才狠心没走过去。
刚倒了一杯水,喝完,卧室里的章明信听见外面动静,抱着孩子出来,静静的看着张一莹。
黑色露肩体恤,小风衣,复古英伦黑帽子,转过脸,平时她连个眉毛都不会画,现在竟然一脸精致。
风情和风尘,就差一个字,而张一莹这身衣服,少一分风尘,多一分繁琐,不多不少,搭配的恰到好处。
在男人眼里,自然是年轻、漂亮。找不到一丝一毫,已婚生育的痕迹。
张一莹知道他在打量自己,故意躲开视线,无视他。
她拿上换洗的睡衣,去浴室洗漱,从他身边经过,一言不发。
章明信深吸了口气,她经过的身后,竟然还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他发现张一莹变了,有很多地方让他觉得陌生,视线忍不住追着她,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房门“啪”一声关上,章明信的打量被隔绝在外。
他眨了眨眼,尴尬的回过神,低头哄孩子。
张一莹慢悠悠的洗过澡,包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章明信刚把孩子哄睡,放到宝宝的卧室。
冷眼看着张一莹打开瓶瓶罐罐,往自己脸上涂抹,忍不住说了句:“你在做什么?”
张一莹云清风淡的说:“护肤。”
她放下瓶子,扬起脸,指着瓶瓶罐罐对章明信介绍:“****的水,专柜价688一瓶,****的精华,昨天搞活动买的,1388。哦,还有这个,这个,以及这个。以后来我房间走路轻着点,小心把我的护肤品打碎,每一瓶都价值不菲……”
章明信暗暗咬住后牙槽,“你最近折腾了不少钱。”
张一莹转过脸,“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这张脸,不值这个钱?”
章明信没说什么,转身出去,房门被合上。
张一莹低着头,继续没事人一样忙自己。
这个时候,手机却响了,她拿起来看。
是孙厚给她发消息:【到家了吗?】
张一莹:【嗯,孙先生有什么事?】
孙厚说:【没事,好梦。】
张一莹回:【晚安。】
谁知这个时候孙厚却劝解她:【以后不要经常打扮那么漂亮去酒吧。】
张一莹好笑:【为什么?】
孙厚说:【你老公会吃醋,没家室可以出来玩,整天玩都没关系,有家室的话,人言可畏。】
张一莹眨了眨眼睛,放下手机,什么都没回。
这晚,张一莹把每张银行卡拿出来,悄悄的算了算里面的钱,长叹一口气。
她每晚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今晚如是写到——
“白天我跟母亲谈话,说起来岁月匆匆,一眨眼,我都快三十岁了。
母亲说,可不是,二十几年前,她也是像我一样大的时候有了我,而我也仅有宝宝一样大。如今一眨眼,她人到六十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对她来说,也就十来年的光阴……
其实我挺羡慕她,毕竟应该操心的事,都差不多操心完了,而我才是开始,真想一眨眼跳到五十岁,把孩子养大,我应尽的义务尽了,如果活得还是不开心,我就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
我并不觉得,人活太久,是一件幸福的事。当然我很怕死,比以前没宝宝的时候更怕,因为我想等孩子一切安顿好,我才可以死……”
她写到这里,情不自禁哭了起来,对于此刻的张一莹来说,未来一片茫然,她的前二十几年,一直顺风顺水,突然遇到这样的事,瘦弱的肩膀,压根儿承担不起来。
随便拿了一张纸巾给自己擦眼泪,平复许久,她打开抽屉,把笔记本放进去,给抽屉上了锁。
从卧室出来去看宝宝,母亲这个时候睡了一觉起来上厕所,两人迎面碰上。
母亲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一莹答:“十一点多。”
母亲嗅到酒味:“你喝酒了啊?”
张一莹坦然:“嗯,喝的不多。”
以为母亲会说道她,嫌她喝酒,嫌她回来太晚,没想到自己猜错,母亲竟然说:“以后有朋友约你去玩,你就去,孩子我帮你带……”
又说:“有钱多买几身好看的衣服,学着打扮自己,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像今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