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愕然,然后低声探询韦皋说:“太尉莫不是想要都统行营,临阵指挥?”
韦皋冷冷反问他一句,“怎么,莫非某比不上于頔?”
“不不不。”李纯有些尴尬,倒退一步,“只是太尉在枢机院,有如全军的心脏,岂能......”
“不是正好有郑絪的皇太子表笺在此吗?以让于頔对质为理由,将其征还京师,随后以刘辟刘太初接手山南东道,且鄂岳武昌军而今无主,恰好将武昌军的六州,和山南东道合并,新设一大行中书省,名曰‘汉南’,军政专集于刘辟手......而河中奉化军、河东奉诚军、泽潞昭义军还有邢磁洺的神策军镇,也该合并起来,同样设一大行中书省,名曰‘三晋’,以忠于太子的宰执出镇知省事,如此环绕关中,先构成汉南、三晋、剑南、都畿、荆南这样的外围重镇,随后再以京兆、陇东等直隶小省充塞其间,补充财赋和兵源......某倒是可以继续居枢机院兼首相,不过也该将整座国库和内库的所有集于某手,以供合理调配。”
听到这些话,李纯脸色有些明显的变化,袖子里的拳头紧握,尤其是韦皋那句“将整座国库和内库的所有集于某手”,他的内心有说不出的猜忌和愤懑。
如今,韦皋深恨和李纯联手,却开了倒车,走回了旧路。
而李纯心中也嫉忌韦皋,认为韦皋最终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的高岳,绝无匡扶皇室的真心。
这边,韦皋的表述仍未结束,“这些外围重镇,就如同太子殿下先前所提议的,赋税自留,自备兵杖,自己操练,奉长安宣调,牵制消耗高岳的力量。至于现在大震关凿通,神策京西三军已至奉天、咸阳,也应接受枢机院兵符调遣,将其留为中央的预备机动力量。接下来,我们要做两件事,只要这两件事做成,那便可逆转局势。”
“哪两件事?”
韦皋指着锦图,“一件事,韩潭所据守的夏绥银天兵军,是京北唯一效力于高岳的军镇,实力也最为弱小,总兵数不过六七千,但始终对京师是个威胁,其后由我都统神策三军、振武军、天德军和朔方军,先围攻诛灭韩潭,不但可将京畿西北和东北战区联为一体,也可以此胜利安稳各路军心,挽回士气;第二件事,随后撤还于頔,由枢机院副使、兵部侍郎刘辟出镇襄阳,再将山南东道一分二,襄、邓、房、均、郧五州为汉南行省,而独将唐邓随三州分为壁垒区(与高岳当初平淮西相同处置),让京兆行省的左司郎中马总镇守。此后三万忠义军,两万于马总统制,镇守唐邓随,并在当地编练一万保甲民兵,只负责守,高岳兵马来则拖,或退,高岳兵马走则伺机收复失地,总之就是不断牵制消耗,顺带磨砺部伍,另外一万交于刘辟,镇于襄阳,仿高岳武毅军规制,精心操练,练成后则交于马总,轮番更迭,如此三万忠义军大约七个月时间,即可焕然一新。还有两万神威殿后军,原本归于頔统制的,则全部交由刘昌,火速沿汉川西进,出金州方向,配合我奉义军,先攻陷卫次公的兴元府,打通蜀地通往关中的道路,让奉义军进驻到京畿,我方生力便又多一支。彼时我统十万大军,再出淮西,和高岳决战;而届时,朔方军、振武军、三晋的军队,会合义武军、横海军、卢龙军,出太行南下,压制住田季安的魏博镇,只要魏博坚持不住,降服朝廷,高岳北侧大门便洞开了,那样天下庶几可定。”
韦皋的方案十分老辣精到,李纯望着图思索再三,然后举手对韦皋致谢,表示完全按照太尉所言的去做。
不过他问了句:“刘辟昔日为高岳同棚,可靠否?马总出身孤寒,又可驾驭三州部伍否?”
韦皋顿了顿,看住李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现在快到和高岳生死对决的时刻,军国大事托付给我的枢机院便可,太子殿下要做的,便是尽快和兴庆宫南内的上皇沟通稳便,早日继承大统,以安众望,这样便可名正言顺地讨伐高岳。”
这下李纯才稍微安心,“唯太尉是从。”
夜晚里,金銮殿中,刚刚被提拔为文思使的霍文澈,和就任内库使的吐突承璀,绕在李纯的左右,忧心忡忡:“太尉此策不可谓不好,然则若是,国库和内库钱帛都归太尉一手,最为紧要的山南东道也由太尉亲信刘辟出镇,天下雄兵更是太半归太尉节钺,即便击退打败高岳,殿下也有龙蛇并起、为王前驱的担忧啊!”
“高岳打败韦皋,孤坐不稳江山;那韦皋打败了高岳,孤也是食不下咽。你俩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李纯听闻此言,也是非常焦灼。
作为皇帝,如果不能乾纲独断,总揽军、财、人三方面大权,那就太危险了,用宰相、大臣和将军可以,但必须得用得放心,而不是无限度的信任。
“国库和内库可以合并,名义上也可让太尉掌管,但钥匙和簿册由则在奴才的北司衙署里,太尉要如何用,和奴才知会声便是,奴才绝不推阻......”吐突承璀绕到李纯的面前,低声建议。
“于少保先前不过小挫而已,何以就将其征还归朝?再者于少保不是已请求郡主降嫁于其子了吗?要论亲,肯定比太尉要更亲......不妨这样,将山南东道一分二可以,马总前去唐州也可以,不过依旧让少保坐镇襄阳,这样如何?”吐突承璀刚绕完,这边霍文澈又绕了上来。
“唔......”李纯边踱着步,边有所思考。
第二天,兴庆宫南熏殿中,太上皇唤来外孙王承岳,和他一起看带着绣图版的《上都十二时辰》。
“外翁你居然有这个,听说全长安城只有两本!”王承岳看到,眼睛都瞪圆了。
“一本留在东市大毕家为刊本,还有一本就在朕这里。”上皇有些得意。
这些天丧子的悲痛,让他消沉许多,不过好在承岳还没离开京师,能时不时来陪伴自己。
至于宰执没每旬日来拜谒,也无法让他提起兴趣来,因他相对和杜黄裳、郑絪等熟悉,现在这批宰相,对他们没那么多感情。
“外翁你看,这幅图——贵妃娘娘在洗浴。”王承岳随手一翻,就指着面春光无垠的书内绣图喊起来。
惊得上皇,一把手就把书给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