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昭容奋力扑到了床榻前面,替皇帝挡住一记,剑深深刺入她的胸膛,她挣扎着,企图用双手推开李纯的,然而可怕的创伤很快让她丧失了力气,她的指甲挠了李纯的手背两下,头就重重垂下,在无限的绝望里断了气……
李纯无法顺利将剑,从牛昭容跪着的尸体里拔出,他索性扔下剑柄,扑上去,用沾着血的手,死死扼住皇帝的脖子。
那是他亲生父亲的脖子、肌肤。
皇帝很快就窒息,真的无法再说出话来。
“为什么你始终想着苟存,始终想着制衡,这种脆弱的平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你心中始终害怕儿杀了你,你如果早些做出决断,将皇位让给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李纯咆哮着,但他还是害怕见到父亲死掉的脸和眼神,于是闭上眼睛,断然下了数次重手,重到鼻涕都流了下来。
终于李诵化为榻上的一具尸体。
当李纯脸色苍白,手足发抖地走出浴室殿正寝时,看到韦皋正站在外面,看着自己。
“太子殿下,你做得对,能如此决然地下手,你才是真正适合坐在宣政殿正衙御座上的至尊。这样便斩断了所有的过往,接下来可以尽情发挥你的手腕,在我的辅弼下,恢复皇唐的万里河山!”
“没错,这有什么……兄弟相残、父子反目,算得了什么……孤即刻往西走,不过不是逃走,而是对玄武门,对开远门进入的各路神威军们说,孤是监国的皇太子,孤要带领他们讨贼!”言毕,李纯长舒口气,镇定下来,将头戴的远游冠扶正系好,用手指着韦皋身侧的刘辟,“刘兵郎,你现在骑马驰去金銮殿的学士院,看谁还能坚守在那里,然后让他草拟诏书,拟陛下的遗诏,就说我已得到传位。只要你做好这事,此后荣华富贵,任凭求取。”
刘辟便即刻翻身上马,向金銮殿而去。
这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左银台门已被李元忱的神策左厢军,轰得粉碎!
数百李元忱的部下,在攻占东苑龙首殿后,便将许多炮铳所需的火药,装入到木桶里,两头捆上绳索,推滚而来,接着便取下了寺观的一口纯铜的钟,放在门四轮火炮的炮架上,再绑上两门塞满火药的炮膛,四面用盾牌抵御城门射下的铳弹和火矢,其余人则呐喊着推动炮轮,一路直抵左银台门下,将火药包,一捆捆塞入到钟腹当中,“凿个火门”,李元忱喊到。
很快就用军卒在钟头处凿出个孔眼,接着将长长的火绳给送进去,随即扯着往后倒退。
左银台门上据守的中人,还有少阳院的槐林兵,看到此景,知道神威左厢军是要将这口铜钟,当作攻城的大碗巨炮了,便惊叫着从城门的墙壁上、谯楼上,四散奔逃。
还有数名勇敢坚守的槐林兵,犹自手持一门子母轻炮,躲在垛口后,发炮不已。
“点火。”
拖在地上的火绳蹿出火星,急速燃烧起来,很快就一团火焰就钻入到大钟的孔眼里。
几乎是瞬间,左银台门猛地一缩,先急速陷没,成为一个小团,然后又向四面八方,猛烈膨胀绽放出来,木梁、砖土、人体的碎块,混着万千暗红色的火光,一层层往天空里攀升,城门被凶猛的气浪拦腰斫断,半扇飞了数丈高,另外半扇则直接往西,将正在逃跑的七名槐林兵和中官的头颅,齐齐从肩膀上切下,然后直楔入到银台院的墙壁中。
同时,残缺的半口铜钟,和残碎的炮架、轮子,随着无可匹敌的后坐力,倒着飞入神威左厢军的阵列里,不及躲闪的二十余名神威子弟,被铜钟尽数击翻,也全部殒命当场。
冲入坍塌左银台门后的左厢军铳手,分为两翼,各自列为三四排,前排半跪,后面数排也将装填好的长铳端平,中央则推出四门“集火铳车”,全部对准银台院楼宇亭榭间,拥堵不堪的反抗中官和槐林兵们。
这种铳车,是用犊车改造而成,其上布设十门大铳,上下两层,后面有炮手用火把点燃,一次性可发射十发大如鹌鹑蛋的大型铅丸,莫要说人,就算是强健硕大的牛马,被击中也得立刻毙命当场——当初高岳统制武毅军南征反叛的黄洞蛮时,就使用这种铳车,成功打退过蛮子对其的奇袭,故而在操典里,集火铳车主要作用是防御阵地,不过现在李元忱命人将其推向前线,就是要对皇太子的部众实施最凶狠的打击。
“嘭嘭嘭”,四辆集火铳车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而左厢军的铳手们也齐齐捏动龙头扳机,大大小小的铅丸,夹杂着烟火凌厉的轨迹,密集地扫过墙壁、柱梁,和中官们和槐林兵的身躯、甲胄,到处是碎片和血花在崩裂,到处是弹坑在浮现,硝烟散尽后,整个银台院的残垣断壁前,躺满了中官和槐林兵的尸体,伤重未死者则在地上微微辗转着,发出微弱的哭声和呻唤声。
“禁内里的阉人,全是帮闲,一个不留,直杀到陛下寝殿,解救陛下!”接着,左厢军发出齐齐的呼喊,势不可挡地往浴室殿方向突击。
日近晌午,整个大明宫、皇城、旧宫城、北苑,连带数面的十余个里坊,陷于翻天覆地的混乱和惊恐里,宫女们争相翻出少阳院北的野狐落逃命,长安的百姓也开始汇聚成洪水般的人潮,哭喊声直冲云霄,往各个城门夺路避难。
而龙首渠水门里,则开始漂出尸体来。
浴室殿前,韦皋拄着剑,立在阶梯上,十分沉着地对聚拢在浴室殿四面的中官说:“不要乱跑,手持武器,蹲坐在墙壁后,见乱兵来,就先格挡,再杀之。”
霍文澈和陈弘志,就领着其他的中官、小儿,密密麻麻地躲在窗牖和墙垣后,听从韦皋的指挥。
烟火和雾气中,一群群神威左厢军士卒,猫着腰,手持火铳往前进着,他们胸前的装载火药的麻纸筒或竹筒,随着动作不断晃荡着,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其后的则举着长长的矛槊,咫尺不离,身影越来越清晰,很快开始分为两叉,包夹起浴室殿来。
火绳枪的呼啸声,不久后响了起来。
“圣人依旧在殿内,尔等胆敢用火铳射击乎!”韦皋双手握住剑柄,中气充沛地大喝声,丝毫不顾旁侧的廊柱和槅板被铅丸不断洞穿。
于是左厢军原本密集的射击,顿时稀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