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不打紧,为何要把我牵累进去?”郭锻抓住牢栅摇晃着,也几乎要发狂。
黑暗里,王叔文轻笑声,“不用挣扎了郭金吾,还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比较好。连圣人机关算尽,都无法掌控命运,你难道还没看透吗?”
“我今天算是看透啦!”陷于记忆的郭锻,被数颗炮丸的轰鸣声,和墙垣巨大的坍塌声给惊醒过来:呐喊声中,作乱的神威左厢子弟们,已在李元忱的指挥下,击破了太和门,开始疯狂进攻东苑。
王叔文母亲的那件寒衣,先前已被郭锻秘密转送到高岳的手中,也并未引起圣人或广陵王的注意。
也即是说,郭锻在那刻起,就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郭金吾,左厢军已破入东苑,和我仗院近在咫尺,到底如何,还请金吾早做决断。”树下,越来越紧迫的巡城监子弟,对着郭锻大呼小叫。
“王叔文已死,今日圣人也会死的……这股被太师暗地里笼络的神威军队,按照数量,绝对不是太师入宫靖难所该有的规模,他们是死士,同时他们更是太师逼绝圣人性命的杀手锏——圣人死矣,破局正式开始了。”带着这样的想法,郭锻灵活地下了石榴树,然后对着成圈围在自己身侧的子弟们,流下了热泪,“长安的百姓,毕竟还是我等守护的目标啊!内巡城子弟们,全部继续坚守仗院,并派人出去,让各坊巡铺的外巡城子弟,守护好各自的里坊。”
言毕,郭锻踏着仗院墙垣的木梯而上,紧张万分地眺望着东苑玄化门处激烈的炮火和箭矢,神威左厢军已然开始攻击彼处,“不能让乱兵打入玄化门。”郭锻当机立断,率百余名巡城监子弟,奔赴玄化门城楼处,和在此把守的数十麾下会合,凭依铳壁后布设的四五门速射虎踞炮,连环填塞子铳发射,击毙十多名企图靠近城门的左厢军士卒。
“万岁!郭金吾万岁!”很快,玄化门处巡城子弟士气大振。
烟雾里的左厢军士卒,很快开始往东内苑北侧的龙首池退却,在其池沿的龙首殿里,和李元忱进入太和门的主力汇聚起来,以龙首殿为据点,又开始猛攻起夹城的左银台门。
左银台门往西,就是浴室殿、太和殿、蓬莱殿等要害殿廷,而更往西,越过大明宫的中轴线,就是皇帝在寝区的权力中枢,金銮殿!
“金吾,乱兵开始纵火焚烧左银台门啦,圣主和皇太子危殆,要不要前去增援?”
郭锻望着左银台门浓浓翻滚的烟火,很沉着地说:“不,此去龙首殿间,大部是球场所在,地势平坦,利于乱兵排铳发挥,我们冒然出去,是要被撕成碎片的。”
“那……”
“你们要冷静,要细心观察局势的变化,我们巡城监的兵马子弟要始终牢记‘不用则矣,用我必胜’的宗旨,不要逞一时之勇,要把握好战机,再出击。”然后郭锻的双眼,就在夹城的东西两侧,不断摇摆,判断着。
浴室殿中,李纯提着剑,看着许许多多的中官尖叫着、哭喊着,被迫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只有少部分是制式的,其他都是随手取得的物什),涌向东侧的诸多宫殿,前去堵截气势汹汹的神威左厢军,“拒敌者,有重赏!”李纯就像个将军般,举剑嘶吼道,韦皋、刘辟则立在他的左右。
俱文珍往北走,去紧召玄武门的右厢军,还有北苑的武装羌奴。
吐突承璀则奔赴少阳院,要争取那里的数百槐林兵。
“殿下,再坚持若干时候,神威右厢军到来后,局势便可以扭转了。”韦皋如是说到,可他转头一看,李纯却忽然消失了踪迹。
不一会,李纯出现在浴室殿的北门,在那里萧贵妃和他生母王氏,正哭哭啼啼从含凉殿和绫绮殿的寝所里乘坐肩舆赶来,“大母、阿母!”李纯哭着跪倒,“有兵卒构乱,须臾便要打入这里,请两位母亲先退至金銮殿或麟德殿避让,等待救驾的大军到来。”
“圣主呢?圣主还在这浴室殿里。”萧贵妃总算还记得夫君李诵。
“圣主卧床,行动不便,儿据此为他殿后,随后即到。”李纯说完,就让宫人将萧、王的肩舆抬走,然后举着剑,又重新回到浴室殿内。
惊呼声中,据守殿内正寝的中官们,看到凶神恶煞的李纯,便纷纷退让,李纯跃入其中,叫人将门窗全部闭合。
孤零零的罗帐内,堂堂皇帝李诵躺在榻上,眼睛如死水般,对着自己的剑芒,是似看非看。
旁边的牛昭容站了起来:“太子殿下要弑父弑君。”
“有乱兵大作,陛下久病沉疴,受惊而崩,这个理由很合理。”李纯语气虽平淡,但也比较急速。
毕竟左银台门那边的喊杀声愈发清晰。
“陛下口已风噤,无法言语,不过在此前,他有话叫我对太子殿下传达。”
“快说吧,说完就请陛下早些升遐。”
“太子殿下果然要做无父无君,大逆非道的事。”牛昭容护在榻前。
李纯一把推开她,就拖着剑,瞬间跪在李诵的榻前,哭着解释说:“陛下你若耳朵还可听见,就听听儿的陈述,儿也是迫不得已,如让你活着,就算这次兵乱平定下去,禁军、台省、后宫肯定是要第一步确定你的安危,到时你若在他们面前说出任何言语,儿可就败露了。”
李诵用手指指自己嘴巴,坚决不做声。
“但牛昭容会说。”李纯冷冷地说。
牛昭容哪里还有当初答应李诵时的决心,立刻跪下来,求道:“陛下不能言,也不能再手写了,还请太子殿下放过他,如不安心,便请杀我灭口。”
“那也好。”李纯当即站起来,对着闭上眼睛待死的牛昭容,高高举起了剑刃。
“你杀予罢……其实予还能说……如你杀牛美人,还让予活着,必揭露你罪行。”这时榻上的皇帝忽然开了口,惊得李纯几乎将剑给跌落。
“予说过,这场赌局,你和予,全输了……对宫外的那位而言,终于可以借你的手杀死予了。”
“你意思,是我处心积虑,种种行为,其实是中了高岳的圈套?”李纯的剑刃,开始抖动不已,如此自负的他,怎么能接受这个残酷的推断。
“中或不中,局面都已死了。予的密诏,怕是也流入到那位的手里,予自不免一死,我儿你也命不久矣。”李诵说完,便悲鸣起来。
“啊!”彻底崩溃的李纯,将剑狠狠往前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