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的死,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终于有人因为瘟疫而丧生了,消息传到杨爷庙,引起了那些病人一阵恐慌。
他们哭爹喊娘,上吊自杀,感觉要世界末日,没几天活头了。大部分人都要崩溃,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人世间最恐怖的事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明知道要死,看着自己身体抽丝剥茧,慢慢烂掉,断了呼吸,被埋进黄土,却阻止不了,并且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才是最残忍的。
杨爷庙将那些患病的人和健康的人隔离开来。两座大殿,好像两**棺材,把大家憋得喘不上气来。
庙里病人的吃喝用住,每家每户公摊,由村里统一供应,然后再通过那扇大铁门送进去。上边派给医疗队的新药,也会统一发给病人们吃。
可这些新药对瘟疫治疗效果,还是不明显,里面的人越来越瘦,越来越虚弱。
刚进入七月,天气火辣辣地热,村里的两个中年人张大宝和杨三斤就不行了。
第一个死的,就是张大宝。
张大宝算是村里的有钱人,但却是个光棍。
因为他人品不好,作风不正,经常爱踹寡妇门,在外面偷人,他媳妇忍受不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以前的人结婚从来不扯证,白天亲朋好友叫来吃顿饭,散了之后,晚上被窝一钻,就是夫妻了。
很省事,所以,离婚证也不用办,不在一起,就算是离了婚。
他们的法律意识淡薄,婚姻完全不受法律保护。
张大宝的病就是被某个寡妇染上的,跟他上过炕的女人不计其数,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传染的。
村子里传出有瘟疫后,他也被吓得半死,于是自愿去体检了。
当时还抱着侥幸心理,确定自己没患病。
但老天爷不将就人,一下将瘟疫砸中了他,当时自杀的心都有了。
不过后来,张大宝也就想开了,患病的人那么多,自己不孤单,死不死得了,还不一定呢!
再说了,他这辈子要钱有钱,要女人,不知道多少女人排队跟他上炕,不白活,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这条好汉根本没有坚持多久。
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寺院里端着碗吃饭,张大宝也去拿了个碗,准备盛饭。
谁知道,他刚走到锅灶跟前,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身体晃了三晃,结果一脑袋扎进大铁锅里。
大铁锅里是滚烫的红薯稀饭,这一脑袋扎下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周围吃饭的人立刻大吃一惊,饭碗都啐了一地。大家七手八脚,手忙脚乱地把张大宝的脑袋从铁锅里拔出来,就好像拔一颗带泥的萝卜。
旁边的杨三斤大惊失色,赶紧惊叫一声:“快去找张小天,叫医疗队的人来呀!”
这时,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赶紧喔了一声,慌慌张张跑出去。
等医疗队赶到的时候,张大宝已经被人抬到了大通炕上。
男人的脸被锅里的热饭烫烂了,满脸都是红呼呼的大水泡。
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灯光下,张大宝的脸色很难看,被烫的肿起来老高,哪儿都是血刺呼啦的,恶心得不行。
医疗队赶到时,他已经断掉了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张小天来了,抬手摸了摸他的手腕,没有了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开始散光,眼白里布满血丝。
最后,他摇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大家都聚在屋子里,看着张大宝的尸体沉默不语,他们知道,迟早有一天,这同样会是自己的下场。
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王宝海跟几个公社的人在张大宝身边站立了很久,最后,将白手巾蒙在了他的脸上。
抬手一挥,张小天带领几个年轻人扑过来,把他的尸体抬走了。
火化完之后,又是一抔骨灰,就这么把他埋在了自家的田里。
接下来一个死的是杨三斤,就在当天晚上。
可能是张大宝的死把他吓坏了,因为张大宝死的时候,杨三斤就在他跟前。
而且也是他把张大宝从饭锅里拔出来的。
一直担心张大宝来找他索命,都快把自己吓死了。
晚上不睡觉,突然大喊大叫,说看见张大宝回来了,嘴巴里吐着一尺多长的舌芯子,朝他的脖子上掐过来,还说要带他走。
吓得杨三斤一个劲地往墙角里缩,还对着窗户磕头作揖。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一起扑过来安慰他。
可他却更害怕了,把几个人推开,跟老鼠一样,往灶膛洞里钻。身体瑟瑟发抖,说啥都不出来。
大家害怕了,赶紧把杨三斤从灶膛里拖出来,按在了炕上。发现他身体滚烫,发高烧了。
身上的那些疙瘩也比以前更大,更红肿,眼看就要全部爆裂。
他浑身奇痒无比,打着滚嚎叫,双手也在身上乱抓乱挠。
水泡被抓破,又流出一股奇臭无比的黄色的水儿,浑身都被他抓烂了。
没等到医生赶过来,他就不行了。
浑身抽搐,面部表情扭曲,跟吸了大麻一样,最后惊天地泣鬼神地嚎叫了一声,躺那儿不动了。
杨三斤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他死的时候眼睛也睁得老大,很惶恐,就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死不瞑目。
张小天,小周和几个年轻人又把他抬了出去。当天下午,火化回来,又埋进了田里。
就这样,张家村的坟地里,又多了一座高高的坟头。
庙里其他的人也都吓破了胆,整夜整夜不敢睡,生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
病痛和恐惧折磨着每个人的心,人性的迷乱,终于让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在接下来的几天,杨爷庙又相继死去七八个人。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死状都不尽相同。有的是开始还好好的,忽然之间就病发,断了气,死起来干净利索,一点不拖泥带水。
有的是身体虚弱,卧病在床,动弹不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像老死一样。
还有的人是直接睡死的,睡觉之前有说有笑,活蹦乱跳,结果睡着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最可怕的是像杨三斤这样的人,连惊带吓,发烧不止,受尽病痛的折磨,将浑身抓烂,才断了气。
瘟疫的恐怖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个人都在担忧和害怕,也在后悔和祈祷。
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在,不止是张家村,整个A市都陷入大恐慌。张家村只不过是瘟疫影响下的一个缩影而已。
每个人的心上都压着一块大石头,头顶上也笼罩着一团乌云。
但在张家村,只有两个人例外,不但没有担忧和害怕,反而有点庆幸。
这两个人就是香草和李燕。
香草因为给小周买顶帽子,去卖血而得了瘟疫。
小周心里十分愧疚,于是对香草关怀备至。
杨爷庙里做的公家饭,小周从不让她吃,而是每天从家里做好现成的,直接给她送过去。
一天三顿,从不间断。
还整日里对女人嘘寒问暖,知冷知热。惹得庙里的那些女人们流下羡慕的……哈喇子。
“香草,吃饭了……。”小周又在家做了鸡蛋卤面条,盛好了给香草送饭来了。
“哎,来了……。”女人连跑带颠从屋里跑出来。
那些看热闹的老娘们坐在凉台上开始指指点点,话里泛着酸水。
这个说:“小周又来送饭了。”
那个说:“呦,你对香草可真好,她可有福气了。”
还有的说:“对呀,有这么个帅哥照顾,就是死了也值了。”
香草在一旁嘚瑟得笑:“羡慕呀?嫉妒吗?有本事,你也找一个去。”
女人以为她把小周的心捂热了,临死前能得到他的关怀照顾,死而无憾。
所以整天笑嘻嘻的,别人的生死跟她也没关系,爱谁死死去!
再一个就是李燕。
她和张小天就跟小两口似得,天天在红薯窖里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看着别的病人一个个死去,张小天十分担心。
他害怕迟早有一天,会轮到李燕,到那时候他肯定会崩溃。
但这么长时间,李燕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她的病不但没严重,那些红疙瘩反而褪去了不少。
因为张小天把她照顾得很好,每天给她擦身子,擦消毒水,红薯窖经常通风,床上的褥子也每天暴晒。
就在他以为李燕的病慢慢有了好转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
一天早晨,张小天去给李燕送早饭,红薯窖很黑,里面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隐隐约约看见女孩躺在小床上,蒙着被子,估计还没睡醒。
“小燕,吃饭了,盖着被子热不热?”张小天点上煤油灯,伸手过去拉她。
哪知道女人一下缩进了被窝,蒙上了脑袋,慌乱的好像受惊的小鹿。
“燕儿,咋了?”张小天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扑过去查看情况。
“小天哥,你走,俺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是不是发烧了?哪里不舒服,我看看……。”
张小天伸手摸过去,没想到李燕却尖叫了一声:“啊!别过来!”
尖叫声很大,震耳欲聋,红薯窖里的土都往下掉。
张小天吓了一跳,赶紧掀开了被子,仔细一看不要紧,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
李燕的瘟疫,又复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