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人拖着冬末退进密林里,捂她的嘴的手没有放开,将她整个人往地上按。
危急之中,冬末的心里却清明一片:绝不能让这人把她压到地上去,否则他用脚制住她的行动,腾出手来,就能要了她的命。
身体从背后受制,不好施力,她只能双腿拼命挣扎,一手去摸提包里的防暴电棒。然而危急之中无法眼见,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防暴电棒却一时无法凭手感抓出来。身后那人显然于擒拿格斗十分熟悉,力气又大,尽管她拼命挣扎,依然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将她推倒在地,用腿脚将她的身体压住,一手捂她的嘴,一手来掐她的脖子。
冬末此时终于摸到了防暴电棒,可身躯受制,却无法反手对准凶徒,只感觉到自己喉头一阵剧痛,胸腔窒息,眼前阵阵发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夏初,我不能依约回去了!可是,这次我真不是有意戏弄你,而是真的无法应约了。
生死相悬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胡奇峰!”
勒在冬末脖子上的手力气微微一松,显然凶徒对身份被喝破十分意外,因而迟疑了一下。但那迟疑,也是极短的刹那,他手上的力道很快就加重了,并且这次加重了力气,不是想把冬末勒毙,而是想直接将她的脖子整个拧断。
好在冬末在他微微迟疑的瞬间,趁机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掌边缘,在几乎与他相同的瞬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了下去。她这一口硬生生的在他的掌沿咬下了一块血肉,让他因为剧痛而力气放小。
此时此刻,远处那人也狂奔而至,和身扑了过来。凶徒被他一撞,也重心不稳,倒在地上,松开了手。
冬末虽然暂时解了性命之忧,但凶徒和救人者摔倒都压在了她背上,又将她压得连胸腔里仅余的空气挤了出来,眼前发黑,差点肋骨断折,一时也缓不过气来。
凶徒和救人者摔倒以后顿时在地上纠缠在一起,凶徒的蒙面巾在厮打中脱落,露出面目,果然正是黄健的私人秘书胡奇峰。而救人者,却是何方劲。
胡奇峰是退役特种兵出身,精通擒拿格斗,身手却非何方劲所能敌。他最初为了隐藏形迹,对冬末没有施展一击毙命的杀手,而是采用普通手段。但这时事情败露,他手下便不再容情,何方劲与他两个照面,就被拧断了手臂。
何方劲手不能动,却好在身体与胡奇峰是正面相对的,还能利用膝肘稍作反抗,不至于立即丧命。只是他虽然拼命挣扎,但无论力量还是格斗技巧,都无法与胡奇峰抗衡,很快就全身受制,只能等死。
便在此时,冬末终于缓了口气,抓住了防暴电棒,也不管是什么部位,对准胡奇峰按下电击开关。胡奇峰的身体虽然久经训练,比普通人更有耐力,但也吃不住高压电击,挣扎着向冬末踢了一脚,便没了力气。
冬末躲开他踢的一脚,唯恐他还能伤人,又在他腿上加了一击,直到确定他已经被击晕,才歇了歇,喘了几口气,再解下他腰间的皮带,把他的双手反背,紧紧的绑住。
胡奇峰因为电击昏迷,何方劲也因为冬末发第一次电击时身体与胡奇峰接触,被传过去的电流电晕,一时间整个灌木丛里,只有冬末惊魂未定的喘息和咳嗽声。
冬末虽然久历风雨,但这种离死亡如此之近的经历,却也少有,确认安全以后,竟有些手脚发软,瘫坐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何方劲毕竟只是被间接传导受击,身体又直接与地面接触,过了不久便醒了过来,他神智初复,醒来便叫了一声:“阿舒!”
冬末不应,他没看到她的身影,顿时大惊,急切翻身,却听到胸前喀嚓几声令人听着发毛的轻响,原来他刚才与在胡奇峰缠斗时,有几根肋骨已经被击得断裂,只是没有错位,此时用力过猛,顿时加重了伤势,肋骨错位,痛得他惨叫一声,又倒了下去。
只是他这一下抬头,也终于看到了冬末坐在不远的树边,放下心来,问道:“阿舒,你有没有受伤?”
冬末依然不答,他心知原因,也不再问她的伤势,静了静,转而问道:“胡奇峰呢?”
这个问题,基于他出手相助的举动,冬末却不能不答:“绑了。”
何方劲松了口气,又想起一件事来:“把他的两手拇指格外绑起来!这家伙受过特训,开锁松绑很有一手,不绑了拇指恐怕醒来还能脱困。”
冬末竦然一惊,赶紧依言把胡奇峰的双手拇指也死死绑住。
何方劲听着她的动静,等她做完了事,才问:“报警了没有?”
“手机摔坏了。”
“你过来看看我的手机有没有坏,用它报警吧!”
冬末尽管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但事有轻重,却还是走了过来,蹲在他身边,打开他腰间的手机套,把手机拿了出来。好在他的手机虽然也在博斗中碰碎了屏幕,但拨打功能还能用。
冬末报了警,又叫了救护车,就把手机扔回他身边,又坐了开去。
何方劲一生的行事准则里,是做过的事他愿意承担后果,却从无“后悔”二字。只是此时此刻,全身伤痛,被他拼命救护的人却对他无一言相问,无一字安慰,由不得他从心到身,都阵阵抽痛。
侧首望过去,冬末一身衣衫不整,满面灰尘的狼狈,但那双眼,却没有平静得似乎没有丝毫波澜,更别说向他投来一丝倚赖依靠的软弱。
这个女子,是他少年时最深的爱恋,也是他成年后最痛苦的记忆,他的身体乃至灵魂,都隽刻着她激烈的爱情,以及他出卖她的伤痛,无一时得忘。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有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与伤痛的久远,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回来的,并且认清这世间除他以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爱她爱得那么深。
所以他虽然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却从来也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上揣测她的想法,只是一径的认为自己会有一生的时间去弥补她,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过去的错误而耽误现在。
直到此时,看到她的表情,他才相信——冬末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是弥补自己的过错,还是再次得到她的爱情,他都没有了机会。
这一瞬的清醒认识,让他一直自负自傲的心灵,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喃喃的问:“阿舒,你这一生,都不会原谅我,是吗?”
冬末清晰的回答:“是。”
何方劲只觉得胸腔一阵抽痛,仿佛手臂和肋骨的伤加倍的扩散,痛得他几乎窒息。
冬末静了静,突然问道:“何方劲,黄健会派胡奇峰来杀我,你事前预料到了吗?”
何方劲明白她是怀疑自己故意等到胡奇峰来杀人,才出手救人,以图挟恩相报,不禁苦笑,轻声道:“没有。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所以跟在你背后,送你一程。”
顿了顿,他又道:“阿舒,我曾经有过一次陷你于绝境的举动,但我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冬末嘿的一声冷笑,终于转过头来:“太晚了!你的醒悟太晚了!对我来说,那已经错失的时间,除去不堪回首,再无他物!”
“我明白。”何方劲点了点头,凝视着她,突然问道:“阿舒,我这一生,除了你没有爱过第二个女人,你相信吗?”
冬末头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回答:“我相信。”
何方劲微微一喜,但冬末接下来的话,却立即将他的喜意冲得丝毫无存:“然而,假如你不爱,当年那样的出卖,我还能告诉自己那只是爱情的失败;正因为我知道你爱,在爱着的情况下还能毫不犹豫的出卖,让我知道失败的是人所以为人的基础。这样的伤害,才使我几乎再也无法相信任何感情,一世孤寒。”
这世上有种人,以为有“爱”,不管受到爱人什么样的伤害,都能原谅。但那种人,不是冬末。
何方劲全身一震,闭上了眼,头一次觉得无法面对冬末的目光,尽管此时她的眼神平静,绝无丝毫指责。
然而,说起当年的出卖,她能用这么平静的目光与口吻,本身岂不就是最深的指控?
恨到了极,情淡到无,剩下的,便只有冷漠。
远处警笛声和救护车呜呜作响,警察和医生护士前后赶到。
冬末此时已经想通胡奇峰在这里袭击她的原因,想来黄健一是担心她会为何方劲作证脱罪;二是把她杀死在离洪春的别墅不远的地方,能够做套再陷害何方劲一次。
现在胡奇峰杀人未成,反而落网,却是用事实替何方劲洗脱了许多的嫌疑。检察机关调查她受袭的原因,必然会导致她不能不证明何方劲在上次案件中的清白。
何方劲当日所签的文件边缘,有她印上去的指纹;而黄健采用换页调包造的假文件,显然不可能将她的指纹拼接出来。证明何方劲的清白,不仅有证言,且有证词,轻而易举。
情势让她这次无法不为何方劲作证,这外因平衡了她在私心与良心之间的痛苦,却也让她错失了亲见仇人入狱的机会。
这样的结果,让她分不清是失望还松了口气,只是当何方劲的担架,与她交错上车的时候,她开口道:“这一次,我放过你,仅是为了自己的心安,不是感激你救我。因为我今日的灾厄,都是因你而起。”
何方劲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了笑,回答:“你若还想向我报复,我随时恭候。”
“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何方劲当年的过错,永不值得原谅,有机会的话,她仍然会为她当年所遇讨还公道。只是她下次,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让自己陷身于这样的危险,也让自己几乎真的抿灭良心。
因为她现在,发现了比报仇更重要的目标,也发现了自己的生命的价值。何方劲,不值得她采用玉石俱焚的手段去报复;
她现在已经重新有了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依然心里挂念的人:夏初!
因为有他,让她觉得为了报仇而抿灭良心不值得;也因为有他,让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也矜贵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