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周末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身体原本好了一些,但今年比往年酷热,老太太病没好全,又中了暑气,忽然昏迷不醒,廖家人连忙送进医院。
纪元天天到医院探望,情形愈来愈不好,老人家渐渐不能进食,脸色黯淡,身体消瘦下来。
阿姨哽咽地说:“才过八十岁生日,那么硬朗……”
廖家已经通知各地的晚辈回来了,纪元才知道已经这样坏了。
她畏惧生死,一个人在病房外边呆坐着。
次日,李茂搭飞机回来了,在医院陪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天比一天衰弱,奄奄一息,片刻清醒了,要回大宅。
医院也同意了,廖家众人就将老太太接回大宅。
廖家晚辈们都在大宅轮流守夜,李茂日夜不离,整个人憔悴无比。
这样将近半个月,老太太悄然离世了。
纪元不能相信,猛然觉得像做了一场乱梦。
廖家没有不悲伤的,李茂整个人像脱了形。
之后一周,老太太的葬礼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亲友往来吊唁。
葬礼之后,李茂不想在本地停留。
沙琪玛已经送去澳洲一家马场训练,他打算去那一段时间。
他放心不下纪元,纪元收拾行李,和他一块过去了。
两人搭飞机过去,出了机场,坐几个小时的车子,到了海边一个马场。
冬天,翡翠绿的海面,长风吹彻,冷的透骨。
两个人放下行李,出门,走在海滩上。
纪元捡了一根海浪冲来的枯枝,在沙上画个大圆,画个方块,画个三角形,逗他说:“我是抽象画派新星。”
李茂声音沙哑,问:“又发神经了?”
她轻声细语地说:“太多发神经的画家,我不算特别,更不能脱颖而出。”
他说:“很会讲歪理。”
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她倚在他肩上,远方的海面雾气蒙蒙,起沫的浪花冲上来,一下两下,弄湿他俩鞋子。
人有极空虚的时候,漫漫长河,无边无际,也许他们不应该在这里滞留。
偶尔的海鸥声,在风中特别遥远,他和她忽然都很沉默。
傍晚,李茂去骑马,沙琪玛显然很开心,一人一马在跑道驰骋。
纪元坐在看台,马场空旷,简陋,衰草连天。
她想到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
但她凝望他骑马的样子,觉得他不会是那些大部分人。
天黑下来了,看台只有一盏路灯,纪元看不清李茂在哪里,但可以听见马蹄声。
片刻,他骑马的身影,掠过灯光里的跑道,那情形有点偶然,有点久远,像是不知从哪个朝代降临的一样。
纪元安静地坐着,心里默数,他骑一圈需要多少下,等他消失了,再换一轮数。
直到有一圈跑了很久,黑暗中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
纪元站起身来,匆忙走下看台,隔着栏杆张望,四周只剩冷风的动静。
她担心李茂从马上摔下来,她叫他名字。
他应了一声,牵着沙琪玛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光亮里来。
她打开栅栏门闩,走了过去。
李茂看出她的紧张,说:“沙琪玛的蹄铁松了,我下来走了一段。”
她觉得自己安静一点。
他握住她的手,问:“害怕了?”
她说:“没有。”
他揽住她在怀里,低头亲了她头发一下,没再说什么。
夜风里只有他和她,还有一匹马,草虫的声响早已消失了,路灯照不亮什么,像要消蚀了一样。
她问:“有没有好一点呢?”
他笑着说:“好一点了。”
她嗯了一声。
两个人牵着沙琪玛,回去了。
晚上,他在浴室泡澡,喊她的名字。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笑着说:“元仔,你都能用英语跟我斗嘴了,念原版名著给我听。”
她问:“我念着念着,把自己给催眠了怎么办?”
他笑着说:“我会负责吻醒你的。”
她笑了,问:“王子,你想听哪本名著?”
他说:“托尔斯泰吧。”
她问:“他不是写俄语名著么?”
他笑着调侃:“元仔,你和我吵架的时候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你精通十国语言呢。”
“……”
原来他是故意逗她的,她不理他,走了。
晚上,两个人一块睡觉,纪元忽然有点怕黑,想开小灯,李茂说好。
她一直看着那亮光,心里的阴霾溶解了一点。
最后一天的傍晚,两人坐在落地窗边,看冬日的夕阳坠落海面,像一抹冰茶一样朦胧。
李茂挪移椅子,忽然凑近一点,握住纪元的手,轻柔地展开,往她的无名指戴了一枚星星般闪烁的钻石戒指。
他自顾自地说:“我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现在似乎也不合适,但到底什么时候才合适呢?”
她诧异。
他抬头,问:“太高兴了?”
她嗯了一声。
他平淡地说:“集团已经没有我的位置。”
她说:“这是一个证明。”
他凝视她,问:“证明什么?”
她笑着说:“证明我不单单爱你光风霁月的样子,如果你愿意发福的话,我的爱就更纯粹了。”
他笑了,说:“又犯傻了,嫁个又穷又胖的男人,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不会哭的。”她很笃定。
“咦,不是已经哭过了吗?”
他展开手心,伤口淡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遮住那道伤口。
他看着她,双手环抱住她,轻轻亲了她额头一下。
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是由衷信赖自己、牵挂自己的元仔,心里满是淡淡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