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杀人妖风
石城县衙。
一伙衙役簇拥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凑了身子望着面前的王宝,以及他身后的少年。
中年人脸上划过一丝隐隐的无奈与失望。
王宝颇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郭县令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都足够唬得他脊背发汗,脑袋发晕——正如此时,直到他脚下一个趔趄,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郭县令如小鸡一般揪进门的。
“王宝啊王宝!交代你的事儿办得能不能让我省心一点儿?”郭县令压得低嗓子,却压不住肚子里的火,“这事关大伙的性命,你能不能上点儿心?啊!”
王宝扯着八字眉毛,哆哆嗦嗦,委屈道:
“大人,我…我上心了…这个…”
郭县令恨不得大嘴巴子乎他:“上什么心,上什么心?你找得这整个一孩子,还降妖除魔?你说你上当也挑着像点儿样子的骗子啊!”
“大人,此言差矣!”
——郭县令但觉身后朗朗一声——
随风道:“道法高低,在于修行,修行深浅,在于通悟,有人天生上达于天,有人毕生不入法门——凭着岁数,你就能知道个深浅?”
郭县令闻听此语,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惊而回首,远远见那人还在十数丈之外,自己的一番轻声之语却全然被他听到——这不是凡人可以办到的——却见此人只有十八九岁,眉宇之间,潇洒之间一股顽童之气——上下打量一番,思索片刻,面色又平,稳稳道:
“小师傅,请随我来。”
王宝泰然舒出一口气——
一伙三班衙役赶忙跑来围着王宝,纷纷打听。
“这位高人,道号随风子,你们别看他小,我跟你们说,那是法力高强!”王宝片刻之间咸鱼翻身,扬手挥洒,气势雄浑,举手之间仿佛面前千军万马。“那真是腾云驾雾,一去千里!刷!!——”周围一阵惊叹得“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正堂之中,空气凝滞。
“小师傅?”隔着桌子,郭县令神色如锁。
随风气定神闲道:“迄今为止,死了多少人?”
“两百七十三个。”郭县令说得肝颤,随风听着心中一紧。
“都是本地人么?”
郭县令扭头想了想:“似乎八成是外地迁来的。”
随风心中更加困惑,道:“死者有什么共同点没有?”
“有,每隔几日,入夜亥时,便狂风肆虐,如同一堆人嚎啕大哭,邻居们还没听着什么打斗声,只听几声嘶喊,便没了响动——第二日,总见那家有几人死几人,从没一人能够幸存——而且死者死得,都极其怪异——”
随风沉声:“县里之前从未发生此事吧?”
郭县令道:“听老人们说,也有过,几十年前有段时间也是晚上吹着怪风,可是没死多少人——无非几个流浪的叫花子,还有俩更夫——于是大伙晚上绝不出门,之后也就渐渐没事儿了。”
随风咬咬牙,起身道:“去看看——”
面前的这具尸体煞是恐怖,死者双目充血,决眦欲裂,面容极其痛苦,特别是嘴巴张到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浑身上下却找不到一点受伤的地方。
这是什么情况?——随风悄悄咽了一口口水——恶鬼夺命?什么东西能一下夺了将近三百人的性命?死得又是如此蹊跷。
“大人,可否带我去县里走走?”随风依旧一股子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
街头很是苍凉,这些日子,恐怖萦绕于心,人人自危,家家门窗紧锁,偶有来人匆匆而过——苛捐杂税,横征暴敛,战乱征伐,反贼侵扰,如今再加上这可怖之事——天下黎民,如深陷阿鼻地狱,修罗道场。
随风带着郭县令和一众衙役,游荡街头,眼见此景,难受得简直如同窒息,随风心下一片后悔:“早知就不该接这一票生意——再高明的道术,如何能救得这苍生百姓?”
众人偶尔路过一些死人凶宅,多是新房新瓦,却已然按上封条,再无半丝生气。随风见了,总要停步,进门细细查看半天,周遭物事,保存完好——却因此更添诡异。郭县令一众,压根不进门,只在外头张望。
这是家小富户——主人姓刘,先前担挑卖豆腐,之后就凭着手艺开了小店,渐渐赚了些银子,年前刚刚将旧房拆除换做了间大瓦房,没曾想竟然落得如此之下场。随风上下打量,心中乱作一团:“身为术士,如今竟然还要兼顾着破案——跟着一堆人,每一个靠的上的——”不由得回头瞄了郭县令一帮人——却见一个头发杂乱的老头在门口瘪着嘴瞅——
二人对视一眼,那老头斜着眼,看了看随风,语气中一片鄙夷:
“你是捉鬼的术士?——”
随风嘴还没张,那老头回头撂下一句:“还用得着你们?早就告诉刘三郎了,老屋拆不得——不听,遭殃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随风愣在原地,老屋?——脑中一个忽闪!——出事儿的尽是新房子!
“快去看看!!”随风疯了似的跃出房门。
数十人簇拥着,交头接耳,围在了一家破旧的农户门前,随风细细摩挲这古旧的门板,一个深入木髓的刻印渐渐现了出来——那是个十分精致的图案,似乎是几个磨盘相叠,又有一个重叠而写的篆书——根本无法辨认——随风瞪着眼睛,胸中如大石跌落,轰然作响!这样的刻印虽然不明意思,但手法实在太熟悉了。
是他!是他!钟大哥!
身后古剑一个激灵!
“当年,我在街上流浪,晚上睡在别人家门前的草堆里,”方才的老头讲道,“有天晚上给冷风吹醒——就瞧见神仙了,穿着青袍,脚底下带着风似的,在每家门前舞着剑就那么一画,口中念念有词,拿了黄土就封上,走得和飞也似的——我到现在还以为做梦——“
青袍?舞剑?——“一剑倾城万古休,青袍卷地天下秀“——这是当年传遍了江湖的话。
看来此地自有蹊跷,一段时间这就得闹鬼——钟大哥的脾气随风太了解了,不论人鬼都不舍得出手,看来也是为了既不伤人,又不除鬼,出了个这样的主意。
随风起身回头道:“检查每家每户门上,但有此图案,就是安全处所!“这下,随风有底气多了。
“您看,若是永诀祸患,行不行?“郭县令垂首道。
“不大行,”随风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一手捏着诀,神神秘秘,“如今正值天下将乱,乾坤倒转,朝纲不定,所谓乱则生变,正是鬼怪嚣张之时。再加上这城中曾经遭到反贼的洗劫,死伤甚重,所以阴魂尤为厚重凌厉。因而才多有这些怪事儿。”
郭县令直了身子,脸色分外难看,思索片刻:“那,您摆个道场把这些冤魂超度一番,您看——”
随风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你个老杂毛,还真会,超度?——
超度的仪式极尽繁杂,又要挑选日期时辰,又要准备供给食物,还得按着仪程,打醮诵经,以让那些冤魂脱离世间苦难,到达南宫福地——那些个香赞、开经偈、净心咒、净口咒等等等等,随风压根儿没上过心,现在更是丝毫都想不起来——
最重要的一点,道家之徒只有经过正式的受箓仪式,拿到箓牒,才能名登天曹,奉达神灵,到那时方有权主持斋醮,遣神役鬼。
这些,随风都没有。
于是微微一笑,缓缓道:“郭大人真是宅心仁厚,不过,阁下可知这超度并非易事,如此多的亡灵,须得极大的阵势场面,并非我一人能行,还得召集许多道友,一同施法——加之这香纸,贡品,彩幡等等物事,不仅一时半会儿没法实行,就是这花费,也是万分巨大。”话毕眯眼瞅了一眼,果然听了这一番话,郭县令脸色更加灰暗,局促道:
“那,依着您,这该如何是好?”
“降妖伏魔,斩草除根!”随风双眸骤然而开!
郭县令惊道:“刚才你说这冤魂甚多,不便超度,难道把这一伙鬼怪都降服比超度还容易?“
随风沉默片刻,思索一番道:“郭大人,你身在官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啊。法不责众,一帮乡人闹事,你能把这所有人都治罪吗?“
郭县令道:“那自然不能,只能是把领头的抓起来。“
随风点点头:“哎——一样的道理。“
郭县令恍然大悟:“奥——这鬼和人一样啊。“
随风笑道:“这鬼,原本就是人丧失了肉身留下的残魂余魄,自然大同小异。“
郭县令面上轻松几分,道:“那就有劳道长了。“
随风摆手道:“不劳不劳,修道之人,本就是分内之事。“话毕咳嗽一声,想起说说酬劳之事,却如何也说不出口,自忖道:什么时候我脸皮变薄了——以前要钱的时候可是决计不这样的啊——
郭县令一愣:“小师傅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随风苦了脸半天道:“…算了……“
郭县令官场混迹,何其聪明,当下道:“若有要求,小师傅尽管提出——我必然满足。“
随风眼前一亮:“好,这就好,没别的,就两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