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领着身后的七人宛如惊弓之鸟,不敢使出法术,只仗着一双腿,疯了似的奔了一个时辰,倒也步调一致,不声不响。
眼见得天色大暗,正好得了一个土地庙,几人赶忙钻了进去。一进庙门,小胡子回头怒目圆睁,瞪着身后众人。白头术士几个愣在原地,半句话说不出来。
“啪啪啪”手快如电,小胡子当着天灵盖一人来了一巴掌。七人各自身子一软,瘫作一堆
——原来一路上,小胡子给每个人都施着木偶术。
小胡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没一点儿好脸色,望着那几人:
“几位爷?牛呗,再牛呗,恩?你们最牛了!”
白头术士缓缓扶起身子:
“别说了,算我古三欠你的。”
地上瘫坐一人气喘吁吁喝道:
“随风,你也别太过分。要不是你今日迟到,我们本来能结成’八卦铁索阵’!”
随风无奈而不屑的一笑,点了点头,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古三垂头丧气:
“都别说了,这次真的是差得太远,能保住性命,谢天谢地了。”
随风脸色一变,道: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已经算是保住性命了?”
地上几人本来已然放松,听了这句话,半是吃惊半是诧异,死盯着随心。
只见他缓缓站了起来,将浑身法器一一卸了下来,款款放在地上,苦笑道:
“你们知道那个老家伙是什么人?”
古三道:“他周身鬼气极重,难道不是只千年修行的厉鬼?”
“切,”随风眼皮一翻,“那你的收鬼符怎么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不出所料的话,那是个炼鬼师。”
古三几人听得此言,不由得各自一个寒战。
修道之人,各有门路,佛家,道家,儒家,法家,墨家等等,皆有所重。然而天下有这样一路道术,传自西域邪教,别出法门,他们捉鬼不灭,杀人取魂,只将鬼魂凶残逼迫,刻苦修炼,以为己所用。炼成的鬼魄,威力无边,只能无条件听命于他们,同时也失去了转世轮回的机会,可谓是永世不得超生。当然,修行这种法术之人,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例如修成之后,不能见太阳,不能吃熟食,不能穿着活人衣物,等等,可谓是害人害己。此种修炼法门,不仅为名门正派所不齿,就连邪魔妖道都鄙夷万分。因而天下修习此类道术之人,少之又少,然而但凡有,就是绝顶的高手——因为他将一切都豁出去了。因而,炼鬼师在江湖之上,是让人谈之色变的角色。
“他偷偷藏在此地,肯定不敢让外界之人知道。所以,你想想他能放过我们?”随风阴声道。
古三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你以为你现在没事儿了?是不是觉得手脚冰凉,脖子上寒冷万分,浑身无力?”
几人不说则已,一说之下,只觉得刹那间这些感觉都变得无比严重,脸色个个煞白,暗自发抖。
“你们每个人身上,现在,都缠着一条恶鬼。”随心面目严肃,沉着声音,无比可怖。
荒野小庙,深夜无人。
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怎么能不信?
古三似乎觉得已经有冰冷的鬼手触及到自己的皮肤之上,豆大的汗珠就往下掉:
“兄弟,那,该怎么办?”
随心忽然一笑:
“算天算地,他算不到,我的身上有这个东西!”说着怀中一掏,一叠黄符纸,上边龙飞凤舞用朱砂画着些图案。
几人眼巴巴地盯着符纸,看看随心。
“江西龙虎山的驱鬼强身符!!断玉黄金纸,配上守宫蜥蜴制成的朱砂,符圣霍锦堂亲手所写,八大天师打醮开光!绝对的天下无双!遇鬼驱鬼,神挡杀神,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随心口沫四溅,说的不亦乐乎。
古三脸色一紧,打断道:“随心兄弟,你又要卖我们符??”
随心一笑:“错!这次不能叫卖,只能叫半送半卖!都是我压箱底保命的东西,要不是看着你们危在旦夕,咱们又兄弟情深,我才不拿出来呢!当年我入手的时候,是七两五钱一张,今天在这儿,几位,我只要三两。”
古三听闻,苦苦一笑:“兄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骗我们钱。”
随心打断道:“哎哎!三哥,这话太不中听了,什么叫骗啊?”
古三无力道:“兄弟,之前你卖给我们这些符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随心拍着大腿道:“哎,那你说说,哪一次失手过?”
古三摇摇头:“哪一次都没失手,可哪一次你的符不是多此一举?用不用都一样。”
地上的几人纷纷附和:“三哥说的对,拿着你的东西,每次都是多了不多,少了不少。”
古三缓缓闭上眼睛:“兄弟,我们相处半年,也算是缘分。如若今天我们真的是危在旦夕,还请念着些情义救救我们,如若是想赚钱,唉,咱们知根知底,我们几个都是走江湖的可怜人,仗着点儿胆大混口饭吃,还是高抬贵手吧。”
随心被这一通话说的无话可说,尴尬地四处张望,看着手里的几张符纸,万分无趣,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到古三面前道:
“三哥,我承认,兄弟确实是以前赚了些蝇头小惠,可这次真的非同小可——这些符纸,神效非常——用火烧掉,化在热水中,周身泡在里边,将《三清咒》诵读三遍,三个月再别轻举妄动。唉,这次,就算我自作自受吧——”
话毕抱拳拱手,转身而去。
“兄弟!你去哪儿??”古三喊道。
“唉——”一声长叹,依依袅袅,“我本无根,何苦执念?起落人间,随风去也。”长衣飘荡,渐渐消散在一片黑暗之中,说不出的潇洒孤傲。
古三几人看得呆了,各自出神,忽然听着远远地一声“哎哟!!”,几人吓了一跳——“摔死我了!”——显然是光顾着潇洒而去,没提防脚底下给狠狠拌了一跤。
随风坐在一棵千年老树的盘根之上,伸手将唇边的小胡子一把揪了下来,这下,全然是一副年方弱冠的少年脸孔了。
他木然地望着漆黑的林中,微风拂面,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忽然想起刚刚给了古三他们的几张“驱鬼强身符”,不由心疼得五脏六腑微微发颤——着实都是一顶一的好东西啊——这几个月算是又白忙活了。
经此一战,这地方又没法待了——确实,又该走了。
唉,这说好了是浪迹天涯,说不好听就是无家可归——闭着眼想想,当年那些举动到底值不值得?随风将背上的古剑取下,轻轻抚摸,往事幽然,在心中随浪浮沉。
拔剑,轻轻的一声响,若金玉之鸣。
剑刃虽断,寒光依然,映着林间的半缕暗光,剑身之上,细密古朴的篆刻字符明晰可见。
剑如其人,残破之下,依旧横贯一股雄杰之气!随风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头蓬松的乱发,和满脸胡子都遮掩不住的洒脱笑意,他很爱笑,即使是身受重刑,遍体鳞伤,满脸青紫与血污,却依然要用残破的五官勉力拼凑一个笑容。
有些人,一旦相识相知,他就闯进了你心里,落地生根,连通血脉,去不掉,赶不走,放不下,忘不了——无可反抗地让你有了他的几分神采和影子。
能遇到这样的人,是一辈子的幸运,也是一辈子的不幸。
随风振衣荡剑,一个剑花,收剑入鞘。
“嗡嗡”——突然,剑柄与剑鞘之间,轻轻一抖——随风双眉微微一抖。
对于绝顶的剑客,必须一把绝顶的好剑,那剑不仅是一把兵刃与法器,更是相扶相伴的伙伴与好友——很多剑客与自己的剑日夜不离,而长期以往,剑与人便气味相投,难舍难分——这就是传说中的“剑妖”——而在他的剑里,必然会有剑妖,否则,也不会如此难用,宝剑思念旧主,自然与随心就非常排斥。
方才这一抖,乃是剑妖能感知周遭气场,对主人做出的一个警醒与提示。随风用此剑三年间,这是第一次。
这是该喜,还是该忧?
随风摇摇头,他明白了。
“您还是出来吧!”随风一脸失落。
一片阴影忽闪而下,稳稳落在地上,铁龙一脸轻松地微笑着。
随风无奈道:
“鬼爷,无冤无仇,一场误会,不用赶尽杀绝吧。”
铁龙不言不语。
“怎么说大家都是走江湖的人,多少给点儿活路面子,好呗。你自己说的,不伤人性命。”
铁龙缓缓逼近随风,随风没有后退,他是最懒的,无用功他一点儿都不会做。
什么都没有看到,面前此人身形未动,随风只觉得铁龙的手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一把攥住了自己的心脉。
剧痛,窒息,无力,他隐隐在一瞬间听到自己一声惊呼——只是一瞬间,双耳之中便是剧烈的嗡嗡声,眼前已然一片漆黑。
对方在缓缓地把什么东西从他胸腔之中用力拽出去——是心脏么?随风竟然觉得自己的头脑和感觉依旧很清醒。
“呼——”口鼻同开,空气如同大潮一般涌了进来,好生畅快!!随风只觉得浑身一松,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一把用手支住身子,疯狂地喘气,眼前金星闪烁,渐渐散开,口水鼻涕混着汗水,如同暴雨一般挥洒在地。抬头看时,铁龙高大魁伟的身子盎然而立,在他的右手之中,却是一泓白色的魂魄。
那只是一只残破地没有了人形的魂魄,如同一块儿长长破布一般抽搐着,不断挥发,发出痛苦低沉的*声。
——“暗鬼追身令?”
随风刹那间恍然大悟,好厉害!那老叫花连身子都没挨上他,已然悄悄地在他身上下了恶咒。想到以前见过被此恶咒侵蚀的人之惨状,随风不由得一个冷战。
“多谢。”随风努力站了起来。
铁龙指了指那剑,道:
“小兄弟,那把剑,给我看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