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影开眼之间,只见周遭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矗立着数百个身影,背负绵绵远山,落日西坠,天际横拖一道黯然的白光。隐隐错错之中,却觉察不到半丝的火热。渐行渐暗的天色之中,却见随风的背影,手舞足蹈,兴高采烈,朝着那一众身影大说特说,一派指点江山的架势:
“……青州‘驱鬼大圣’王天安?那人我熟,长得和拔了胡子的张飞似的,脸盘子又黑又光,瞅着就是一卖炭的——”周围哄得一声都笑了起来,“他人不错——法术也还行,就是有一点——怕老婆。她老婆就是一纯乡下人,最烦的就是什么画符驱鬼,说瞎胡闹,不吉利。逮着老王那是天天骂,天天骂——‘你个老狗儿的就天天好吃懒做!地里的庄稼你都不管,官家要收租子,你能用那鬼画符给变堆谷子出来?!’——好家伙,又闹又叫,叉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嚎啕大哭,老王在旁边俩手抖着,悄悄说,‘我那也是给乡亲们做点儿事儿。’他老婆眼睛一瞪,‘做你娘个崩槌!’——‘啪’一声,一鞋底子就给楔脸上了!——我正好在跟前,没把我给逗死,我说这‘驱鬼大圣’过得连鬼还不如——”随风说得眉飞色舞,周围乱哄哄大笑一片。
岳清影情况不明,不敢动弹,强压心神,眯着眼睛环顾四周,却见周遭这一众身影,动之无声,心下正一片狐疑——忽见其中一人大笑之际,脑袋差点儿掉下来,慌忙用手扶正,周围几个毫无惧意,打笑道:“二哥,你还是别听了,一会儿笑得脑袋滚到哪儿都不知道。”
那二哥回道:“那怎么着?要不你们谁帮我把脑袋拎着?一会儿还给我——”
周围人忙摆手道:“不行不行,你那脑袋死沉!”
岳清影心头大骇,果不其然,这都是一帮子鬼,这随风,竟然把自己掳至此处!不知是何用意,顿时无比害怕——忽然间,觉得旁边一个小小的黑影,岳清影禁不住轻轻扭头一瞅,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白白的小圆脸,戴着顶小棉帽,一双黑眼珠子忽闪忽闪,直直盯着她。
鬼孩儿!——岳清影心头一惊。
那孩子看见岳清影眼珠一动,立起身子,娇滴滴道:“姨姨醒了!!——”
这一声,将乱糟糟的一通声响瞬间打住,随风回首,众鬼扭头,数百双眼睛凝结于岳清影身上。张望之际,齐齐缓步凑近她。
岳清影心中大惊,只觉得手脚酸软,不得起身,心头暗暗叫苦,狠命挣扎,眼见得众鬼围的圈子渐行渐小,岳清影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忽然,她只觉得手脚渐有感觉,七经八脉之间,灵力慢慢又周游活络起来。
众鬼渐趋渐近,个个面色发白,皆是一脸专注好奇之色,岳清影单手捏诀,口中暗暗唤咒——
“嘭!!”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用力,岳清影整个身子平平地弹起空中!众鬼“哄”得一声,齐齐退开几步,仰头而视。岳清影凌空翻身,衣摆旋动,一步便稳稳站在当空,身姿说不出得潇洒美妙——周遭众鬼见之齐声叫好——岳清影柳眉倒竖,腰中一把拽出绸巾,平展而起,捏诀而道:“厨下仙长,灶下乾坤……”
随风见过岳清影的手段,慌忙跳了出来,挥手大喝道:“哎!岳小姐!别介!!”
岳清影眼角一瞥,口中却半分不滞,继续念道:“江山炖煮,日月清蒸!”话音刚落,周身精光如注!暗色天际之下,随风似乎看见一个硕大的身影当空一闪,立在岳清影身后。
众鬼当下吓得无言无语,忽然,一个胖大身躯之鬼赫然大吼一声:“天尊降临!还不跪地求饶!!”众鬼听闻此言,齐整整跪倒在地,只留随风一个孤零零站在那里。
岳清影居高临下,背负天尊,不顾众鬼求饶,傲然喝道:“大胆鬼魅!!今日我便灭了你们!”
“慢着!!”随风大吼一声,一步跳到一颗枯树树顶,与岳清影眉眼持平,“岳大小姐,不知他们犯了什么错,要如此所为?”
岳清影凌然道:“少废话!你身为术士,难道不知人鬼殊途?竟然和鬼搅扰一起,冒犯于我!今日你也脱不了干系!”
随风冷笑道:“岳小姐,所谓天地人神鬼,人也好,鬼也好,都在大道轮回之中,我身为术士,为的就是大道,怎的不能和鬼相识相交?再说他们生前都是一众可怜人,有的客死他乡,有的死于非命,只是无人收尸,没得香火,亡灵不能超度,只能滞留于此,已然是可怜中的可怜——您这小小一个挥手,就算是滥施淫威,跟着他们耍威风,算什么本事?你和炼鬼术士又有什么区别?堂堂岳开天的小姐,不替你爹脸红么?”
一通长言,说的岳清影没了话,方才昏迷之中,这些鬼若是有歹意,自己恐怕早遭毒手,如今如此盛气凌人,确实说不过去。然而自小便被告知,鬼乃阴冷恶毒之物,避之毁之唯恐不及,今日竟然周身环绕,实在不能释然。两相抵消,岳清影不禁有些犹豫。
随风见岳清影稍有松动,早使眼色给那胖大鬼头,鬼头心领神会,扑地大喝:“谢岳大小姐不灭之恩!!”众鬼见状,纷纷附和,一时间嚎哭动天。
岳清影不知所措,渐渐地收了手中之诀,回首间忽然见随风朝着地上挤眉弄眼,与方才大义凌然之姿全然不同。岳清影脸色一沉,狠狠瞪着随风,随风头一扭,正与岳清影两目相对,一呆之下,不好意思地咧嘴而笑。岳清影哼了一声,捏诀挥手,指向随风,随风心头大叫不好,骤然间觉得一股粉尘呼呼喝喝罩住了自己周身,细细一闻——却是上好的调料面儿!顿时咳嗽喷嚏,不可压制,涕泪横流之下,大叫一声,翻身便自树上掉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