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与陈圆圆闻言大惊,急忙分开,回头看时,只见身后有四个人远远地站着,月光掩映下,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一动不动,显得颇为阴森。
吴三桂心中大喊糟糕。看来这四人是一路跟随自己而来,只怪自己情绪激荡,陷在与陈圆圆的感情世界里不能自拔,竟然一直没有发觉,现在他们突然现身,又说了这样的话,看来绝非善类。
吴三桂道:“几位是何方神圣,就请现身,不必鬼鬼祟祟了!”
只见四人中有一人一声干笑,道:“小吴将军,事隔不到两日,竟然认不出我来了。”向前一步,月光洒映在他的身上,照见他的脸,吴三桂只觉头顶轰的一声,这个人,正是曹化淳手下的第一高手——洪九。
“九爷,”吴三桂声音干涩,微微颤抖,“别来无恙否?”
“托将军的福,我们还好。不过有一个人就不太好了,”洪九阴森森地看了陈圆圆一眼,“有人竟然如此大胆,胆敢打昏当今国丈爷田弘遇大人,将他绑于床上,害他现在还安危未定,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吴三桂闻言大惊,情不自禁地看了陈圆圆一眼。
陈圆圆苍白的脸色突然浮上了一层红晕,这不是因为惭愧,而是因为愤怒和激动。她走上一步,毫无惧色地望着洪九说道:“没错,田弘遇是我打昏的,但这和吴将军无关,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就是,可不要连累无辜。”
洪九冷笑一声:“不敢。陈美人不日即将送往宫中,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若有一天得宠,我们还要倚仗美人照顾。再说,曹公公说了,务必要我们安全送美人入宫,公公不发话,咱们怎敢轻易地伤害姑娘?”
他把脸转向吴三桂,话锋一转:“不过,小吴将军今晚的所作所为,咱们就有些不明白了。你既然明知这是公公要送往宫的女人,怎么还敢冒天下大不韪,帮她逃走,难道在将军心中,真的只有美色,没有公公了吗?”
吴三桂一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对答。今天之事,看来是陈圆圆考虑并未周全,只怕她一出田府,就被这洪九等人发现,洪九等人手段高明,之所以不加制止,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看他们要逃往何处。现在自己已经百口难辩。他心中突然起了个狠念头,看了看洪九等人,准备动手,然后再乘骑逃走,但稍一思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洪九武功高强,只怕自己并非敌手,而他身后还有三人,想一举将这四人击杀,几乎没有可能。再说自己能上马逃走,还有一个陈圆圆,未必能安然脱险。
他还没想好应对之话。陈圆圆却说话了:“洪爷的话说得不对,吴将军是信了我的说法才来救我的。我告诉他田弘遇强抢民女,他激于义愤才要救我,本来想明天去见官讨个说法的,你们要把我送到宫里,这些事他根本就毫不知情。”
洪九哈哈一笑,说道:“真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位吴将军一入田府,你就出来给他唱歌跳舞,难道咱们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下去之后,吴将军也假意找个借口跟了出去,回来后就跟田国丈要你,那个时候,田国丈已经将一切事情和他言明,他假作不知,仍然来救你。你却说他根本不知情,你们这点小算计,就不要在咱们面前摆出来了。”
陈圆圆、吴三桂听了这话心丧如死,看来,他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没逃过洪九等人的眼睛,洪九等人可能也一直潜伏在田府,一切尽在他们掌握中,只怕田弘遇本人都不清楚。
洪九道:“小吴将军,你的相好想替你把所有的罪都揽过去了,可是咱们看来,你的罪是根本揽不过去的,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得罪的不光是咱们的曹公公,还有当今圣上。你是等我们动手呢,还是自己乖乖地随我们进诏狱,也许公公大人大量,会减你的刑也未可知。”吴三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洪九身后的一人怒喝一声:“吴三桂,九爷问话,你怎么敢不回,难道要咱们动手?”怒喝过后,吴三桂突然“腾”一声跪了下来,高声说道:“九爷,我现在马上要见曹公公,有要事禀告。若是耽搁了你我都吃罪不起。”
洪九一愣:“你见曹公公做什么?又有何事?”
吴三桂道:“卑职要告诉公公,陈圆圆万万不能送入宫中,否则圣上降罪,谁也担当不起!”
洪九大笑:“危言耸听!陈圆圆有什么不能入宫,公公的旨意你敢违逆?”
吴三桂冷笑一声:“公公的旨意卑职自然不敢违逆,但要是皇上因为公公的决定而龙颜大怒,我怕公公的面上也不好看。”
洪九见他态度倨傲,似乎不像说笑,道:“你且起来,给我说个清楚。”
吴三桂道:“谢九爷。我现在得罪了公公,是个百死之躯,就不用起来了,我还是跪着说吧。这陈圆圆是万万不能入宫的,我的理由是——”看了陈圆圆一眼,狠下心来道,“因为她已经是破瓜之身,又出身娼门,阅人无数,这样的女人献给皇上,是对皇上的不敬,对公公的不敬。”
洪九和陈圆圆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两人都是一惊。陈圆圆听了更是心肝欲裂,道:“相公你——”
吴三桂不去看她,只是面对洪九道:“陈圆圆艳名天下闻名,与她曾有过关系的男人不计其数,秦淮河畔,人尽皆知,你们把这样的人送入宫中,如果皇上得知,降罪下来,你担当得起还是曹公公担当得起?”
洪九听了这话一时语塞,道:“可是,咱们听说,这女子是卖艺不卖身的——”
“风尘之中的人,岂有卖艺不卖身之理?九爷,实不相瞒,在下数月前曾去过秦淮,与这贱人——”吴三桂看了陈圆圆一眼,却见她也正在望着自己,一双眼睛里泪珠盈眶,有如梨花带雨,心不禁抽紧了起来,当此生死关头,吴三桂也只得狠下心来道,“我与她有过一夕欢情,据她说,在我之前,复社的冒辟疆与吴梅村也曾经重金买过她的春夜之欢,这样的人,你们拿去与了皇上,岂不为天下人笑?”
洪九听他说了这些,一想事关重大,顿时也没了主意,问陈圆圆道:“陈圆圆,他说的可是真的?”
陈圆圆身体颤抖了一下,眼中流下泪来,但脸上却带着笑道:“吴将军所言极是。奴家十二岁就破了身,入了勾栏,正所谓,身在娼门,哪有良家?几位爷要是出得起银子,圆圆也会以身相待。这位吴爷,是个阔绰的主,他确实于一月前光顾秦淮,这一点,秦淮河畔的李大娘可以作证,奴家当时就与了他,做了他的相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洪九呸了一声,道:“那看来你这个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招牌,全是玩假的了?你也不过是个biao子!”他回过头来对吴三桂道,“你的话,听来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咱们只负责将这陈圆圆送到宫中,其他的都不是我们能管的,你擅自将她劫持出田府,这个罪名,也足够入十次诏狱了。”
吴三桂道:“卑职因为这些事说来龌龊,不忍说出来污了国丈爷的耳,所以才假意要她,只怕令国丈爷蒙不白之冤。后来国丈爷对卑职说了要将她送入宫中的话,卑职听了惊诧不已,本想直接去见曹公公,但奈何天色已晚,兹事体大,拿不定主意怎么办,正好这贱人要卑职相助,卑职本想将计就计,将她救了去与公公说个清楚,既然几位来了,这就请几位将卑职与这贱人一起交于公公,由卑职亲自向公公明言。”
洪九看了看陈圆圆,又看了看吴三桂,道:“你们两个演的双簧不错啊?咱们搞不清这个事情的是非曲直,但你们是否在这里演戏,曹公公一见就知。这样吧,咱们这就先将陈圆圆拿下,我看也别在田府放着了,直接送往宫里。吴三桂,今天天色太晚,不能打扰公公休息,我先放你回去,明天一早,你自己和曹公公说个明白。你要是不敢去和公公对质,嘿嘿,你一家老小,咱们可就要照顾一下了。”
吴三桂道:“你放心,明天卑职一定会去找公公的。”看了陈圆圆一眼,见她的表情凄惨无比,心中一酸,道,“圆圆,你且和他们去吧。我自会和公公说明一切,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陈圆圆眼中泪光闪闪,说道:“不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只盼相公一路保重。我不过是一个万人阅尽的风尘中人,相公不要为了我,而误了前程。”
洪九冷笑一声,道:“你这女子,虽然出身娼门,倒也明事理。”对吴三桂道,“都说将军你不近女色,为人周正,看来,也是所言有虚,美人面前,你也过不了这一关啊。不过你可听见了,你的前程远大,可不要为了这女子,为了yi夜欢情,毁了一世英名。”
吴三桂道:“多谢九爷提醒,几位星夜劳顿,明天一早,卑职会将车马辛苦之费用呈上,以谢大恩。”
洪九等人听他这么说,知道明天早上会有油水,于是也不再相逼,只对陈圆圆道:“好了,还不走!”
陈圆圆无奈,只得低着头走到洪九等人身边,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看了吴三桂一眼。吴三桂情急生智,想了这个糟蹋自已和陈圆圆的主意,此时见陈圆圆如此伤心,不禁心中一软,眼含热泪,走上前一步,颤声道:“圆圆,对不起。”
陈圆圆凄然一笑:“你能如此待我,我已心满意足。我入了宫中,咱们再见无望,只盼相公忘了我吧,我不过是一个阅人无数的娼妓,不值得相公牵挂。只是我交于你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即使不见了我,也不要轻易交与他人。”
吴三桂知道她说的是那个玉簪,说道:“你放心,我会一直保存着,不会丢的。”
洪九道:“既然不过是逢场作劝,就不必假作生死离别状了。吴三桂你可听着,明天一早皇上可要见你,见了皇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见了曹公公又要说什么,你今晚要考虑清楚。”
吴三桂点头称是。洪九等人一招手,陈圆圆随着他们走了。望着这些人渐行渐去的身影,吴三桂跪在地上,痴了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