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多尔衮豪格两军即将出征。
一个月的时间,多尔衮几乎天天与范文程在一起,研习戚继光兵书《记政新要》,在兵法的见解上,颇有心得了。
一个月的时间,皇太极始终观察明军的状况。孙承宗为了加强宁锦防线,正在加修大凌河、右屯二城,祖大寿的军队盘距锦州,试图以三角之势,形成最坚固的防线。皇太极亲自去观看了一次,却见远远之处,旌旗招展,明军干得正欢。
皇太极若有所思,当夜召集众将开会,宣定明日誓师出发。
当夜,多尔衮浮想涟翩,手捧着兵书难以入睡,明天,将是十七岁的他,第一次打如此重要的仗,敌人是满清多年的大敌祖大寿,能征擅战的阿敏都被他击败,现在还关在狱中。
我能否打赢这一仗?多尔衮思前虑后,心中兴奋又带有几分恐惧。
突然帐外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多尔衮眼尖,喊道:“谁?”
那人不说话,只站在外面一动不动。多尔衮推开帐子门,却见身影一晃,那人跑了。
多尔衮追了出去,追得几步,到了一片平坦无人的地方,那人就停了下来,捶着胸口说道:“不跑了,累死了。”
多尔衮的脸色立刻挂上了笑容,原来这个人是她朝思暮想的大玉儿。
多尔衮冲上去,抱住大玉儿,就要吻她的嘴,大玉儿伸手挡住,娇嗔着说:“你疯了,给人看见怎么办?”
多尔衮讪笑道:“又没有人,怕什么?”
大玉儿推开他道:“没有人你也不能这样啊!告诉你,汗王要封我为玉妃了,你我以后可要规规矩矩的。”
多尔衮道:“你放心,在汗王面前我一定规矩的,现在汗王没在,我就——”又要上前搂抱。
大玉儿推开他,正色道:“别闹,没时间了,汗王今晚要我陪他。我是赶来送你这个东西的,马上我就要走,要不汗王就该来了。”
多尔衮失望地说:“这么快就走啊?你带什么给我?”
大玉儿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展开来给他看,原来是一个吊坠的玉配。玉配上镶嵌的是一只小狗,做工精致,栩栩如生。
“你拿着这个,将它挂在胸前,你是属小狗的,就将这只小狗带在身上吧。这是一个护身符,他们从汉人那里得来献给我的。你明天就要上战场了,戴上它,它会保佑你逢凶化吉的。”大玉儿深情地说。
多尔衮激动地拿过玉配,在嘴上吻了吻,道:“灵不灵啊?”
“灵,一定灵,来,我给你戴上。”
多尔衮乖乖地让大玉儿将玉佩戴在了颈上。大玉儿贴接他时,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多尔衮情不自禁,伸手去抱她。
大玉儿却早有防范,两手一挡,阻住了他。
多尔衮有些愠怒地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大玉儿摇摇头说:“我马上是玉妃了,我是你的嫂子,你可记着,别老毛手毛脚的了。”
多尔衮丧气地说:“你又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希望啊!”
大玉儿轻轻地一笑,轻抚着多尔衮削瘦而英俊的脸颊说道:“你不要这么说。你是我心中的雄鹰,是我心中的巴图鲁,你一定要好好地打赢这场仗,要安全地回来,我等着你。”说完轻掂脚尖,在他额头蜻蜒点水般地轻轻一吻,转身飞快地跑了。只留下多尔衮在那里,望着她轻盈的背影,张开口,却说不话来,站在那里,就如同痴了一般。
突然听得身后有人轻轻一笑,多尔衮一惊,回头看去,见是自己十五岁的弟弟多铎。
长得眉清目秀、带着一脸稚气的多铎,笑着说:“哥哥,布木布泰跑了,你怎么不去追啊?”
“去,去,你小孩子懂什么?别在这里烦我。”多尔衮不耐烦地挥手赶他。“我当然懂了。你这是想女人又得不着,真没出息。你还像个巴图鲁吗?”多铎竟然教育起哥哥来,“快追啊!你不追,她就跑得更远了。”
“你再取笑!”多尔衮作势要打他,多铎吓得转身就跑,跑了几步,见多尔衮没上来追他,又转头说道:“哥,快追她去啊,你没了王位,可别连女人也没了。”
多尔衮操起地上的石头向他身上掷去,多铎却跑得远了。
多尔衮站在那里,多铎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了:
“你没了王位,可别连女人也没了。”
他不禁苦笑一下,王位、女人,他是哪一个都没有的。
他信马由缰地走着,也不知要去哪里。不自主地竟走到了一片密林深处,在往前看,一座座坟茔隆起,一座座墓碑树立,原来竟然走到了一片墓地。
这是历代逝去的先祖的墓碑,作为父汗的殉葬者,母亲的墓也在这里。
多尔衮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母亲的墓,她是与父亲合葬在一起的。父亲死时,曾把母亲召到身边,说了一些话,后来没有把这些话告诉他,但他知道,父亲有意想把王位传给他或是多铎。
再后来的事情,想起来就有些太过于残忍了,父亲刚死,尸骨未寒,四贝勒皇太极、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还有豪格等人就来到他们的家,要母亲殉葬,以示忠心。
在几个贝勒如狼似虎地催逼下,母亲就那样地离去了。临走时,她把三个孩子叫到身边,哥哥阿济格,还有弟弟多铎,都流下了眼泪,母亲却没有哭,只是拉着自己的手说:
“活下去。活着就是胜利。”
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他活下来了,委曲求全、强颜欢笑,还要忍受其他贝子贝勒的欺负,那一段日子生不如死,直到看见了她。
那一年他十四,她十二。两个人那次的见面,是他的哥哥阿济格成亲的日子,其实在那之前,他们也见过的,那是她的亲姑姑嫁给自己的哥哥的时候,只不过,那时他们还都太小,谁也没有记住谁。
在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第二次会面时,都是在别人的婚礼上。在那个纷乱的时场,他至今难忘她黑葡萄一样晶亮的眼珠,还有那银铃般的笑声,从那时开始,她也对这个羸弱但又英俊的青年有了印象。两个人只说了几句话,但是却都开始思念对方,都盼着两个部落再有一次盛大的聚会可以让他们相见。
但当他们第三次相见时,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晴天的霹雳,那依然是一次婚礼。只不过,这次婚礼是她的,继她的姑姑后,她也嫁给了自己的哥哥皇太极。
皇太极,既是哥哥,也是仇人,更是夺去情人的仇人。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无数次偷偷地约出去,她曾经告诉过自己,自从分别后一直没有忘了自己,甚至一直以为,她要嫁给的建州女真的首领就是他,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嫁给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姑父。
从此,他们相隔千山万水,却又时常见面,不能在一起,还要天天看到,这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从那天起,每当他看见哥哥当着自己的面肆无忌惮地搂着自己的心上人温存时,心就有绞痛的感觉。
只有一线之隔,却又相隔千山万水。
今晚,这种绞痛的感觉出现得更加强烈。
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活下去,活着就是胜利。你不够强,就把活着当成一个目标,有一天,你会成为真正的强者。你会活下去。”
当他再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已经悬梁自尽了。后来他听阿济格说,母亲本不想死,但是当她一进屋时,门就关上了。外面的人听见里面有挣扎和喊叫声,再开门时,母亲已经断了气。真相是如何的,再也不会有人解开,那天在一起服伺母亲的奴婢,全都殉了葬。但是有一点是重要的,那就是母亲本不想死,但是这由不得她,她死得不情不愿,她想活,但是她没有能力活下来。
“活下来,我要活下来。”多尔衮默默念着。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光,今夜如此安静。在天空里,一轮圆月高悬头顶,渐渐地化成了一个人威严而又充满深情的脸。
伟大的皇太极、伟大的哥哥,你为什么夺去了我的一切,又突然对我这样的好?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永远地俯视脚下的芸芸众生?
多尔衮感到一阵迷惘,他抬着看着眼前的坟。
母亲,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你地下有灵,是否可以为我指点迷津?
“活下来,我要活下来。”多尔衮默念着。他决定活下来,自己解开这个谜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