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吻了大玉儿的这个人,是皇太极的亲弟弟、努尔哈赤的十四子多尔衮。
时年多尔衮只有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他设下圈套,终于成功地吻到了心仪已久的女人,虽然身受鞭打之苦,但心中之快乐实难言说,于是笑着说道:“有了你,我还要命干什么?没了你,我又要命有什么用?哈哈,终于亲到你了,好过瘾好过瘾!”
大玉儿啐了一口:“刚才是你学的猪叫吧?你不是獾子,倒真是一头猪,野猪,脏猪!”
多尔衮的满文译名就是獾子的意思,这是一种狡猾异常又灵活多变的动物,所以大玉儿才有这一说。
多尔衮说道:“你把兰花儿甩了,难道不是为了见我?你出来时就知道我跟在后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男人了,我正遂了你意的,我还没要你感谢呢!”
大玉儿骂道:“谁感谢你这脏猪,我把今天的事告诉你哥哥皇太极,看你怎么办?”
一听到皇太极的名字,多尔衮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刚刚充满阳光的心里又埋进了一层阴雾。
多尔衮原本是努尔哈赤最喜欢的儿子,当年,子因母贵,他受努尔哈赤宠爱多一半是因为母亲阿巴亥,阿巴亥生下了他和弟弟多铎之后,在努尔哈赤心中颇受重视,努尔哈赤甚至有过传位于多尔衮之意。阿巴亥为人强硬,侍宠而骄,当年曾与大太子褚英有过暖味之闻,但努尔哈赤却不以为意,后来废掉褚英,反而更加宠爱她了,也因此颇受其他妃子忌恨。两年前,努尔哈赤逝世后,其他的妃子生的皇子,如皇太极、代善、阿敏及皇太极之子豪格等人借机报仇,也是为了防止他们这一脉的势力做大,于是逼迫阿巴亥殉葬。多尔衮和多铎兄弟还小,眼见着母亲被这几个兄长逼着上了吊,一点办法也没有。从那时起,多尔衮的日子就难过起来。因为没有了依靠,在族里经常被皇太极之子豪格和其他贝勒欺侮,成了常事。阿巴亥死后,原本最有希望成为王位继承人的多尔衮因此丧失了继承大统的能力和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哥皇太极继位,他对皇太极,一直心有不满。而最让他痛苦的是,他从小青梅竹马、最喜欢的女人大玉儿,竟又被这位皇兄抢来做了夫人。
多尔衮与大玉儿从小就相识,其后在各种族人聚会中有过接触,一度情深意笃。但是造物弄人,大玉儿的父亲为部落的未来考虑,硬是把两个女儿都送与后金大汗皇太极为妻,多尔衮势单力薄,没有办法,只能心有不甘地看着大玉儿嫁了人。但是思慕之心,从无止息,最要命的是,这大玉儿对他,也一样未能忘情,两人之间藕断丝连,才有了今天的一幕。
大玉儿见多尔衮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怎么,你听我提你哥哥,怕了吧?”
多尔衮坐了起来,赌气地说道:“你要杀我多尔衮,就尽管去说,我要是怕了,就不是咱满人中的巴图鲁!”
巴图鲁是满语中勇士的意思。大玉儿见他有些急了,急忙也把话收回来道:“你别急,我说着玩的,我哪能去和他说啊?”见多尔衮还沉着脸,就站起来发誓道,“我大玉儿对天发誓,我要是把今天的事和皇太极说了一句,我就死在这乱箭之下,永世不能托生。”
多尔衮见她发了毒誓,脸色稍缓,道:“我也没要你发这毒誓啊。什么大玉儿,你的名字布木布泰多好啊,非要起个汉人的名字!”
“不好不好,”大玉儿说,“什么布木布泰,难听死了。我问过范先生,他说了,在汉人女子里,玉是最高贵的的象征,我叫大玉儿,那就是最好最高贵的意思,我还要汗王封我为玉妃呢。等我问问范先生,也给你起个汉人名字,如何?”
多尔衮摇头道:“我不要。你们都把范先生视若神明,从皇兄到你,连名字都信他的,我是堂堂正正的女真人,要那汉狗的名字做什么?”
“不许你这样说汉人,汗王从来都不这样说脏话,你要是这样,就和那粗鲁的豪格一样了。”大玉儿嗔怪地说,“汉人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汉人的丝绸不好吗?汉人的小曲不好听吗?汉子女人身上的金银首饰不好吗?还有,汉人还有这好东西呢——”她兴致勃勃地将多尔衮从地上拉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裹塞给他,“你看看这个。”
多尔衮拆开包裹,发现里面包着的原来是一本线装书,翻开来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啊?”
大玉儿脸色绯红,说:“这是范先生送我的,是一个话本小说,叫《西厢记》。范先生怕我认得汉字不多,特意译成满文给我,这里面讲的都是男女的情事,可好看了,我把它借给你看看可好?”
多尔衮鄙夷地道:“我当是什么呢,汉人的淫词烂曲,我可不稀罕!”
“呸!”大玉儿啐了一口,将书一把抢了过来,“不稀罕拿来,我还不愿借你呢!别瞧不起汉人的东西,那么看不上汉人,怎么你们这些人一出去,就抢那么多汉子的女子回来?还不是因为汉人的女子好看,这个时候你就不嫌弃汉人了?”
多尔衮让大玉儿说得满脸通红,道:“胡说!我没抢过汉人女子,那都是豪格他们干的,我没有。”
大玉儿白了他一眼:“谁信啊?”
多尔衮急了,道:“真的,我真的没做过这样的事!”于是也对天发誓:“我多尔衮若抢了汉人女子回来,有负布木布泰,我就——”
“算了!”大玉儿堵住了他的嘴,说道,“没有就没有,又发什么毒誓啊!我信你还不行吗?”
多尔衮拉住大玉儿的手,深情地说道:“你信不信都没关系,反正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就是把心剖开,也是一样。”
大玉儿为之深深地感动了,她轻抚着多尔衮清秀瘦削的脸颊,道:“我信你。只可惜,我是你哥哥的女人,你是不能对我老有这些不正经的想法的。”
一句话说得多尔衮心丧若死,他苦笑了一声道:“是啊,你是哥哥的女人。与他相比,我是差得太远了,我怎么敢动这个非分之想呢?我这样的孤魂野鬼,又怎么能配得上高贵的玉妃呢?!”
“不不,”大玉儿将他的手握起来贴在胸口上,真诚地说,“你千万别这么说,在我心中,你不比你哥哥差,你是我心中的巴图鲁!不信,你听听我的心跳声,它跳得怦怦有力,就是为了我的这个想法。”
多尔衮动情地说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也是和皇兄一样的巴图鲁吗?”
大玉儿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蔑的声音:“没错没错,你不但是巴图鲁,还是一个多情种!”
多尔衮和大玉儿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最魁梧慓悍的,正是皇太极的长子豪格。
大玉儿一见他们,不禁脸色羞红,急忙将手从多尔衮手中抽出来,躲在他的身后。
豪格看在眼里,心里全都明白。他虽然是皇太极的儿子,理论上应该给多尔衮叫叔叔,但是其实年龄比多尔衮还要大。这几个人从小就一起长大,本没有什么辈分之分,小时候就常有纠纷,再加上豪格等人一直不忿阿巴亥受宠,上辈子的恩怨传下来,对多尔衮一直有心病。此时见着这一幕,正好可以羞辱多尔衮,并让皇太极牵怒于他,心中暗喜,上前一步道:“看你们干的好事!”
多尔衮怒道:“你嘴里放干净点,我们干什么好事了?”
豪格哈哈一笑道:“汉人常说什么奸夫**偷汉子,就是这个好事!”
大玉儿气得眼眶含泪,骂道:“豪格你的嘴真比马粪还臭,我怎么偷汉子让你看见了?!说起来我还是你的长辈,你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
豪格哈哈一笑,道:“你既要当长辈,最该懂规矩的人是你吧?不过,这也难怪,有些人也是做长辈的,却比你还不懂规矩,生下来的,也都是野种!”
这一下子已经摆明了是在骂多尔衮死去的母亲阿巴亥,多尔衮怒不可揭,喝道:“豪格你找死!”上前一步,一拳打向豪格面门。没想到豪格早有防备,向后一侧身,躲过他这一拳,脚下一个绊子,多尔衮措不及防,被他一脚绊倒在地。
豪格哈哈大笑道:“好厉害,真是咱满洲的巴图鲁!”身边的几个随从也随之一片哄笑。
多尔衮咬着牙站起来,又是一拳,没想到豪格甚是灵活,一下子又躲了过去,脚下又是一个绊子,多尔衮竟然躲不过去,又摔倒在地。
多尔衮爬起来,再次冲向豪格,豪格身手矫健之极,不等他冲到,已经后发先至,一个转身绕到了他的身后,抓住多尔衮的颈项,一个大背挎,在一片叫好声中,将多尔衮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不等多尔衮爬起,豪格一步冲上,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恶狠狠地说:“说,现在谁是咱女真人的巴图鲁!”
多尔衮奋力挣扎,但是却动弹不得。论身手,他并不占便宜,他从小就身体羸弱,体弱多病,而豪格自幼就随父从军,一身武艺都得自皇太极真传。若论动手,他是万万不能占上风的。
多尔衮沉声说道:“你有本事放我起来,看我怎么杀你!”
豪格道:“好!我让你这个多情种起来!”将脚挪开。多尔衮从地上一跃而去,从腰间摸出短刀,在大玉儿的尖叫声中,一刀刺向豪格。
豪格却早有防备,身子一挪,避开这一刀,啪地一掌打在多尔衮的手背上,多尔衮只觉手上一麻,刀子落在地上。豪格怒道:“你还敢动刀!”一脚将多尔衮踢倒在地,手一挥,几个下人冲了上来,豪格叫道,“给我往死里打!”
众人冲上去,对倒在地上的多尔衮拳打脚踢,多尔衮左支右绌,但对方人多,却只有抵挡之功无还手之力,站都站不起来,大玉儿在一旁叫道:“别打了!别打了!”见这些人没有停手的意思,大玉儿急得冲上来,却被豪格拦住,豪格笑着说:“怎么了,心疼这个野汉子了?”
大玉儿怒道:“我打死你!”拿起手中的书打在豪格的头上,“啪”的一声,书页碎裂,飘向空中。
豪格措不及防,被打个正着,一下子动了蛮劲,用力一推,将大玉儿推倒在地,头上的发髻都散了下来。
多尔衮叫道:“豪格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别打女人!”
豪格见大玉儿倒在地上,心里格登一下,他虽然横蛮,但也知道这大玉儿是父亲宠爱的妃子,伤了她这罪可就大了。于是辩解道:“她自己不小心摔的,你几时见我打她了?”大玉儿怒道:“你少废话,你将我的书毁了,赔我书来。”豪格不和她计较下去了,将手一挥,道:“别打了,咱们走!”
几个手下放开了多尔衮,豪格临走时还不忘嘲弄一句:“好一个巴图鲁,我看是床上的巴图鲁吧!”在哄笑声中,一行人走远了。
大玉儿心疼地走上前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多尔衮,说:“你怎么样了?他们打坏了你没?”
多尔衮心中悲愤、自责、羞愧、耻辱、伤感,种种感觉混杂脑海,突然产生了自轻自贱之心,一把将大玉儿推开,道:“你不要理我!”
大玉儿惊道:“你怎么了?”
多尔衮悲痛地喊道:“你不要理我了。我不是巴图鲁,我是一个废物,你以后也不用理我了!”
说完不顾大玉儿的喊叫,风也似地向密林深处跑去,大玉儿在后面连追再喊,却哪里又能追得上他?
多尔衮拼命地跑着,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似乎连心都要随着这风声跳了出来,这一刻,他悲痛欲绝,真恨不得将身体融化在这山川之中,再也不要看到那些让自己痛心的事。
跑到再也跑不动了,多尔衮停了下来,眼前只见一片群山掩映,静默无言,四处松涛阵阵,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耻笑着他。多尔衮喘息几口,悲从中来,对着群山大声号叫:“娘!娘!你在哪儿啊!孩儿想你啊!”
只听得山间不断地传出“娘——娘——”的回音,多尔衮想起含冤死去的母亲,又想到自母亲死后自己受到的屈辱,忍不住流下眼泪,抽泣起来。
哭着哭着,忽听身后有一个声音说道:“你受了委屈,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那可不是个好的解决办法啊。”
多尔衮一惊,回过头,却见一个汉人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站在身后,面带着友善的微笑看着他。多尔衮脸一红,紧忙擦了擦眼睛道:“原来是范文程先生,叫你见笑了。”
这中年书生就是名满天下的后金国第一军师范文程。他本是进士出身,是北宋大政治家范仲淹后代。后来投奔努尔哈赤,立下赫赫战功,直至皇太极继位,甚受重用,杀死袁崇焕之计,就是他出的,虽为汉人,但在军中地位之尊不在八旗之下。
范文程笑道:“十四贝勒说的哪里话?范某在此处清修,听见动静,前来观看,却没想到是王爷在这里,看来,你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啊,不知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呢?”
多尔衮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突然心念一动,单腿跪下,道,“范先生,多尔衮有一事相求,望范先生援手!”
“这可使不得!”范文程慌忙去拉他,多尔衮却不起,只道:“范先生若答应了我,我就起来。”
范文程无奈,道:“有何事你请讲,我自无不答应的道理。”
多尔衮道:“范先生随我父汗、汗王征战多年,兵法如神,武艺超绝,我想拜范先生为师,学习武艺。”
“呵呵,原来是这事,”范文程手捋长须,笑道:“这个还真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不会武艺啊。”
“啊?”多尔衮不信,道:“范先生多年征战,竟然不会武艺?范先生是在说笑吧。”
“真的不是,范某手无缚鸡之力,提不起刀拿不起枪,真的是不会武艺,”范文程将多尔衮扶起,关切地说:“但不知贝勒爷学习武艺是为了什么?”
多尔衮恨恨地说道:“我要是武艺精熟,就会成为真正的巴图鲁,就不会败在豪格的手下。大汗偏心,不肯教我武艺,否则的话,今天就不会被豪格欺侮。”
范文程道:“原来如此,看来今天是豪格让你受了委屈。我且问你,若是你的武艺高强,就会成为巴图鲁吗?”
多尔衮说道:“那当然。我的父汗努尔哈赤、兄长皇太极、阿敏、代善,哪一个不是武艺高强?就是豪格,也有万夫不挡之勇,只可惜我资质愚钝,身体又弱,否则又怎会落于他们的下风?”
范文程摇头道:“你说得不对,光靠武艺高强还不成了巴图鲁。”
多尔衮奇道:“那还靠什么?”
“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靠的是高明的武艺,但在万马军中不战而屈人之兵,或是在万马军中取千万人首级,那就不能只靠一时之勇了。”范文程说道,“你以一人之力,最多可打倒几人?一人,十人,还是百人?但若想成为万人之敌,光靠武艺,是完不成的。”
多尔衮拱手道:“汗兄提起范先生,常说先生一人,可抵十万军马。我也想效先生之行,请先生指点可敌万人的招数?”
范文程道:“要敌万人,不靠蛮力,得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多尔衮一时不解。范文程道:“你的父汗、汗兄,靠的都是这个。若论武艺,你再练十年,也不是豪格的对手,但是若论这个,你只要稍加练习,一定会在他之上。”
多尔衮道:“我想请先生明示。”
范文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道:“这上面就记载着可敌万人的招数。你看明白了这个,就会找到答案。”
多尔衮接过这本书,却见封面上写着几个字:《记政新要》。
范文程道:“这本书的作者是明朝一位不世出的军事大家,他叫戚继光。当年他在东南沿海追逐倭寇,以三千子弟兵尽歼倭寇四万余人,己方损失不过三百人,这就是可敌万人的人物。这本书包罗万象,是他的兵法、布阵、治军、作战的集大成之作,你若肯用功,将这本书研习明白,可敌万人之招数,就会从中找到,但这可要下大工夫,你要动脑,更要用心,方可做到。”
多尔衮珍重地将书手塞到怀里,拱手道:“多谢范先生的指教,我回去一定好好通读此书。”
范文程微微一笑。多尔衮又道:“范先生我还想再要一书,不知范先生可否割爱?”
范文程道:“是何书?有了我自然会相赠。”
多尔衮脸上一红,道:“这是一本词曲,名叫《西厢记》,”一时羞涩,又解释了一下,“是一个朋友要看的,我替她借一下。”
范文程道:“不用说了,布木布泰福晋那里,我再找一本去交给她即可。那是女人看的小调,贝勒爷乃当世英雄,就不要看这类艳词分心了。
多尔衮道:“惭愧,范先生指教得是。”
范文程将手拱起道:“贝勒爷,范某斗胆有几句相赠:受得一时之屈,未必全是坏事。不要怨恨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更不要怨恨豪格贝勒,那些人,不是你的敌人,其实是你的朋友。自古以来,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高的境界,胸襟广阔,包容四海,同样是世人称道的英雄。依范某之见,当今英雄之最强者莫过于咱金国的大汗皇太极,那不是因为他的武力强硬,而在于他拥有山海一样的胸怀。请十四贝勒回去后,在范某所赠的这本书里,读出这一些道理来,万人之敌的真义,自会通晓。”
范文程说完这番话转身飘然而去,只留下多尔衮在那里若有所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