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听得曹操缓缓道:“齐桓公疑心扁鹊的医术,才固执不听劝,终酿成大祸;而我,曹某人,倒不是信不过你的医术,我只是信不过你一颗给我医治的心。我且问你,你是否真心为我看病啊?”
“自当真心。医者怀有仁心,以高尚情操,行仁爱之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内心。”华佗字句铿锵。
众人都古怪望向曹操,不知他为何发此问。他们这么多人在这,还怕华佗对他下毒手不成?看样子华佗说得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那我再问你,你此一行是从哪里而来啊?”曹操依旧闭着眼,闲散慵懒。
华佗哪懂军政集团间的忌讳,如实相告:“江夏。”
曹操喃喃了几句:“江夏……是刘琦的地盘吧,刘备也驻扎在那吧。”
众人皆反应过来,曹操为何频频向华佗发难。原来他是担忧华佗联合刘备,包藏祸心。
“是。”华佗应声,这才后知后觉,心中暗道不妙。
“你在江夏可给人瞧过病?”曹操打个哈欠。
“瞧,瞧过……”华佗惶恐。
“哦?那给谁瞧过啊?”曹操追问道。
华佗猛然想起那位赵将军好像就是刘备营下的将军,他若说出来,岂不招曹操猜疑讳忌?到时他若不相信自己,恐怕就要惹上杀生之祸啊……
曹操听华佗半天不吭声,这才抬眼望了眼他。曹操多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华佗必定有事隐瞒,他一定给什么要紧的人看过病。华佗不知道,他越是思考,就越会惹得曹操怀疑,倒不如直接说出,以表正心诚意。
接着,曹操瞥了眼许褚示意他。许褚点点头,又抽出佩剑走上前,这下子不止是指向华佗,而是直接将利剑架在他脖子上。
“不,不要……”华佗连连后退。被许褚一大掌就给揪过来,虎目怒视,一声大喝:“曹公问话,还不从实招来!小心留意着你这颗人头!”
“我,我……”华佗吓得言无伦次,大力挣脱开许褚,狼狈地向曹操爬了几步:“禀,禀曹公……”
“慢慢说,别慌。说得好,我就将你那小僮给放了;说不好,你就和那小僮一起下葬吧。”曹操轻快地说着,一脸淡然,仿佛这些魔鬼般的话不是自他口中说出。
华佗犹如遭了晴天霹雳,跟随他多年的小僮在曹操手上,曹操在要挟他!
华佗咽了咽口水,稳了稳心神,磕了个头如实告知:“禀曹公,草民确实在江夏给人瞧过病,是一名将军。不,是那名将军的夫人。除此之外,再无给其他人看过病。”
曹操听闻,眉头突蹙,一双无神的眼放出精光,语气有些激昂:“那个将军叫什么?”
“那名将军姓赵,名…”华佗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曹操厉声打断:“不用说了!你们,都出去!荀彧留下。”
众人不解,还是应声退出。许褚不放心想留下:“这这这…”
曹操瞥了眼他,见他还杵在那儿,摆摆手不高兴道:“出去出去出去。”
“诺…许褚就站在外面,随时待命。”许褚嘟囔着,走出去前还不忘狠狠瞪一眼华佗。
待所有人退出后,只留下荀彧随侍,曹操再开口:“还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帮我瞧瞧我这头风病?”
华佗有些咂舌,他刚还怀疑自己,怎地又突然放心让自己给他看病了?还真是喜怒无常,性情大变。华佗唯唯诺诺地上前替曹操察看了番,对一旁荀彧道:“有劳托下曹公,在下要替曹公施针。”
“好。”荀彧应声,托住曹操的腰。
华佗扳起曹操的头,使他在榻上坐好,又轻探臂弯拆开他顶上发髻,说了声:“在下多有得罪。”
“你们这些厉害的,能医的,是不是都喜欢用针……”曹操自顾说道。
同时,两枚银针已迅速刺入——在两眉正中,一枚立于头顶心。华佗不明所以,只答道:“《素问》有云,‘头痛及重者,先刺头上及两额两眉之间中出血。’”
两针下去曹操深深出了口气,华佗扶着他后颈和风细雨问:“敢问曹公,眼前昏花是何情状?”
曹操眯缝着眼睛,浑浑噩噩道:“细碎如雪……”
“我为曹公找寻病处,若有痛感便请告知。”华佗又在后颈左边下一针。
曹操头晕眼花,渐渐忘却了身在何处,何人正为自己诊治,只无精打采应了一声,任他在自己头上按压找寻。他像是做梦一般,呢喃呓语着:“她……第一次见她,她替我把脉,也识出我患有头风之症。第一次见她,我就知道她不同于常人,她……很特别。”
华佗汗颜,不知他是不是对自己说话,自己该不该接话,可是若要接话又该接什么?求助望向荀彧,荀彧只蹙眉摇摇头。
“上次一战,她一定也受了很重的伤,她一定也很痛吧……她会怪我吗?…我想将她留下,寻世间最好的医者替她医治,可是她不懂,我也无奈不能开口……我不想放她走,却也只能放她走,我终于还是放她走了。头痛也抵不过心里的痛,痛啊,痛啊……”曹操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喟叹着。
华佗手中的银针顿住,不知是找到了痛源所在,还是他的胡乱感慨。他试探性地又扎上一针,见他双目无神,没有反应,又继续找寻别处了。
“她还好吗?”曹操幽幽地问道。
华佗以为他仍旧在痴人说梦话,便不作搭理。还是荀彧轻声提醒道:“老先生,曹公在问你话,那位将军夫人可还好?”
“啊?哦…”华佗心里奇怪,却也不敢多问。边扎着针,边回答道:“那位将军夫人,手伤还挺严重的,不知为何会伤成那样。不过已经过了一余月,那位夫人若按老夫说得做,手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嗯…”曹操似听非听,轻轻应了声。过了会儿,又问道:“她不止手伤罢。我还记得那日,她吐了血,她吐了一大口血,我想将她扶住……唉…我现在还能想起那副场面,我梦里也曾出现过……”
华佗听得更是云里雾里,奇怪不已,不过还是坦白道:“如曹公所言,那位夫人不止手伤严重,内伤更为严重。虽说事在人为,不过这个还是得看天命,和她自身的体质恢复了,老夫能做得也不多。好在那位将军是个疼夫人的,有那将军的悉心照顾,想来他夫人的痊愈恢复是早晚的事。”
“咳…”荀彧咳出几声,制止住华佗。又轻声提醒着:“曹公没有问得,勿要多言。”
华佗识相闭嘴,下一秒曹操忽觉钻心之痛袭来,不禁放声大呼:“啊!痛啊,是这儿……”
言还未毕,华佗毫不犹豫在那里扎下一针,痛得曹操左摇右晃,仅凭华佗和荀彧二人之力都不能将曹操控制住。
“仲康!仲康!”荀彧赶忙呼声道。
许褚听声,一把将内室门推开,瞪着双虎目,大喊:“主公!”
“仲康,快来将主公扶住!”
许褚的大力名不虚传,不多时就将曹操制伏。说来真有如神助,不过片刻功夫,曹操竟觉痛楚减轻了不少,也不哼哼唧唧,发着呓语了。慢慢睁开眼睛,视线也变得清晰多了,冰冷的手脚也逐渐有了热感。华佗退至一旁,示意门口守卫带上门窗,避免曹操再受风寒。
曹操脸色好转,渐渐有了笑容,缓缓开了口:“多谢先生医治。先生好手段,真是针到症解……”
华佗惶恐,连忙伏地道:“曹公言重了。此针法能暂解痛楚,只是治标,非能治本除病,少时在下还需为曹公诊脉医治。”
“既如此,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为我所用吧。”曹操笑了笑,他可不打算再放此人走了。
“这……”华佗神色为难地看向曹操。
“许褚,将老先生好生安置。我乏了,都退下吧。”曹操拂拂额头,挥挥袖。
“诺。”许褚、荀彧行礼退下。
“老先生,请吧。”华佗面对许褚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哪敢再有微辞,只得悻悻领命。无奈叹声气,随之退下了。
赵府庭院内,向夏天正托着脑袋想着事情。树上的小鸟啾啾,树下的花瓣成片。她望着垂落的瓣儿,沮丧地叹上口气。那日还未来得及和他道别,送他一程,醒来时他早已不在身旁。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一旬日。这十日来她度日如年,不知是怎么熬过的。只知闲时就爱发呆思念他,心里头盼着他能早些归来。府中的事无需她操劳,军中的事也用不上她,所以她闲的时候可多着,让她越发地感到寂寥难熬。偶有几日去看望嫂夫人,和她们说说话,可是能聊得话题也不多,她又渐渐懒散闲置下来了。
“仙姑,你在想什么呢?”卫义正背着手,围绕着她转圈圈,面上依旧是憨笑。
“没什么,我无聊着呢。”向夏天白了眼卫义。这卫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看他那贼兮兮的笑容,肯定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