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男子也许如温绵的水。
遇着石头,他不会死磕,而是会选择绕过去。
这种形容正适合温小狐。
那么大的钟是怎么运下来的?
温小侯想到了水。
当我用带点嘲笑的口气,向他提出怎样运送如此巨无霸的大钟的时候,
他摇着折扇,一脸笃定。我似乎能看到扇面上装饰的银粉在飞。
山里的空气很冷,
他那样做除了假装斯文外,并不适宜。
可他却摇的很起劲。
整个人都被自己扇出的风吹的飘飘欲仙的。
“当然是用水。”
他这样说。然后把钟从挂着的辕木上卸下来。
是的,他是用两只手,把这口钟从挂架上取了下来。像取衣钩上的一顶礼帽或者顶隔之上的一个文件夹。
轻轻松松。
我除了赞叹再不能说什么。
没想到在他妩媚外表下,
竟隐藏了如此高超内功。
我想到了吕布或者张无忌。
他们都是少年英雄,却长得极美。对对手而言,他们超级漂亮的外表具有极大欺骗性,对手看到他们精致的五官和并不粗壮的身材,心底肯定会高兴一下的,认为不用三个回合就会把他们搞定。可一旦动起手来,对手就会知道遇上了劲敌,而后在他们惊艳一戟或者一掌下,魂飞天外。
温小侯轻飘飘地跳起来,把钟从辕木上搞下来,而后提着钟口,向前飞纵了十余丈才停下,那个姿势不出意料地优美。可当我追过去,却听到他在喘气,他说,“这口钟真沉。”
但我仍为他的神力惊艳了。
从任何角度,我都看不出他有臂肌或者腹肌。衣衫穿在他身上,跟挂在木棍上没有区别。可他偏偏就提动了应该用吊车才能起动的重物。
我给他鼓掌:“很好,你很有才,很强大,我佩服死了。这手功夫,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吧?”
那些话和清脆的巴掌声,都是由衷发出的。如果能学得一身武功,这趟古代也算没有白来。
“女孩子,学些刺绣缝纫、相夫教子也就行了,学功夫?会没人要的。”
别看长得挺小受,他还挺大男子主义。
歇一口气,他又提着钟前行,如此几次,我们到了一条渠道之旁。
那是条由山溪开凿出来的深渠,因是从山顶飞流直下,渠水湍急。
渠岸边有一个竹排。
看来上山之前,小狐就已谋划好了,要用此法把钟带下去。
我又拍巴掌了,毫不吝啬地把形形*、污七八糟的形容词把他身上堆砌。
也许是做过销售员的这种很有前途的职业的后遗症,也许是与他外表并不称的武功、智慧和谋划能力打动了我。
我早该知道,能做提统天下的总兵,他是应有些才具的。
此后就是我在幽暗的山间,随着一只聪明的小狐做了一次梦想中的飘流。
水路弯弯,中有叉道,把水引向不远处的农田。突然想到了《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和他参军时唱的那首歌。那是母亲爱唱的老歌了,可如今却如此的应景。
我就唱了,小小竹排江中游……
小狐刚开始没说话。
在山林里不断飞出惊慌失措的乌鸦,怪叫着逃命去后,小狐咳一声:“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怪腔调说话?把乌鸦都吓跑了。”
我脸挂黑线:“我在唱歌。”
不是说唱歌就能迷倒古代人的吗?为什么我用这招却不管用?
或者,是他不懂何为天籁吧?
……
渠之尽头恰是西城之湖,也就是我下午凭栏眺望的那面湖。
渠与湖,水道相通。
竹排在下午小狐弃舟登岸的地方被几个院子打扮的人用挠钓挠住,拖到岸边。
旁边早侯有牛车。
这里离闹妖的地方并不太远。
几个院子在帮我们绑好铜钟后,以此时不逃,过会儿玩完的姿态做鸟兽散。
我俩赶着车,一直驶到西城的宣和门下。
以前被血煞吸干血的尸体全是丢在宣和门下。
宣和门其实是前前前前朝修的门了。现在的云山镇已往南移,此门早已废弃。
但破旧的城楼依旧保存下来。
下面长满了气胡草,芨芨草和狗蒿子。
风一过,草叶一起往东倒,倒像着有十万妖魔同舞。
这里早就荒芜了,只有去山上打猎的,或者从全州府绕近道去京城的行人才会从这里过。
温小侯今晚再不臭美,也不跟我言语调侃。走在我前面,起初还像只小狐,慢慢就变成猫儿,蹑着脚,听不着一丝声响。
看来对于这件事,他是出人意料地经心。
沿着兽径谨慎地往宣和门城楼下走。
离那里还有几百米,温小侯停下脚,把我按到地上:“呆在这里别动。我先上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他去了。有如一只暗夜飞行的影。
三闪两闪,就飘上了宣和楼。
我在草丛里,屏着呼吸张大眼睛。
我原以为自己不会害怕。
真的,我不应该害怕。
因为明明知道这世界没有鬼魂。
可是这样的夜,这样的旷野,只有一片迷离的上弦月,我却不能不惊了。
心里紧起来。那股寒意直透尾骨。
一边打了两个寒颤,一边却又感觉着麻麻的快意在心间奔流。
像是随电线飘至的电流,每被电一下,都有激动和快乐鼓动。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现代人会花钱去探险,去参加极限运动的原因了。
刺激到尽头,就是无尚的快乐。
是搏命,但也是享受。
……
过了有一刻钟,温小侯回来了。
他说,已经上去看过了。楼顶视野开阔,没什么人。他打算把钟挂到那里:“如果血煞出现的话,我会出去迎敌,如这家伙过于厉害,我会把他引到宣和楼前来,你到时就负责砍断系着大钟的绳索。当然,这种情况是不大可能会出现的。”
我点头:“一切尊从大人的吩咐。不过,你原来不是说要把我放出去当肉饵的吗?”
小狐叹气:“今天又发觉其实你很瘦。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撑不起来,拿什么吸引胃口超好的血煞?这种出头露脸的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好了。你只用看好系钟的绳子就好了。”
……
我们把钟系到了宣和楼的大梁上。
钟体从城楼的豁口处吊了下去,钟口正对一个土台,小侯再三吩咐:“看到我们上土台了,我一吹口哨,你就放钟。这么快的速度,那家伙肯定逃不了。”
“可是,你能把钟举起来,说不定那家伙也能啊!”
“我会用千斤坠,压住钟不让他掀动的。”
“可是,如果钟把你也罩进去了怎么办?”
我突然想到,小狐说如果他引血煞过来,就是要打不过了。
如果打不过,那就说明血煞这东西的武功或者蛮力超出了小狐。
既然如此,那血煞会被钟罩住,小狐说不定也逃不了。
“吹口哨时我会提前逃离的。”
“那我是说万一,万一把你罩进去了怎么办?”
“那你就拍屁股走人好了。”
“吖?”
“我会在钟里一块肉一块肉把血煞咬成完美骨架的。你回去睡觉,第二天早上多带些人来,就会看到洋洋大观了。你猜那副骨头,是人还是野兽?”
小狐提到了野兽和人,并没有说到妖怪或者外星人。看来他也不信邪怪鬼神。
“我希望看到你完整无损。”我始终认为血煞应该人装的。如果那人太厉害,我希望小狐能够平安脱险,话说,打不过,咱可以再邀帮手,再来打过。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秒,我心中对这只小狐浮上了一丝眷恋。如果他死了,我会怀念他的。他是个值得去怀念的男人。如果我再次穿了,我也会偶尔想起他的。
“好了,不多废话了,你上宣和楼去吧,我去楼口吹吹风。”
小狐去了。
走到半路,扇子一撑,呼啦啦地扇起了风。
和自然气流和在一处,从我头上刮过去,头顶发乱飞,阴霎霎地冷。
风从宣和楼的这个阔口里进去,围着柱子呜呜地怪叫几声,而后挤挨着从另一边的阔口涌出。
似乎风里有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等着我们去进入。
我上楼去了。依小狐的说话,手摸着系着钟的麻绳,一刻也不敢放松。
抓着绳索的手,就像抓着那只鼠标,依稀仿佛,我还坐在姐姐家的客厅,赖着姐夫和我一起打网游。屏幕上的怪物层出不穷。正打在关键处,听到姐姐在厨房喊:“快来了,你们两个,要开饭了。”
坐在身边的姐夫那时就会笑:“别玩了,我们开饭,看有什么好吃的?”
说罢姐夫起身去了。
留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
姐夫,这盘游戏,我怎么努力,都不能和你一起打到最终。
……
抓着绳索的手渗着汗水。
我太用力了。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打到最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