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沉,在最初的惊讶、疑惑与拒绝后,脑海里乱糟糟的声音片段被华妃的尖叫串起,小狐说我是血煞!
他说了。他居然这样说了。他冤屈了我!或者,他陷害了我!
你曾被最心爱的人陷害过吗?
我现在正在此痛楚中生受。比起路人的指责,这种痛楚要难过千百倍。
几乎在落泪了呢,只是眼睛太疼,疼的泪都落不下来。
我只红着眼眶向小狐看,那可恶的面具,却把我与他的隔成天堂与地狱的两端。我找不到他的眼睛,就像天使从不会向恶魔看。
我是血煞!我几乎要笑了。坐实这个罪名,会被怎么样?刚才还担心小狐会被五马分尸,现在五马还在向各自的方向欲行,只是中间的受刑人却换成了我。
我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红衣。不,这不是血腥的红,这是喜庆的红。与小戏身上的红衣,虽然是同一块布,但是却是不同的意义与心情。
我知道此刻万不能惊慌,越是惊慌,越是可疑。要镇定自若,要提出论据,据理申辩。
我大喘一口气,把狂乱的思路往一起拢了拢。
我要跟小狐对质,我要问一问他,我死,你可会高兴?只是为什么,我死,你会高兴?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一丝声音。
喉咙肿了,像塞进去了一个大桃子。
我努力张口,声带却没有一丝回应。
我居然失声了。也许是因为这场病导致的,也许是因为激动,这次的失声,如此之巧。
我喘一口气,把一波一波向上翻涌的痛楚往下压制,不能说,我可以写,莫要惊慌,莫要惊慌。我回头找济德,看到她站在我身后的柱子旁,招手叫她过来,我向她比划着写的姿势,又比划毛笔和砚台,然后让她快给我取一些来。
平时伶俐的济德此时却蠢笨不堪,只是摇头,意思是她不明白。
我叹息,天亡我也。
境况如此,我只能把一切希望寄于皇帝。
锦元帝声音已如逆戟:“把这位戏主给朕拖出去!”
皇后站起身:“且慢!”
她的声音动听的一如我们初见那时,清晰而圆润:“皇帝,臣妾以为,既然他千辛万苦到了庆禧殿,您应该听听他所说的。”继而又转向小狐:“戏主,你说血煞是吴宝林,你的证据呢?如果你没有证据,血口喷人,这可是诬蔑王室的重罪,哀家对你决不轻饶!”
锦元帝大喝:“皇后!”
皇后也高声道:“皇帝,此事涉及后宫,臣妾不能当做没有发生。是以,臣妾要知道前因后果。以正视听!”
有了皇后的支持,小狐摆脱开欲把他拖向殿外的两位侍卫:“草民有证据。血煞身上有一面金牌,上有夕字,那面牌子,是血煞随身不离的,曾有一个从血煞魔掌脱身的村民见过,而这面牌子,现在就在吴宝林的身上!”
可是,可是,那个牌子,不正是温小狐你给我的吗?你说我在宫中,行走方便,是以应该很好查出牌子的主人是谁。
所以,我怀揣着从血煞身上夺来的牌子,在宫中四处查寻。
难不成,这竟是个灰黑色的阴谋?
难不成,从我们初相识起,你就暗伏后手,要挑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将我推向悬崖,万劫不复?
难不成,那日你在温府浅眠醒来,微笑要抱,竟是虚情?
小狐啊小狐,我不怕地火焚烧,万劫不复,但我怕让我万劫不复的人,恰是你,却是你,正是你!
这点,你懂,是不懂?
我的眼前血汪汪的。小狐身上的红衣,是我的心血在滴。
皇后还在问话,不过那语气已有些迟疑:“是个带夕字的宫牌?”
想必,她是听到牌子上的夕字,暗想到自己的名字了吧?
“正是。据小人考证,吴宝林小时曾被过继,她养父母姓吴,为她起名春娇,而她生身父母姓骆,她的本名为晚夕。其本名知者甚少。至于这个夕字牌,如小人没猜错,应是秀末帝亲赐之物。”
小狐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言之凿凿。
秀末帝?他是谁?我们没在一起喝过茶,小狐你不信口开河好不好?
“秀末帝亲赐的御牌?戏主可知原因为何?”
“末帝初登基之时,暗中吩咐大太监林广和武科新状元温玉安合建特务机关,是为督监府,初期只是为监视朝中大臣的举动和一些重要衙门文件的往来,后越搞越黑暗,竟然连坊间民语也监察侦缉,成了皇家监视民众议论的手段,搞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温玉安因不满建立督监府初衷已不在,因而退出,林广持权后,更加变本加厉,搞一言堂……”
“此事在座人所皆知。正是因为秀末帝设立恐怖政权,才致使民众反之。此事和夕字牌有何瓜葛?”
“据草民等推断,这夕字牌,是秀末帝为奖励督监府最有得力的特务所治。”
“戏主的意思是吴宝林,她曾是督监府的内特人员?”
“正是。还有就是她身上的红衣。”
“红衣?”
“皇后可见草民身上的这件红衣否?与宝林娘娘的别无二致吧?”
“是。适才哀家还奇怪,为什么你身上的衣服会与宝林的色泽相同。据宝林讲,这种染布原料是她发现的,还没被流传,是以只有她一人能染出这种颜色。”
“娘娘心细如发。草民不才,曾与血煞一战,侥幸逃生,身上这件红衣,正是那血煞遗弃之物。这种红色除了血煞,再没旁人用得。”
“这么说,戏主刚才所演之戏《宣和门》……”
“正是草民自身的经历。”
皇后沉吟。大殿内众人疑惑的目光顺着小狐的话音,向我脸上搜寻。
很好,小狐陷害的功课做的很严密。证据一有了,怕不够份量,又添上证据二,两样证据的矛头都直接指向我。况且还有两个证人,一个是镇民,见过血煞的牌子,另一个就是这位自称是戏主的温小狐,亲自战过血煞,他们的指认自是不会错。那件红衣坏事,的确是除了我,再没有人会染这种艳色。
如我说是我赠于小狐做戏用的,估计没人会信吧?
“那么,这样隐秘之事,又怎会被戏主您知晓了呢?”皇后又开口了。她的问话的条理清晰。先要小狐说出为何指我为血煞,待一切说明白后,再沿线索上溯,查寻小狐何以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而后再断定如何处理。
她不愧为一国之后,配得起皇帝,起码她理智而冷静。
“皇后有所不知,血煞此事惊动的不止是朝庭,整个武林界也为之震惊,武林盟主出三千两白银,悬红捉拿血煞。血煞身份能被查出,并不是草民一人之力,而是发动整个武林的能人异士,才能找到皇宫里来,今日某不才,能出现在这里,也不是赖一人之力,而是受整个武林界之托,才冒死揭穿血煞的身份,言尽于此,一切,请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呃一声,刚才的疑问气息已去:“来人啊,把吴宝林带到偏殿,搜身。”
而后转向我道:“吴宝林,哀家并不相信这位戏主所说,是以才要搜宝林的身,好证明戏主所言不实,宝林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
金牌就在我身上。但那不是我的东西。谁说带在身上的一定就是自己的东西?就凭我身上有那块牌子,就要定我的罪?
这不叫证明,这叫狗屁。
我不明白!
皇后期冀地看我,愿我会高姿态地自动走到柱后接受搜身。
但我站着没动。
只是摇头,再摇头。
皇后的眉皱起来了。
也许她又要对我用强了。
危急关头,锦元帝轻哼了一声:“不必搜了,这位戏主既然说牌子在吴宝林那里,那就肯定是要把罪证放在她身上,才敢来这里指认的。”
皇帝的心还是向着我的,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有人陷害了我。
此言一出,大殿有唏嘘声。
似在感慨皇帝一向处事公正,何以今天如此不辩事非。
皇帝肯如此为我,我把头转向皇帝,皇帝给我一个坚定的眼色。我静静地望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辗转。
刚才被小狐冤诬,我亦强硬的没有让眼泪流下,现在有人挺身保护,瞬间浑身暖流遍涌。感激,还有欣慰,这世上,有一个人肯信我,那我就是幸福的,于是流泪,只为幸福。
现在是帝后意见相左。这是这世上两个顶级人物的争端。周遭陡然安静。一殿的人都吓得连呼吸都不能大声畅快。
冷场了几秒钟后,
一直没说话的华相说话了:“既然陛下如此说,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将戏主和吴宝林俱交给属下,这件血煞疑案,属下定会查他个水落石出。”
皇帝没有说话,不置可否的态度,其实是表明他不能放心将我交与任何人。
华相在皇帝那里吃了钉子,大殿内无人再敢开口,又是一阵沉寂。
此时才懂,原来最惊心动魄的时刻,是悄然无声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