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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朝的戏不同于我们现在所看的京剧抑或昆曲。它更类似于撒满请神时的巫舞。

小戏们穿上挂有铜铃的戏衣,戴上木雕的面具,在舞台中央以手足的挥动跳跃,来表达所要诉说的故事情节。

伴奏的乐器很简单,有箫与笛。

当小戏们在台上尽情翻转舞袖时,小狐从袖中取出一笛,就在台下盘膝而坐,静静呆了一会儿,终于将那管竹笛放到唇边,幽幽吹了起来。笛声清亮干净,入耳之后,宛若置身于碧山空景,于月影之下独自徘徊,月光悠悠坠落,潭净滴泉。时见幽人独自往来,缥缈孤鸿影,笛声从大殿飘出,在寂寞的宫殿之上冷冷的散开,月夜让它翻山越岭而去,声传幽远,良久不绝。

笛声太过凄凉,竟是不应戏台上的舞景,小狐似在自说自话。我竖起耳朵去听,笛声柔软如丝,但又冰冷如银,缠缠绕绕,将心捆缚。笛声越来越婉转,银丝却在越勒越紧,一时间百感焦急。直想走过去,与他并肩而坐,轻抚其笛,为他引宫按商,让春归大地,为孤鸣合掌。

不论是爵士还是交响,是古典还是现代,音乐总是相通的。我对音乐有着非凡的领悟能力。我能在小号声中看到朝阳,也能在提琴声里看到阁楼女子灰蓝色的眼睛。

所以,小狐的音乐,我听懂了。我看到了他的人,正在向我深揖,他的声音,轻轻地拂过我的耳边,说着,后会无期。

他是在向我告别。

他的笛声是对我的引诱。我想过去,坐在他身旁。

可我坐在大殿的中央,坐皇帝的身旁,我什么也不能做。只是任凭小狐以箫声向我诉说着告别之意。

小狐,他要做什么?他是在说,要与某些人决战,不知生死如何,他是在说,我与他,已是冰火两重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曲罢了,戏台上正是跳完了我与小狐相识的一场。

我已全忘记那块肥肉,只是呆望着小狐,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我眼前几次出现了重影,台上台下,殿内人,殿外月都来回摇晃。锦元帝的手缠上来,轻揽我肩,我靠着他的暖,大喘了一口气。

戏台上布景一换,已是宣和门的背景。扮血煞的孩子上场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狂舞,一阵噬血追命的自得之后,扮成小狐的孩子上场。

小狐低首坐在戏台下,再次将笛送到唇边。

这是一曲金戈铁马,忽一阵笛声穿山度水而来。至那凄清之处有如猿啼鬼哭,述尽人间不平种种,那笛声倏地又是一转,变得高昂激扬,笛声中更是隐隐有万千金戈交鸣之声,肃杀之气,竟似有万千甲士擂动战鼓赶赴沙场。

此时锦元帝轻声叫过随侍:“将朕的玉箫取来。”

很快有人将一管玉箫放到皇帝手中。此时,小狐的笛声已越发诡异。锦元帝将箫一按,一派平和之音柔柔加入,缓缓迎住小狐的肃杀悲音。那箫声气息空灵纯正,又隐隐挟着一股温厚之力,小狐的笛声一变,陡然又往高处拨高了几分。箫声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依旧是从容淡定地传达着平静的幽思。笛箫不和,似你争我夺。

这是杀伐的序篇,箫笛声停,也许就是一场血战。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让这两个男人互相向对方拔出手中剑。

我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阻止这两人。

箫声和笛声都已到*处,一处戏码要结尾,另一处戏码就要开局。

我的汗顺着眉间滴下,落在睫上,大殿的影像在我眼中有了水气。

我的人,也似于戏台之上,舞蹈跳跃着。

我挣扎着起身,戏台上小狐正在苦斗血煞,戏台下皇帝和小狐的箫笛如剑。

两人互相压迫着对方,但我却承载了他们释放出的千百倍的力量。

我被杀气压制得发疯。我已经没有了理智。

我向着大殿中央的戏台走。大家停下杯筷,仰头看我。

箫声不稳,笛声停顿。

我站在众人注目之下。

喘口气,大声说:“我病了,停止宴会。我要看医生。”

我决不能让这场鸿门宴再继续下去了。

两个都是我要保护的人。

可我也未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来阻止这两人。

我只有破釜沉舟,装死卖乖,希望能牵动两人拼死一搏的视线。让他们暂且放下杀心,把心思都集中到我身上来。

因为关切,所以愚笨。我笨拙地出位,说自己病了。

而后果然天旋地转。不知道是不是多喝了酒,或者是下午的不舒服在延续,我很适时的倒下了。头敲在戏台的一角,咚地一声很响。

可是不论是晕眩还是疼痛,都没能让我晕过去。

我大睁着两眼。正好看到头顶戏台上的血煞把小狐一剑刺了个洞穿。血煞把小狐从戏台上踢下,而后几个腾身旋转,后面背景再一变,血煞进到了皇宫。

不是这样的。我与小狐在宣和门与血煞交战,最后的结果不是这样的。小狐没死,我们也没亲眼见她进皇宫。

可这一出戏偏就这样演了。而后,也偏就样终了。

我的大喝之后,箫声笛声都停了。戏台上也已空无一人。只有我一个躺在大殿当中,接受观众的瞻仰。

我设想的杀戮没有发生。但我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只要他们两人没有争斗,脸面还有自尊,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但是现在的我的确需要有人给我一个台阶,我很狼狈地等待着有人将我从地上扶起。

可是没有人动。

皇后斜睨着我,凌妃拍着手,华妃在轻笑,小狐还是刚才的姿势,我就在他旁边,他却连头都未曾扭动。皇帝呢?皇帝的眼里只有小狐。他把玉笛默默交到太监手中,沉声问道:“这就是你编的曲目宣和门?最终坏人战胜了好人?最终坏人进了皇宫?”

小狐一笑:“不是坏人战胜了好人,而是血煞战胜了侠客,而这个血煞,她的确就在宫中。”

锦元帝哦一声,似不在意地将袖卷:“你是何人?”

他居然不问血煞的行踪,而中是追问小狐是何人。

小狐沉默不答。

锦元帝向他一步步走过去:“我很想揭下你脸上的面具瞧一瞧。”

他离小狐只有七步之遥。

那七步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他已走到小狐的身旁。

这时坐在殿门口的温玉安突然发话了。

……

温玉安说话了。他的眼光看着小狐:“你来此演这样一出戏,是有事要以达圣听的,对不对?初衷如真是这样,也是为国安民计着想。适才看你戏中的意思,血煞是藏在宫中的了?现在皇帝皇后,与丞相大人俱在此间,有这些大人为你做主,你可放心说出实情。”

温玉安果然厉害。锦元帝要追踪小狐的身份,他就想方设法把话题岔开。

锦元帝笑笑,依旧不失温雅:“温卿说的是。血煞之事前段时间闹的人心惶惶,朕亦接到过地方官的奏折。这人假冒戏主,苦心经营混到宫里来,肯定是有内情要向朕禀报。”皇帝顿了一顿,眼睛轻轻在我身上掠过:“不过今日是吴宝林大喜的日子,就算是朕也不能搅了这个兴致。”皇帝踱至我身边,将我扶起:“宝林她对这今日的热闹不知有多期盼。所以,不管天大的事,都暂且给我搁下,明日再说。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政务。”

他的目光渐凝重,说到最后,声音里已隐隐有刀鸣之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百折千回,嗡嗡作响。

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任何人都不许谈血煞之事。否则他将不留情面。为了让戏主闭嘴,他也将不再追问小狐的身份。

坐在一角的温玉安扬了扬眉,去摸手中的酒杯,嘴角似挂着斜斜的笑意。

皇后面色阴冷,只是仍强挺着脊背,动也不动。

我攀着皇帝的手臂站起,不敢相信的目光长久留在他的脸上,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怒,如此威严,似乎陌生,锦元帝不让小狐说出调查的结果,莫非他知道血煞是谁?那么他在维护谁?是皇后吗?我执着地向皇帝看,他却不看我,只是捏着我的手臂,把我送回原位,我的手臂有点痛了。他的手上却如虎钳,把我往席位上一推。

我几乎是踉跄地坐下。难道皇帝看出我维护小狐的心思,是以对我起了疑心?

不是,我不单只想护着小狐。如果皇帝你想维护的是皇后,那么我想维护的就是皇帝你与小狐两人。

大家都好,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杀戮血腥,是我唯一的愿望。

“来人啊。”锦元帝叫带刀侍卫:“把这位戏主请到偏殿,待庆祝宴一完毕,朕会亲自讯听戏主的真言。”

侍卫们站到小狐的左右,做了个请的姿势。

小狐没动,忽而仰天狂笑。

侍卫们一惊,想去架起他,把他拖出殿去。

小狐两手一划,腰轻轻一扭,已从侍卫的桎梏中脱出,侍卫还未做出反应,小狐已经扑至皇帝面前:“陛下,如果草民向您说出血煞是谁,如果血煞是您的心爱之人,您会严惩她吗?”

锦元帝挥袖:“侍卫!”

侍卫扑过来。一方欲诉说,一方欲阻止,在你争我夺之中,小狐高叫,声音急切:“皇上!血煞藏身宫中,您真的不好奇她是谁吗?或者,您知道她就是您所宠爱的人,所以您在想方设法的加以回护!可是,皇上,这人变态嗜血,杀人如草芥,您身为一代帝王,居然宠信妖姬,置百姓的生命于不顾,您不配做这个国家的君主!”

“皇上!您要维护吴宝林到什么时候,您是否当真不知道她是血煞!”

我很热,头也疼。眼前花花的。但仍能感觉到大殿的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

那些目光,有惊恐的,有兴奋的,有好奇的,有厌恶的。那些光和清冷的月光交织成一道光网。我被盯死在这张光网的中央。

我知道出事了,但却不能相信地轻摇着头。头越发疼了。我仿佛听到小狐说什么血煞,还喊了我的名字。

华妃尖利的声音忽尔响起:“我说她怎么那么喜欢穿红衣服!而且红的那样怪异。原来她就是啊,她就是……啊……,刚才戏台上的血煞,也是这样一身红啊,那是血!那是血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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