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娥应了一声。
当年的皇太子、而今的华皇已经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了,膝下皇子九人、公主五位,皇太子乃是萧皇后所出,在两界山做了近二十年的大元帅,华皇近来正想着禅位皇太子的事,遭到了一干文臣的反对,只说皇太子是个武人,不同治国,请华皇召回皇太子好生管带一番。
皇太后因着这儿,越发觉得一帮子文臣可恶。
太子哪里不好,会打仗、领兵,这些年打了不少胜仗,偏在文人眼里,就因为皇太子是武修,总是挑刺。
韩红玉灭了红烛,在暗夜里摸索着玉珠子,统共八十一颗,每日在睡觉前,她一面听广播,一面将八十一颗玉珠子寻回,用丝绳穿好即睡,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华皇已经很多年不踏入她的宫门了。
韩红玉所出的皇子在八岁时就拜入器宗做弟子,这一去,还是二十岁时回来过一次,韩红玉抱着他哭着笑着说了一大堆,许是厌烦了韩红玉,又或是觉得这个生母太过世俗,太过计较恩怨,他之后再没有回来。
韩红玉所出的公主嫁去了天音国,和亲当了王妃,一年之中,每逢韩红玉的寿辰就能收到公主的家书,不过是送些寿礼,再说她在天音国的近况,叮嘱韩红玉保重身份,旁的话也就没了。
青霜在华京城上空滞留一个时辰,回到两界山附近。
*
雁城,天色将明未明时,是一日中最安静的时候。
韩清玉提着水桶起来,她得赶去打水,再晚打上来的水就是昏浊的,两个儿子大了,一个被她送去宗门学艺,反倒与她生疏不相认;小儿子虽在跟前,却只听其父殷洪的话。她与小儿媳关系不融洽,被殷洪赶到雁城的老宅子居住。
来了就来了,连个下人婆子都不给,什么都得她自己操劳。
几十年下来,修为没进,虽瞧上去三十多岁,可她的心早已迟暮。
年纪大了,夜里做梦时,梦到的亦是做姑娘时的情形,梦里有韩清音、青霜,她与她们闹着、笑着,更多的时候都梦见自己在青霜的阁楼里玩闹。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陷在梦里再也不要醒来。
她刚走出殷家老宅门,外头闪过一个身影,吓了她一跳:“韩清月,你……”
韩清月头上裹着一张头巾,露出一张苍白干枯的面容,能瞧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姿容来,“清玉,我没地可去了,你……你能不能让我住你家。”
“韩清月,你疯了不成,就你的身份,我让你住我家,我家二郎、二郎媳妇知道了还不得我闹,当年就是因为你,我二郎原本能娶个将军嫡女,结果……就因你是暗女昌,只能娶个庶女为妻……”
韩清月的名声不好,连累着韩清玉也被人小瞧。
韩清玉是贪灵石,没少帮韩清月介绍客人,这些人一旦晋级了,翻脸不认人,早前只要武宗以下的修为,只要借了韩清月的体质都能晋级,后来也只有武师以下修为的人才用,而今更是不中用了,也只武徒身份的人才能得用。
武徒身份,大多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少年郎,这么年轻的儿郎,谁愿意碰韩清月,还不得恶心死,但凡武徒级别的,只要自己努力努力,晋级不在话下,谁愿意花灵石找韩清月。
韩清月曾被韩鸿卖过,也被韩清玉当成赚灵石的摇钱树,甚至后来连韩鹏之妻姬氏也利用过她给武神世家的公子们晋级,久而久之,韩清月在两界山还略有些薄名,只几十年过去,她早已是昨日黄花,无人问津。
“韩清玉,这么多年,你没少利用我赚灵石,如果不是我,我家能在雁城置下一份家业,还能喝奴唤婢……”
“喝奴唤婢?我有么?”
儿女都是债。
殷洪瞧不起她,幼子也看不起她,可他们却忘了了,没有她韩清玉,他们哪来的这份体面家业,最大的三进院子给了他们住,奴婢也给了他们使,就连在雁城置的杂货铺、田庄也都是他们扭着打理权。
老了,老了,反倒要受这些气。
韩清玉厌恶地摆摆手,“你也别缠我,要说我利用你赚灵石,那是早些年的事,自我家二郎说亲到现在,也有二十来年了,我可没再利用你。你是跟韩鸿他们住一块的,好歹也是你帮衬他和凉氏、徐氏拉扯到几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快别说了,他们一家全都没良心、忘恩负义的,就该下地狱,我替他们赚了多少灵石,家里住的大宅子、家里的田庄、店铺,还不都是我帮忙赚来的,可现在,那些兔崽子嫁人的嫁人,娶妇的娶妇,日子过好了,见我老了赚不来灵石,就拿来着棍棒赶我……”
韩清玉叹了声“真是债哦”,“你也瞧见了,我现在为了一口清水,还得起大早自己取水,我就这处老宅安身,你去旁处罢。”
“韩清玉……”韩清月拦住了韩清玉的去路,“好歹我们姐妹一场……”
“少说姐妹的话,战王府的姑娘要么极尊,要么极贱,你我就是贱命,你再拦我路也没用,二郎两口子每月只送我一人的口粮来,我自己也将将够使,哪有余粮养你。你养了韩芸、韩英几个近三十年,也该他们回报你了……”
韩清玉不客气一把推开韩清月。
韩清月不妨,重重跌落在地。
晨曦着一个男子的影子落在面前,韩清月不假思索,脸上洋出灿烂的笑,“客官可是找奴家帮忙晋级的?”
抬眸时,出现一张中年男子的脸——刘京。
即便过了多少年,韩清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刘京的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男子,蹙着眉头一脸嫌弃状,其中一个揖手道:“京伯父……”
这个妇人在两界山人族里头的名声可不大好听,是被战神世家驱逐出门的暗女昌。
刘京问:“我府里还差一个倒夜香的婆子,你若能做,可去天华军先锋营主将刘府。”
韩清月厉喝一声:“刘京!你要睡就睡,可莫这等折辱人……”
刘京摇了摇头,“原来……你到了今日也不知悔改。”
“你让我悔改什么?当年要不是你作贱我,我会被慕容澈瞧不起……”
“瞧不起你的,是你自己;作贱你的,也是你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