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望着醪宏远,正色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或者是你觉得这些事情,太过轻微屈了你的才干,觉得不屑为之?”
醪宏远摇头苦笑着解释道:“不妥倒是没有,不屑亦是不能。我醪宏远本就一介书生,恨不能持上三尺剑,马背建功业!能为这些勇猛殉职的原阳兵士,做些身后告慰之事,本是是应该为之,可我却怕这种事情,也是轮不到我来做啊。”
他言语之中,透漏出无尽的沮丧,显然是这些年一心求仕,却是四处碰壁,对他的打击不轻。
大胡子一笑,伸手招呼过一名兵士。吩咐几句,兵士早从内堂抬过一张案几,如其他人般放在醪宏远身前。
醪宏远终于露出诧异之色,觉得这个大胡子,有些深不可测起来。
伊始见面,醪宏远觉得大胡子不过是个粗人,可看他做事干脆利落,这里的人竟又都听从他的吩咐,原来此人在呼和浩特城中,权利却还真是不小。
醪宏远本就是放荡不羁的性子,见到大胡子不说其出身,他也是不想多问,坐下来查看起堆积如山的文案。
醪宏远坐下,自是有人前来讲解,醪宏远只是听了一遍,已经是做得井井有条。醪宏远本是出身寒门,知道百姓的疾苦,明白自己是为殉难兵士做事,更是竭尽心力,甚至连酒都忘记去喝。
他做事很是迅疾,一人做事的效率,竟然抵得上周围的数个,可他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询问安抚,整顿安置,无不处理得干净利索。
等到醪宏远感觉口渴之时,这才下意识的去取酒葫芦,只想润润喉咙,可当他抬起头来,才察觉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那大胡子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
疑惑地缓缓摇了摇头,醪宏远倒觉得到了原阳治下后,今日这件事情,却是最为奇特,可见到脚边有着一坛没开封的酒液,饭菜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心中却是升起知己之感。
无论大胡子此人如何,可就是这坛子酒,就已是让醪宏远心生感动。
其实他还有件事情,未曾对大胡子说及。当初去李斯府内自荐之际,别人都是肃然前往,只有他一身打扮潦倒,落魄不羁却还带个酒葫芦,李斯本就年少之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对他大为不满。
对于世俗之见,醪宏远少有放在心上之时,做事更是按照自己地想法,是以才学过人,做人却是甚为失败。
见到大胡子让自己做事,却还不禁止他喝酒,只凭这一点,就让醪宏远心情舒畅。
草草地用过饭菜后,醪宏远继续处理安置工作,等到夜半的时候,才总算告一段落。
醪宏远并不觉得劳累,有人请休息,说是房间早就准备妥当。
来到房内,见到房间虽是略显简陋,可应用之物却是一应俱全。
醪宏远坐在床榻前,头一回没有惶惶之感,喝了几口酒后,铺下纸砚,借着油灯下昏暗的光线,又开始整理起安置工作的弊端错漏之处。
这些事情并没有人吩咐他去处理,可他下意识的觉得,大胡子有些能耐和本事,自己若是提及问题所在的话,多半他能够令此地之人进行改善。
他内心深处,对这些护卫家园而死的兵士,甚为敬重佩服!眼下能问他们做事,一方面是为了对大胡子的诺言,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求己心安。
可大胡子第二日并没有前来,一连十几日,他都在处理安置地工作。等到醪宏远忍不住要起身出门时,却有兵士迎了上来,客气地问道:“醪先生怎么了,可是不耐此地的事情了吗?”
醪宏远摇头,苦笑着道:“并非如此,只是我离开客栈甚久,总要和他们打个招呼,免得被人误会,说我是逃店而遁之人。”
那兵士听后,微笑着答道:“客栈那边的事情,早已有人为先生办妥,不劳您来挂牵。”
醪宏远听了心下不愤,狂意更是上涌,冷着声音说道:“你们是要把我软禁在此处不成?”
那兵士客气地摇头,陪着笑说道:“醪先生千万别误会,我们只是想问清楚醪先生去了哪里,到时候也好有个交代,若是你想去游玩的话,我们绝不阻拦。”
醪宏远四下望了眼,叹息着摇头道:“在下虽是一介寒生,却也知道良心二字。”
他回转座位之上,继续拼命做事,一连又是数日,等到所有的事情,暂且松缓地时候,他这才叹了口气,正忖度着大胡子到底是谁的时候,爽朗的笑声传来,大胡子竟然再次出现。
醪宏远又惊又喜,慌忙站起身来,抱拳道:“朋友,我正盼着你呢。”
大胡子眼中露出欣赏之意,点头赞道:“先生可是对此地、此事不耐,所以等我到来?不过先生一诺千金,实在是让我佩服万分。”
醪宏远听后,却是怫然不悦地道:“朋友,就算没有承诺,能为阵亡将士做些事情,也是我的本分之事。我盼朋友前来,不过是想将这些时日,发现的纰漏改进之法,告于朋友,若是您方便的话,请将这些转达给负责的官员。”
他递过来厚厚的一沓手稿,大胡子接过,见到字字端正,极为用心,不由微笑的拍拍醪宏远的肩头,赞道:“好一个醪宏远,并没有让我吕不韦失望!”
醪宏远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什么,你,你就是吕侯,吕不韦?!”
醪宏远偶尔闲暇的时候,也曾猜测过大胡子的身份。
他也曾想过大胡子,可能是认识原阳治下的官员,也曾想到大胡子可能是这里的主事,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这大胡子竟然就是吕不韦!
对于吕不韦这个人,醪宏远向来只有远观的份,人家是地位尊崇的吕侯,原阳治下高高在上的存在。每次醪宏远见到吕不韦的时候,都是如潮的人流跟随,吕不韦骑在比骏马还要出色的驴背上,俊朗丰仪,让醪宏远自叹不如。
知道吕不韦要为原阳招贤选士,难免瞧到了自己的希望,只是投文无音之后,又遭到李斯的鄙夷,只觉得这纳贤选士,其实与其他诸侯处的法子,是换汤不换药,对于寒生而言,那不过是聋子的耳朵,一个摆设而已。
吕不韦本就名震天下,更有传闻说他,本就是大周圣贤吕尚子孙,乃是正宗的齐主后嗣。
醪宏远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他呼朋唤友,可看起来他不但和吕不韦称过朋友,而且还一起喝酒吃肉,聊天谈笑。
饶是醪宏远狂傲不羁,也是一时间如在梦中,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真的是吕不韦?!天子亲封的吕侯,原阳之主,呼和浩特之王?”醪宏远忍不住再一次问道。
大胡子当然就是吕不韦,醪宏远不知道吕不韦做事的特点,其实吕不韦做事,向来是干净利索,却也谨慎非常,所有的考察并非是事出无因。
醪宏远通过了考察,吕不韦这才前来见他,如果醪宏远有稍许的不耐,这个大胡子自然也就消失在空气之中。
见到醪宏远的疑惑,吕不韦微笑着道:“吕不韦没什么了不起,他本是一卖酒人家的子弟,风云际会才能顺时而起,我犯不着来冒充他。醪先生,麻烦你将手头的事情交接一下,我要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吕不韦伸手招过一名主事,醪宏远为其耐心讲解起自己的改进之法。短短的十几天功夫,他已经由一个学习者变成了带头人,变化端是不小。
吕不韦没有丝毫不耐,只是坐下来倾听,他现在实在有些忙,不过为了醪宏远这个人才,浪费些时间却还是值得的。
他觉得醪宏远是人才,并非凭借什么记忆中的经验,而是凭借他自己地判断。
吕不韦知道自己渐渐的转变,记忆中的历史并不可靠,或许只能供他暂作参考,他现在只是经过自己的头脑和见识,进行分析判断。
醪宏远干净利索的讲解了手头上的工作。听者连连点头,等到讲解完毕,吕不韦起身出门,醪宏远快步跟上。
“其实我最近有些忙……”吕不韦突然说道。
醪宏远并不觉得吕不韦夸大其词,点头道:“吕侯是一方诸侯,日理万机,竟然还有闲暇看我,实在让我感激万分。”
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怀疑,总觉得大胡子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丰朗的吕侯,有着不小的区别。可他又真想相信此人就是吕不韦,这人若是吕侯的话,自己还有些入仕的机会和希望。
“其实要说公文嘛,我倒是少有处理。”吕不韦微笑着道:“韩非、李斯他们处理起这些,比我要得心应手。而且在明年春季科举之前,现在也已是招募了不少贤才高士,政务之时,我却不用太过考虑。”
醪宏远点头说道:“吕侯说地不错,事必亲恭是为臣之道,并非为主之行。”
“哦,醪先生这话,却与我的想法一模一样,我也是一向如此认为的。”吕不韦边走边谈,继续说道:“我见醪先生留在李斯处的文章,很是广博,完全不似任何一宗一派之学,却还都略有借鉴。不知醪先生是何宗家学派之人?”
醪宏远止步,吕不韦感觉到他的动静,扭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醪宏远望着吕不韦半晌,才亢声道:“醪某非是任何宗家学派之人,却对所有宗家学派之宗旨,都是略有涉猎,粗知其一二。我认为他们说的都有其道理,却又并不全对。相互之见,可为借鉴,并可互补,只有并行并用,才会达到治世的目的。”
吕不韦听之,心中甚为喜之。这醪宏远之言,与自己是不谋而合。治理天下,单纯的凭一种学说,那是根本治理不好国家的。
墨家的教,是很不错的治世之道,但天下难免会有大奸大恶之人,对于这等恶人的仁,却是害了其他的良善之民。这时就需要依靠法家的刑,刑法面前,必可令其奸恶之人,变得畏手畏脚起来。但刑法太过严厉,就变成了苛政酷法。这时却又需要儒家的仁,来进行调和。
“醪先生,你的想法甚和我的心意。我收弟子之事,恐怕天下早已传遍,但却无人知道,我这宗派却就是名为杂家。何为杂家?自然是融合各家之所长,取其精华,去其糟厝,成我之法来治理疆域之事。”
醪宏远听了吕不韦的话,振奋地道:“吕侯英明,若是吕侯此道得成,原阳治下百姓之福,他日天下万民之幸。”
“你不用太过兴奋,我如今也只是有其意向而已,”吕不韦笑着摆手,继续说道:“说是一回事,可真正要实施起来,还是很有难度呀。”他望着远方,轻叹一声。
这一刻醪宏远发现,吕不韦与其他诸侯的迥异之处。他们看起来极其的不同,其根本在于,吕不韦不只是一位诸侯,更是一位有着高远理想,寻觅治世良方的学者。听着吕不韦的这声轻叹,就已经让他心弦悸动。
他知道,这种叹息是对世间万民,对天下苍生的怜悯!
“其实你没有被任用,本就是受到学说的影响,你不修边幅,而且嗜酒如斯,李斯怎能待见于你。如今韩非与李斯,少年而治理诸多之事,实在也是呕心沥血。但他们本就出身于孙氏之儒,讲求的是礼学。”吕不韦沉声道:“而且他们开始,本是帮我带军,是由管束士兵,进而管理百姓。难免会把军法带到民法,以法治民,已成为他们内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等到他们两人思想成熟之后,只怕法家要在他们手上,再次发扬光大了。”
醪宏远连连点头,说道:“吕侯说的极是,我确是差了礼节与礼貌,礼数却很是不周。若非吕侯今日点明,我却还是蒙在鼓中,不知其原委,实在是查点就将抱憾终生啊。”
吕不韦微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头,说道:“算了,这件事上,你、我、李斯都有错误,就此掀过去吧!你暂时先在我呼和浩特,内政司中任职如何?”
内政司,这地方醪宏远却是知道,这乃是原阳治下,所有政令发出之地。是吕不韦集团的文臣办公之处,与其左侧的兵马司齐名,是吕不韦的文治武功之所。
但吕不韦说得很是含糊,并未说明让自己担任的职务,这让醪宏远有些糊涂起来,吕不韦却已经带着他宏远来到了王宫右侧的内政司前。
见到陌生两人前来,早有王宫侍卫谨慎上前,查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此乃官府重地,不得擅入!”
吕不韦伸手在脸上一抹,大胡子已经到了手上。
醪宏远眼前一亮,见到吕不韦双眉如刀,目光炯炯,脸上线条刀削般硬朗,不由暗喝了声,好一位风情万种的吕侯。
方才的吕不韦是随和,看起来不过是市井间的豪侠,可此刻的吕不韦抿着嘴唇,肃然之色沛然而出,看起来贵不可言。王宫侍卫见到吕不韦的真容,慌忙跪倒道:“参见吕侯,卑职不知是吕侯大驾亲至……”
“免礼。”吕不韦摆摆手,淡然道:“不知者不罪。”
侍卫退到两侧,吕不韦却是径直前行,一路上侍卫纷纷跪倒,醪宏远虽是性子张狂,可也似踩在云端般,如坠梦里。
早有侍卫去通知大司空和大司徒,所以郭纵和李斯,很快就已是迎了出来,大礼参拜道:“吕侯驾到,下官有失远迎,万请吕侯恕罪。”
李斯起身时,斜睨到一侧的醪宏远,眉头皱了皱,现在心中依然对其,很是有些不待见。但却见他是与吕不韦同来,心中不由感觉万分困惑。
虽然他府邸之内,每日接见的求职之人多不胜数,但李斯却还是记得醪宏远的,只因为醪宏远本身豪放不羁,去自己府中打算自荐,还能带着破酒葫芦的人,千百人中也只有醪宏远一个。
吕不韦摆手让两人起身,一切举止从容不迫。他不需要华丽和场面,那等外部因素来显示威严,他只要治下百姓的认可已是足矣。
走到司内的路程,并不遥远,可醪宏远跟着吕不韦走下去,却觉得身前的背影,越来越是高大,压抑得旁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非他和吕不韦一路行来,自己真地要怀疑,和他喝酒地那个大胡子,是不是真是眼前的这个吕不韦!
吕不韦是原阳势力的绝对领导着,是真正的权力之巅,内政司的大小官员们,都是过来参拜一番。醪宏远并不施礼,一是不习惯,二是有些茫然,倒显得很是鹤立鸡群。
吕不韦不以为意,也并不去斥责。
“李大司寇,这人你可认识?”吕不韦指着醪宏远,笑着问道。
他的声音很淡定,让人听不出其真实的心意。
李斯倒也不惧怕,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道:“此人叫做醪宏远,楚国巳阳人士,曾去我府中自荐过,斯尚还记得此人。”
李斯可是地道的战国名臣,才学与见识那是一等一的,若是没有这份记忆力,如何可以名留千古。
吕不韦点了点头,脸色很是和蔼地道:“李大司寇,对醪宏远的评定,你可曾做过?”
他转身对醪宏远解释道:“这是我与四位大公文臣,私下制定的规矩,只要是上门自荐之人,必须在三天内做出品评,合格之人统一交给韩大司马,考察试用三个月后,再由其表现决定是否留用。”
PS: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兄弟姐妹们的支持!
很郁闷地说,改版了不会弄了,憋屈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