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史湘云来到荣国府的时候,赦大老爷已经坐在养心殿的暖阁里,眼巴巴地瞅着宇文祜,等着他给自己出主意了。
“她既然是因为诰命的身份,能够进宫求见后妃们,想着借这个机会给你添麻烦,那事情还不简单?”宇文祜挑着眉看过去,语气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她的依仗既然是诰命身份,那就撤了她的诰命便是,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赦大老爷本来是满怀期待的,闻言登时冲着祜祜翻白眼,气恼道:“你说得轻巧,那诰命身份是那么轻松便能废掉的吗?她一个后宅的老太太,能犯下什么大罪过,将好好的一品诰命给玩掉了?便是祜祜你出手,若是没个正当的理由,怕也发不下圣旨去。”
“怎么会没理由,找呗。”宇文祜不满地敲了他脑门儿一记,虽并未舍得下力气,却还是惹得大老爷捂了额瞪眼睛。他才好笑地帮着揉了两把,道:“你家那老太太是个什么人物,你还能不知道?当年借着贾、史两家的势,她手底下能干净得了?也就是这几年,贾、史两家都败落得可以,她又上了些岁数,这才收了手罢了。”
“陈年旧账虽然不好挖,但只要盯住了那关键的人,总能逮住她的小辫子。”宇文祜见贾恩侯仍是一脸的懵圈,没好气地又敲了他一记,道:“罢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从小儿就是个没成算的,到现在也长进多少。行了,这是我给你办去,你只管等着看戏吧。”
一听见这话,赦大老爷登时改了方才的脸色,眉飞色舞地狠狠点头。老爷他其实根本就不是听不懂,不过是嫌事情麻烦,想赖给祜祜去办而已。看看,果然还是老爷他了解祜祜,都不用再三再四地求告,一个脸色摆出来,立时就义不容辞的帮忙了。
这才是好朋友、铁哥们儿啊!
宇文祜见他这样,心里是又气又笑,逮着那光脑门儿敲了好几下。他怎会看不出这家伙的把戏,不过是不愿看他为难罢了。毕竟,贾史氏不是赦赦生母的事,并不能放到明面上去说,他若是亲自对付自己亲娘,落在旁人眼里是大义灭亲还是狠心绝情就难说了。
“对了,昨儿南边才传回来信报,说是咱们的船队就快回来了。如今已经到了南洋一带,最迟月底定能回到宁波。还别说,他们竟还真的找到块新大陆,这是传回来的收获清单,你瞅瞅如何。”说完了私事,宇文祜便取出一只匣子,里面放着本厚厚的簿子,将之递给了赦大老爷。
大老爷闻言便两眼放光,抱着那簿子就不放手了。这一回,他们的船队去的可不是西洋,而是更为遥远的,那块还没被发现的新大陆啊。老爷他也只是粗略地画了张海图,让船队去碰碰运气,却没想到他们竟干成了,真是了不起啊!
不过,赦大老爷也未免有些患得患失,抱着簿子不敢打开,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追问,“真的?真的找到了?会不会是找错了地方啊,那地儿挺远的,得要穿过整个大洋呢……”美洲大陆啊,那地方好东西可不少,若是真被他们找到了,哪还轮得到西洋人去殖民。
“应该没有错,单子上的描述给你说的十分相似,你曾提出来的一些东西,单子上也列了上去,还画的有图例,你且瞧瞧是不是的。行了,快打开看吧,就算不是你说的那地方,这回的收获也大得很,不会亏了的。”宇文祜瞧着好笑,把那簿子从贾赦赦手里抠出来,翻开了摆到他眼前。
而这个时候,赦大老爷已经旁的什么事情也顾不上了,眼睛里、脑子里就只剩下这簿子上的东西了。一本足有四指厚的簿子,老爷他足足翻了三个多时辰,便连午膳都给耽误了。等他终于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的时候,嘴里只念叨着一个字,“饿……”
赦大老爷埋头于簿子,宇文祜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批阅周折,暖阁里除了他俩就再没有旁人了。此时听了那少气无力的声音,笑了两声后,扬声吩咐道:“摆膳吧。”
即便贾赦赦仍没看完,宇文祜也打算叫他咱歇一歇了,如今这时候都快该用晚膳了。不说贾恩侯,便是他自己都饿了。
虽然心中满是兴奋之情,但赦大老爷还是秉持着“食不言”的风范,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之后,才端着茶碗,迫不及待地向宇文祜笑眯了眼睛点头,“祜祜,祜祜,是真的,真的是那儿,真的是,真的啊……”
听着他这样的语无伦次,宇文祜也不由得心中狂喜。在没得到赦赦这样的肯定之前,他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这心里却一点也不松。如今听赦赦这样笃定了,才算是放下心来,对那块他从未踏足过的大地,有了极大的期盼。
“祜祜,不说旁的,单是将这几样作物移植过来,咱们庆朝便能做到百姓无饥馑之忧啊。还有这个,这个是橡胶树,能……”赦大老爷已经奋.亢起来了,一把推开挡在两人中间的炕桌,手脚并用地蹭到宇文祜身边贴着,举起那簿子口沫横飞地为他讲解。
宇文祜听得十分认真,不时还将一些疑惑问出,勾得赦大老爷更是滔滔不绝。两个大老爷们儿对着一本簿子,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捧着的是那啥呢。
直到宫门都要关了,怀大总管看不下去了,轻手轻脚地进到前来,给他们各递上一杯茶水之后,才劝道:“主子,这会儿天色已晚了,荣侯若是再不出宫去,这宫门都要关了。咱们这地方,也不好留侯爷一个外男啊。再者说,您明儿还得上早朝呢。”
“哦,天色确实不早了。”宇文祜晃了晃有些发涨的脑袋,他今天接受的新鲜信息实在有点多,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他呷了口茶水,向着大老爷道:“恩侯,不如你今儿就歇在这儿吧,明儿同我一起上朝,等回来了咱们接着说。好不好?”
当皇帝陛下那带着上挑的尾音重出江湖的时候,赦大老爷已经别无选择,根本就没过脑子地答应了一声,“好。”直到怀大总管幽怨地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答应留在宫里了。这很可怕的好么,当然更可怕的是……老爷他居然答应明儿去上早朝了,明明都已经告了假的啊!
“主子,这……这不妥啊。”见贾恩侯只是瞅了自己一眼,就又自己发呆去了,怀大总管差点没飞一脚过去。这货不是给他添麻烦嘛,自个儿一个外男不知道避嫌啊,还留宿宫中,不怕被御史抓着把柄往死了弹劾啊?!方才那一眼,他还当这货有点儿眼色呢,果然是他太高估这货了。
“有什么不妥的,养心殿又不在后.宫的范围,外面又守备森严的,恩侯还能乱跑不成?你若是不放心,那就让他跟朕睡一块儿,由朕亲自看着他,还能祸乱后.宫不成。想当年,他又不是没在宫里睡过,那时也有十几岁的年纪了,没什么不放心的。”
宇文祜对留宿贾恩侯倒不担心,左右如今这养心殿铁桶一样,也不怕有什么消息外泄。他今儿个不愿放赦赦回去,也是心中因那块大地的事情太过不平静,竟有些担心将人放回去了,等明儿就成梦幻泡影了。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得,一个两个都是劝不听的,他这做奴才的还能有什么办法?怀大总管冲着已经在打瞌睡的大老爷暗哼一声,满怀悲愤地为两位爷张罗去了。
即便养心殿已经被宇文祜围得铁桶一样,赦大老爷留宿养心殿的事情仍旧叫一些人知道了,这其中就包括太上皇老圣人和八王爷。这倒不是八王爷有多神通广大,实在是紧迫盯人的成果。自从上回感叹过读书的时候没有赦赦伴读,八王爷便命人盯着赦大老爷了。这一日大老爷进了宫却没出来,自然有人将此事禀报给八王爷。
大明宫里,老圣人是知道个大概的,摇着头气骂道:“两个臭小子,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了?养心殿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帝寝宫,竟然留宿外男,生怕皇家的名声太好听是怎么的?去跟老四说,日后他要是再干这没头没脑的事儿,别怪老子对他动家法。老子虽然不在其位了,但总还是他老子呢。”
“主子您消消气,圣上留荣侯在宫里,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不一定。昨儿那边的船队不是来了折子,说不定是圣上同荣侯商量后面的事呢。叫奴才说啊,您也该去过问一二才是。”戴权在一旁赔笑着劝道,说话间不着痕迹地瞅着老圣人的神情。
老圣人闻言忽然就平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戴权,问道:“袋子啊,你跟着朕有多少年了?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朕六岁的时候将你收到身边,到如今已经近六十了啊。这么多年来伺候在朕身边,你也辛苦了。”
戴权的身子猛地一顿,背上登时出了一层冷汗,只脸上的神色不见稍变,笑眯眯地道:“主子,瞧您说的,能伺候您那是多大的福气,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主子体恤奴才,奴才虽是伺候您的,可底下也是有小的伺候着呢,能辛苦个什么?”
“那便好。”老圣人笑着应了一句,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仍旧催着人往养心殿去,将他的话传给宇文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