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龄侯府,侯夫人李氏的上房里,方才前往荣国府送东西的婆子,坐在李夫人身前的绣墩上,绘声绘色地为她描绘在荣府的情景。
“太太您是没瞧见呢,咱家那位姑老太太,那个脸色儿哟,简直都能滴的下水来。奴婢只刚传了您的话儿,那老太太当场就翻了眼睛,要不是有个丫鬟机灵,冲过去当了个垫背,怕就要摔个大马趴呢。哎哟喂,当时那个场面啊,简直乱得一塌糊涂,那么些人都围着姑老太太,却连个去叫大夫的都没有呢……”
李夫人闻言脸上带着笑意,却还是斜了那婆子一眼,口中斥道:“你这奴才,嘴上胡沁些什么呢?姑老太太是什么身份,身边又有儿子、儿媳妇、大丫鬟们伺候着,怎么会跌个大马趴呢。这话要是叫外人听见了,还当是咱们侯府没规矩,倒说起长辈的闲话来了。”
“不过……”说着,李夫人略微一顿,便话锋大转地低声道:“不过这其实也怪不得咱们侯府啊。不说别的,光是他们家建那省亲别院开始,算算都从咱们侯府伸了多少回手了?起先侯爷跟我看在两家亲戚的份上,给了也就给了,只当是全了亲戚情分。可他们家倒好,还没完没了。”
“到如今,这园子都已经建成了,竟还把主意往侯府上打,简直就是其心可诛。以往,我倒是见多了向着娘家,从婆家往娘家搬东西的,到了她那里倒好,都快要将娘家当成婆家的库房了。这也就是公公婆婆都不在了,欺负我们这些都是小辈的罢了。”说这话的时候,李夫人虽然没有点名,但任谁听见了都能明白,这说的就是他们侯府的姑老太太贾史氏呢。
李夫人的牢骚还没发完,又接着低声嘀咕道:“他们家在宫里那位,便是能出宫省亲又如何?那可是位太妃娘娘,便是得了老圣人一时的宠爱,还能生出个皇子不成?即便是生了出来,那又能如何呢?今上的兄弟还少了?都这样了,也不知他家整日里显摆的是个什么,回回儿都把宫里的娘娘挂在嘴边儿,不知道还以为是被今上受了的呢。”
这话说到最后,便有点儿酸了。李夫人的娘家也曾送女儿进宫参选,只不过并未能留在宫中,如今瞧着荣国府的大姑娘有了名分,虽然是个太妃,可到底也是上了宗室玉牒的人物啊。
“太太,等会儿几位姑娘便该来请安了,您看是不是准备些茶点?”见自家太太越说越有些出格了,贴身的嬷嬷趁着空挡,赶忙插了句嘴道。太太说荣国府老太太到无所谓,左右那老太太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但若是涉及到了宫里的人和事,那便有些不妥了。
“嗯,也是到时辰了,快去准备些易克化的小点心,二丫头、四丫头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容易饿的。”李夫人也知道自己有些口无遮拦了,便顺势止了方才的话头儿,张罗起女儿们的宵夜来。
保龄侯府如今有三位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都是李夫人所出,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平日里宠爱得紧。另外一个便是史家大姑娘,名叫湘云的,乃是保龄侯早逝兄长的遗孤,生下来便是父母双亡,自幼被养在侯府里。既然不是亲生的,侯爷夫妇俩自然说不上多其有多疼爱,不过是平平安安养大,日后再出份嫁妆嫁了便是。
正说话间,三位姑娘都带着丫鬟过来了,一时间上房里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史湘云瞧着两位妹妹一人一边儿,依偎在亲娘.的怀里撒娇,眼神不由得微暗,心中凄苦不已。若是她的父母还在世,她也能如此腻在父母膝下承欢,享受着父母对自己的疼宠和宠溺吧。更甚者,这祖传的爵位也轮不到二叔,她父亲才该是保龄侯爷,她便是侯爷的嫡长女,怎会想如今这样,落得个不上不下的身份。
李夫人虽是同两个女儿说笑,可也没忘了史湘云,只是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对上的正是一张拉长的脸,登时心里便不痛快起来。但这毕竟不是亲闺女,她也没心思苦口婆心地去教导,便干脆移开视线全当眼不见为净。
当年,她也不是没教导过云丫头,毕竟是侯府出来的,若是日后嫁人闹了笑话儿,受连累的还是侯府,是她的亲闺女。只是,这丫头是个有脾气的,一个忠言逆耳便使起性子来,二话不说地便往她姑祖母那儿去,倒让她这做叔母的落埋怨。是以到后来,李夫人干脆不管她了,爱咋咋地。
“太太,听说今儿派人去了老太太那里,可有什么话儿带回来?前阵子那府上建省亲别院,忙活得很,我也没敢去扰了老太太的正事。算一算,倒是很有些日子没去了,怪想念她老人家的。正好听说那边的园子已经建好了,我便想着咱们是不是择日过府去,说不定还能抢在太妃娘娘前头逛逛那园子呢。”史湘云坐了片刻觉得无趣,不由向李夫人提议道。
因着省亲的事,她都有快一年没去过荣国府了,在这侯府里呆得都快发霉了。整日不是女红刺绣,便是女戒女则,一点儿自己的空闲都没有。哪比得上去了荣国府,上有老太太宠爱着,下有姐妹们陪伴着,更别提还有个爱哥哥,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什么的。以往吧,还有个林黛玉跟她争宠,更是抢了爱哥哥不少关注,可如今她不是回了林家嘛。
李夫人闻言看过去,便瞧见云丫头变了脸,笑得落落大方的,不由心里膈应。她也勾了勾嘴角,便算是笑了,道:“大姑娘这话可不该说,那园子本就是给太妃娘娘建的,咱们这些外人是什么身份,又怎敢抢了太妃娘娘的先。你如今这年岁,可不是童言无忌的时候了,若是说话上没个分寸,怕是这一家子都要吃挂落呢,可得注意着些。大姑娘,你说呢?”
史湘云被说得笑脸一僵,忙站起身来,低着头福身道:“太太教训的是,是我说错话了,日后当然不敢再犯。”嘴上虽然认错认得痛快,但史湘云心里都要怄死了。她不过是开了句玩笑罢了,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的嘛?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这好叔母才是个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呢。
“嗯,既然知错了,我只盼着你真的能改才好。”李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忖这丫头倒是学乖了,竟也不跟她顶嘴,又道:“那边儿的园子虽然建好,可离着太妃娘娘归省的正日子也没俩月了,中间恰好又赶上过年,想必仍有许多事情要忙。这不,才还来侯府借摆设玩意儿呢,我就叫人送了箱器物过去。是以,咱娘儿们还是不去凑热闹,给人家添麻烦了。”
最后一句,李夫人是对着自家两个女儿说的,见她们乐得点头,不由也笑得开心。也不怪她的孩子们不愿去荣国府,同样都是内侄孙女儿,姑老太太那边的对待实在天差地别。史湘云到了那边儿是个宝,她的宝贝儿去了倒像根草了,爱往她家去才怪呢。
尚不等史湘云变脸色,李夫人又道:“不过,若是大姑娘想去倒也没什么,想去便去吧。那边儿你是常来常往的,便是去了住些日子,也不用额外准备什么。姑老太太素来疼爱你,你又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想必瞧见你便能高兴不少呢。”
虽然过程不太愉快,但到底达成了最终目的,史湘云也不耐烦再坐下去,笑着跟李夫人告退而去。她这回去了荣国府,便没打算很快回了,定要等到见识了太妃娘娘省亲的盛事才行。这么一来日子就长了,还得在那边儿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少不了,可没空跟她的好叔母置气。
“母亲,瞧大姐姐那样子,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是姓史,还是姓贾了呢。”史二姑娘目送大堂姐离开,转向她母亲撇撇嘴道:“您还不知道她怎么败坏您呢,我不过是偶尔去一趟荣国府,便听见有小丫鬟议论您,说您苛待于她,整日里押着她做针线,要做到三更半夜的。哼,当我不知道呢,她是没少做针线,可她是给谁做的啊?还不是她那个什么爱哥哥,丢人现眼的!”
“别胡说,她到底是你堂姐,又是在咱们府上长大,若是坏了名声,少不得连累你们两个。”李夫人也知道史湘云没少说过她的坏话,是以只等女儿抱怨完之后,才面色淡淡地斥了一句。
她搂着两个女儿,目光望向史湘云离开的方向,嘲讽地笑道:“这一回她往那府上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得着个好脸儿呢。今儿,咱们史侯府可把你们姑祖母气得不轻,这时候冒出个姓史的撞上去,谁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我就怕啊,早上刚把人送过去,转眼人家中午就把人给送回来了。”
史四姑娘还不怎么懂事,乖乖地坐在她娘怀里吃点心,史二姑娘却是听明白了,忙缠着她娘问是怎么回事。李夫人倒也没卖关子,低声将送玻璃的事给说了,听得二姑娘也笑弯了腰。
她的大堂姐哟,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了连累,不再招姑祖母的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