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师并没有被催眠过的记忆，一脸莫名其妙还不太服气，但流云一瞪眼，便吓得屁滚尿流逃窜了。
流云不敢再相信这个医师的药方了，暂时只用自己记忆里的土法子，物理降温。
而江口助左卫门，听说自己找来的庸医被赶出门了，赶紧慌张不已的来请罪。
流云没心情责怪他。
更多还是反思自己，对前工业时代的医护卫生状态，太缺乏戒心了。
十六世纪，乡村郊野，半吊子庸医出没，那不是太正常了吗？你还能指望有个经验丰富的三甲医院不成？
进一步想想，既然这是个怪力乱神的世界，或许本就不该求诸医学，考虑用超自然的治疗力量可能更好。
说到超自然力量——流云突然发现，刚才主动使用了那红色勾玉的超自然力量之后，身上有点疲惫，空气有点寒意。
这几年来，凭借超人般的体魄，他一口气奔跑十公里都不会累，穿单衣在雪地打坐就不会冷。
今日居然觉得疲惫和寒意？
想了想，只能解释为那枚红色勾玉本身的特点。
放任勾玉自行发挥施展功效时，不需要耗费任何精力，但相应的效果就没法控制。
以自己的精神力驯服这枚勾玉之后，就能使如臂指，收发自如，但每次使用会让自己变得虚弱。
之前那个绿毛山鬼，试图让勾玉融入身体，似乎既能随意使用，又不会额外花费气力，但推测多半也会别的后患。
疲惫和寒意大概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消失了。
但流云心中对此已经生出极大的重视。
将来若是与强敌较量的关键时刻，自己因为红色勾玉而稍有差池，就可能白白送命。
看来这玩意儿虽然有很强的蛊惑人心效果，却是不能滥用的。
可要是徒然得了件法宝却总是不用，心里不是憋得难受吗？
总得想个办法……
正在这时，速水清兵卫急匆匆地从横山城回来了。
骑马往返一共用了三个时辰左右。
那黄脸精瘦的前野长康也跟着来了——流云见了心想，这人堪称是横山城第一号工具人了，没什么大本事，但却包揽了细微末节的庶务。
两人进了佐佐木馆，来不及行礼，速水清兵卫便禀报说：“木下大人那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流云无心绕圈子，径直便道：“快讲！”
前野长康答到：“横山城里，本来有个从京都延请过来的高明医师，是得了曲直濑道三先生衣钵的高徒，但不巧前些天回乡探亲去了，这是坏消息。但好消息在于，医师走前留了三颗‘万金丹’在城里。”
流云听了感到十分不靠谱，正儿八经的药物，怎么会用这么浮夸庸俗的名字？
于是皱眉问：“万金丹是什么？”
前野长康答到：“是名贵药材熬制成的药丸，又专门请人施加了疗伤术法在上面。不是吹牛，什么病都能治。就算喝了鹤顶红，立刻服药也能延缓几个时辰毒发。市面上这药起码得十贯钱一枚，木下大人听说是您有需要，才让我送过来。不管您家夫人是什么病，起码可以压制几天。万一还不行，咱们再想办法。”
十贯钱一枚，是什么概念？
差不多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几十万块软妹币，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不吃不喝，都未必攒得下。
这价格，确实是堪称“神药”了。
然而“万金丹”这名字实在太浮夸，“包治百病”的说法也让人不得不起疑。
流云心说，不会是十六世纪的智商税吧？
不过，想来木下藤吉郎这种聪明人不应该轻易受骗才是。
犹豫片刻之后，出于对“历史名人”的信任，流云终究道了声谢，接过了那枚珍贵的药丸，独自来到卧房。
但没有立即让病人服用，而是先掰下极小一块，扔到自己口中尝试。
此时伊织的体温居高不下，估摸着怕是接近四十摄氏度，确实是急需医治了。
原本可能没那么严重，或许因为吃错了药，才更加恶化。
抑或那药方并没恶化，只是单纯没用。
总之几个时辰下来就变成了相当麻烦的情况。
大概是听见流云走进来的脚步声，伊织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了声：“大人……”
这娇弱无力的嗓音入耳，流云心里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
两辈子几十年加起来，都未曾有过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情绪。
流云故作淡然，微微一笑道：“没事，服了药，很快能好。”
伊织见了，却缓缓摇头：“您笑得这么勉强，妾身一定病得很重。”
流云顿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伊织脸上已是枯槁干燥，额头上汗水直溢，但却忽然笑了出来，幽幽道：“刚才……大人您眼中全是担忧自责之色，匆忙替妾身盖上棉被……当时妾身虽然浑身难受，心里却高兴坏了，只觉得……只觉得自父母双双离世，再未这么舒服过。作为一个女人，便是立即死掉，也无憾了。”
流云更加不知该说什么了。
心里莫名有点发堵。
十六世纪的女人究竟过得有多辛苦啊！只是帮你盖了一下被子，就感动得死而无憾了吗？
扶桑这个地方的武士阶层文化，在家庭伦理方面，想必有严重的问题。
作为一个钢铁直男，流云很有自知之明，觉得不可能是自己有多好，一定是同时代的其他男人做得太烂。
忽然他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坐到床榻旁边，握住了伊织的手。
仿佛是无意识的行为，都记不起是啥时做的。
伊织一脸满足地闭上眼睛。
这时，流云感觉到，刚才从万金丹上掰下的一小块边角料，吞下之后在自己体内确实起到了很正面的作用。
五脏六腑，血管脉络，似乎都稍微流畅了一点。
穿越到这个怪气乱神的世界后，流云拥有匪夷所思的武艺天赋，对自己身体的掌握和了解达到了超乎想象的级别。
他很确信，这不是心理作用，“万金丹”确实有点玄妙。
于是立即伸手去取——
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伊织娇小的柔荑牢牢握住。
她虽然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于是换了左手，从怀里拿出小布袋子装的“万金丹”。
然后流云对伊织说：“这是十贯钱一枚的神药，包治百病，你服下便能痊愈。”
伊织闻言半睁了眼，面色绯红，满是喜意，用力点了点头。
流云将药丸送入她嘴里。
粗糙的手指，插进软糯的双唇里，心里不由得一荡。
伊织温顺地张开嘴，任由流云深入。
接着又端了旁边小桌上的温水，助她吞服下去。
吃了“万金丹”，伊织复又闭眼无力躺下。
流云的右手被她抓着捧到怀里，不免触碰到不适合此时触碰的地方，但心头并没多少不该有的心思，反而一片宁静。
这神药，确实有点厉害。
只一两刻钟，伊织的体温开始逐步下降，冷汗也少了很多。
一个多时辰之后，估摸着便已经进入低烧的范围了。
伊织脸上再没那么难受，气色渐有好转，进入平稳的睡眠之中。
嘴角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只是仍紧紧握住流云的右手不放。
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的。
直到睡得熟了，梦里无意中翻身，才松开手。
流云方起身，给她捂紧被子，悄悄出门。
这时，天已到了傍晚。
外面大厅好几人焦急等候着。
流云说：“多亏万金丹，现在大概无碍了。”
众人各自松了口气。
江口助左卫门仍颇为自责，速水清兵卫则隐约有些骄傲。
流云对前野长康躬身施礼道：“今天可算承了木下大人不小的恩情。”
前野长康立刻回礼笑道：“木下大人特意吩咐，帮得上佐佐木大人的忙，是我们横山城的荣幸才对。”
流云笑而不语，心下却觉得，这人情必须记住了。
无论恩仇，都得有报，心里才舒坦。
……
与众人寒暄几句，各自散去。
流云来到院子里散心，却见黑田坊、青田坊两个妖怪，鬼鬼祟祟地，悄然凑到附近来。
流云皱眉问：“有何事要说？”
黑田坊恭谨答到：“今日伊织夫人生了重病，虽已经无大碍，鄙人却觉得有一事必须告知于您了。其实当初伊织夫人的外祖，也就是那位‘妖怪前辈’，派我和阿青暗中前来保护她的时候，还曾给了一块茶饼。”
“茶饼？”流云不禁重复了对方的话，心想难道跟万金丹是一回事？
“是的。”黑田坊继续道：“这茶饼，对别人全无用处，只是普通饮品而已。但若熬制成茶汤让伊织夫人服下，她无论身患任何疾病，或者受了重伤与奇毒，皆可迅速痊愈。只是，当初施加在她身上，隐藏妖怪血脉的术法，便会失效。”
闻言流云问到：“也就是说，会露出妖怪血脉的痕迹？”
“正是！”黑田坊郑重点头：“伊织夫人的外祖，是极有名气的妖怪前辈，但也惹下众多仇敌。倘若她身上，妖怪血脉暴露，恐怕会惹来灾祸。”
流云思索片刻，缓缓道：“知道了。既然如此，到逼不得已之时再用吧！这一次，多半是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