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柏灵再出来的时候,两个婆子已经恭恭敬敬地站在外头等着了。
柏灵独自带着她们回承乾宫,路上两人竟是破天荒地一声也不吭,只是像是鹌鹑似的缩着脑袋。
再回到承乾宫时,宝鸳正亲自给几个新来的宫人讲规矩她们将来是要在娘娘跟前侍候的,不亲自教,宝鸳不放心。
看见归来的柏灵,宝鸳暂时停下了自己手上的活计,“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本来也不需要多久的,去得早,自然回来得也早。”柏灵说道,“再说早上淑婆婆不是也要我早回一些?”
宝鸳笑了出来,轻轻打了一下柏灵,“你倒是个实诚人,可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积极的……先别忙,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吧。”
柏灵站在原地等候,不经意地扫了一旁几个年轻宫女一眼。
那几人竟是吓得抖了一个激灵,连忙躲开了目光。
柏灵有些意外,但也收了视线。
这是也把自己当作阎罗似的人了么……
倒也没什么不好。
等宝鸳再回来时,柏灵看见,她手里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和一个油纸筒。
“这是……”
宝鸳招了招手,示意柏灵贴近几分,而后低声道,“布袋子里的是鹅绒的垫子,假山后头的石板地太硬了,跪久了到底不好,我给你多拿了几张,冷的时候也可以拿来御寒。
“这油纸里包着的是伞,还有一小壶水和干粮。要是再遇上下雨了,你就别再傻跪着了,收拾了东西,打了伞赶紧回来,反正落雨的时候也没人看着。”
柏灵一时惊讶,等回过神,忽然就有一些感动。
宝鸳把东西往柏灵怀里一推,“快拿着呀,愣着干嘛。”
柏灵略略迟疑,“你这么做,万一”
宝鸳又笑起来,凑在柏灵的耳边道,“实话和你说吧,这都是娘娘吩咐下来的,她不想看你熬得太苦,你也别把自己推得太狠啦。”
柏灵一怔,这才双手将布袋和油纸筒都接了下来。
“这几日,要辛苦你了。”宝鸳有些心疼地道。
“哪里。”柏灵只是摇了摇头,侧目回望身后的矮胖婆子,“你重新拿个香炉过来,还有今日要用的佛骨香。”
“好嘞。”矮胖婆子很是谄媚地应了一声,然后低着头,一阵小跑着,就往承乾宫的储物间去了。
那姿态,看起来竟是比老夫人在时还要殷勤几分。
宝鸳不由得一时噎在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
柏灵又回头,对高瘦的那个婆子道,“你去给我拿一个跪坐时用的小案台来,不要太高的,适合让我架着手读书就行。”
“诶,诶!姑娘等着。”高瘦婆子也即刻行动了起来。
宝鸳看得眼发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两个老东西……竟也有这样乖乖听话的时候!
柏灵又望着宝鸳,轻声道,“那娘娘这边,就劳烦姐姐照料了。等下午她觉得身子好些的时候,最好还是要出来走走,哪怕不出宫门,只在这承乾宫里转转也行。”
宝鸳仍沉浸在难以言说的震惊中,木木然地点了点头。
等那两个婆子各自拿好了东西,柏灵又带着她们出去了。
……
大约在这一日黄昏的时候,屈氏才真正苏醒了过来。她觉得自己的神智又恢复了清明,脑子也不像白天那么昏沉和倦怠。
每天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才真的有力气,去想些事情。
屈氏心情很平静,她望着从窗口透见来的斜阳晚照,一口一口地喝宝鸳喂过来的浓粥。
周围的一切都宁和安详,这是每一日的黄金时刻,心口的重负好像一下就卸下了许多,好像未来又有许多事情可以盼望。
即便心里知道这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幻觉,屈氏也很是珍惜这片刻的安宁。
“够了。”屈氏侧了头,“我饱了。”
“娘娘,您这才喝了小半碗啊,”宝鸳并没有收碗,脸上分明写着几分焦急,“您中午就没吃东西,一天下来就喝这么半碗粥怎么能行?”
屈氏望着宝鸳,伸手将她耳边的几缕碎发重新挽去耳后,柔声道,“但我真的喝不下了,晚上要是饿了,再说吧。”
屈氏这样吩咐了,宝鸳只能收了碗。
“那明儿早上您想吃点什么?”
“随便,都行。”屈氏厌厌地道。
宝鸳心头忽然有些发闷她也不记得多少次了,无论问娘娘想要什么,她都是这样答的。
随便,都行,就这样吧。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宝鸳咬紧了牙关藏起自己的伤心,又忽然想起白天柏灵的叮嘱,调整了语调,低声道,“那我扶您起来走走。”
屈氏仍是摇头,“不想动。”
“您就是老躺在床上,才又不饿,又没力气的,听奴婢的,下床走走吧!”
话音才落,一旁郑淑已经瞪了宝鸳一眼。
宝鸳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贵妃。
郑淑也上前,低声道,“娘娘,先前太医也都说过,每天都得活动活动才行,您要是累,那咱们就不出门,在这屋子里走上几圈也好,您看呢。”屈氏叹了口气,默默地伸出了手,“……那扶我到窗子前头去站一站吧。”
宝鸳连忙俯身,扶着屈氏的背让她坐起来,屈氏撑着床沿坐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往窗口去。
宫人们为贵妃支起了窗户,此时夕阳已经要落下了,最后的一抹余晖映在屈氏的眼睛里,把她的眸子映得一片灿烂金亮。
屈氏就站在那里,等着那颗已近血色的金乌缓缓地滑落宫墙,她就回转过身,重新往卧榻那边走。
经过屋子中间案几的时候,屈氏忽然觉得有哪里与往常不大相同,她停了脚步,缓缓地扫看四周。
“……那两个婆子呢。”屈氏忽然问道,“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见着她们人。”
宝鸳一笑,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她们呀,今天可有的忙了。”
“忙?”屈氏有几分在意地看向宝鸳。
当初母亲专门请旨陛下,请求送这两人进这承乾宫,就是来记录屈氏每日在这里的衣食起居。
她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哭过几回笑过几回……第二日都会传到屈家老夫人的手上,等到傍晚时分,老夫人的叮咛嘱咐又会通过她们,传回这承乾宫中。
屈老夫人的初衷自然是关切,只是……
屈氏只觉得心里一沉,“这两个人又在忙些什么?”
“今日柏灵姑娘去御花园祈香,她们跟着一道呢!”宝鸳很快答道。
屈氏愣了一会儿,目光随即暗淡了下来,她再次叹了一声,“……也罢,让那孩子好好吃些苦头吧。”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会盯上她……
但如果能让她看一看宫里的人心险恶,也尝一尝那分呼告无应的绝望……也好。
等到她想知难而退的时候,再想办法送她出去,或许她才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宝鸳却忽然笑了起来,“哎呀,娘娘你错啦,不是你想的那样。”
屈氏一时有些茫然,“怎么?”
“那两个婆子都被柏灵姑娘治得服服帖帖的,今天她去御花园祈香,香炉都是她们俩背过去的!”
屈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看宝鸳眉飞色舞的情态,似乎又没错。
“怎么回事?”屈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