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暗户的户头只填着数字,不直接录入身份,即便是京中的贵人也鲜少有人知晓这一套体系它原本就是票号在特殊时期,专门用来转移一些来历不明钱款的工具。
原本只有前岱岳票号的老主顾,才有可能有此福利,而柏灵能够开设这样的暗户,半凭交情半凭运气她一向和王裕章相处不错,且后者在北地沦陷之后直接接管了好些岱岳票号的生意,王裕章也是由此才了解到所谓暗户的操作。
但无论如何,往后这些钱,就真真正正属于柏灵自己,再没有人能通过票号的明账,追溯到它们的去向了。
柏奕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在那之后,除了来自宫中的赏赐还会继续存进天字号的户头之中,那些原来的本金、又或是后来柏灵从王裕章的商队里赚取的新钱……则都被三七分成,分别存入了两个不同的暗户之中。
每个月,韦十四都要到王裕章的府中,亲自对算这两个暗户的账目新增本金和利钱。
但十四并不知道,这其中占着三成的那个部分,其实是柏灵专门为他准备的。
自从甄氏死后,柏灵一日也没有停止过逃离平京的准备,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踞、扎根、迅速生长,每过一日都变得比前一日更加强烈。
而今户头里的钱越来越多,借由这些数额巨大的存款,柏灵明白今后不论自己一家想要去哪里,都不会再为银钱的事情烦忧了。
今后如果十四愿意跟从,那么他们可以一起走;
如果十四不愿意,那么他就可以拿着这些年来自己一并存下的钱,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自由,这个曾经离柏灵无比遥远的愿望,到今天已经开始了倒计时只要她在宫中给陈翊琮的课程完全结束,她就可以按照先前甄氏留下的那个灵感,开始策划一家三口的“暴毙”了。
这些具体的预谋柏灵谁都没有说,甚至连柏奕和韦十四都一并瞒着。
它们就像燃烧在柏灵心底的火焰,让柏灵整个人日渐焕发出一种新的活力。越是到寒冬腊月,就越显现出它的锋芒。
入夜,韦十四和柏灵在柏家的老客厅里对完了今日的账目,柏灵收好了这个月的单据,便送韦十四走到了院子的门口。
“真的不一起吃饭吗?”柏灵问道,“今天是柏奕掌勺,味道应该还蛮不错的。”
韦十四摇了摇头,“今天是初九。”
“啊,”柏灵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要去见阿离吗?”
“嗯。”
“不能吃完饭再去吗?”
韦十四看了看天色,“来不及了。”
“好吧……”柏灵有些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真的辛苦你了。”
韦十四笑了笑,非常坦然地接受了柏灵的感谢,虽然实际上韦十四并不觉得这有多么辛苦,和从前的日子比起来,现在的这些活计算得上是清闲。
且清闲中自有乐趣不论是在裕章票号里对账、听那位王老板讲一些票号和商行的新鲜事,还是在朝天街的污巷里,与阿离面聊近日在平京里值得留心的新问题。
从细枝末节的变化中嗅到下一次浪潮的方向,韦十四有这样的天赋,亦以此为乐。
这三年间,他终于在平京城内织起了一张脱离北镇抚司的情报网通过这些生活在这里的流浪人。
两人在陋巷中彼此挥手,算是道别,而后柏灵便目送十四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柏奕一手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见柏灵站在门口,不由得问道,“十四呢?”
“刚走。”柏灵回头道,“……他晚上还有事,就不和我们一起吃了。”
“是吗,”柏奕没有多想,直接端着菜往客厅里去了,“他还是这么忙啊。”
“是的啊。”柏灵笑着道,“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
这天夜里,将将过了子时,平京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柏世钧已经在里屋睡下,柏灵裹着一条毯子,坐在自家客厅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柏奕劈柴。
柏奕端了一盏蜡烛放在高处,这淡橘色的烛火将半个院子映得暖融,也将柏奕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朦胧不清。
四下是这样的安静,柏灵坐在那里,甚至能在刀斧劈柴的间隙里,听见柏奕有些粗重的呼吸。
“你还要劈多久啊。”柏灵打着呵欠问道。
“至少够三天用的吧,”柏奕一面回答,一面手起斧落,将立在身前的圆木竖着劈成两半,“要不然每次都得现劈,多麻烦。”
“觉得麻烦,我们就直接去买劈好的柴火啊,”柏灵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这样不是省时又省力。”
“那一样的柴火就要花三倍的价来买,多”柏奕再次落斧,随着一声木头的开裂,他的下半句话才蹦了出来,“划不来。”
“那才多少钱,”柏灵歪着脑袋,斜撑着脸,“就算往上再翻十倍,我们也一样买得起啊,要用起来方便,不就好了?”
“你去睡吧。”柏奕有些无奈地转身看过来,“我这儿还要一会儿呢。”
柏灵坐在那儿没有动。
她错开目光,望向今夜浓云密布的天穹今天晚上,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柏灵垂眸,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不是不困,就是想再等等。
具体等什么,不知道,就是想再等等。
“其实劈柴还是很有意思,”柏奕那边又自顾自地开了口,他一面劈柴,一面说道,“不过前提是不能有人在旁边唠唠叨叨。”
柏灵哼了一声,她裹着的小毯子站了起来,绕去柏奕的面前,沿着嘴巴做了一个拉紧拉链的动作,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回自己的老门槛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说吧,”柏奕笑了出来,“不要这样直勾勾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柏灵紧紧闭着双唇,含混不清地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我不。”
高处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且就在这个当口忽然闪动起来。
两人都有些奇怪地看向烛台因为今夜并没有风,或者说他们站在院子里,并没有感觉到夜风的存在。
但火焰仍旧在不时跃动。
“……下雪了?”柏奕低声道。
柏灵再次起身站了起来,她在院子里抬起了头,只是夜空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柏奕将手放在了烛台的附近,不一会儿,两人都看见一块细小的冰晶落在柏奕的掌心,几乎瞬间就消融了。
“你是在等雪吗?”柏奕看了柏灵一眼。
柏灵的表情再次变得柔和,她侧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