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也这么想,”王裕章笑道,“可后来一问,人家自打五六岁进京,就再没离开过平京这一带了。”
“那怎么会一眼就看出错漏的?”
“是啊,”王裕章轻拍大腿,“我也纳闷,但那个时候和他不熟,也不好多问。后来柏司药把每个月对账的活儿都交给了这位韦大人,一来二去的,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对北境,还有北境以北的冰原都非常有兴趣。
“恰好,人家又有在北镇抚司做事的便利,所以常常能够近水楼台地去看些外头见不到的新图。”
王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倒是真的方便。”
“这还不止,”王裕章笑,“其实说到底,现在从平京这边一路北上,最恼人的现在不是金贼,而是拦路的劫匪,可现在的情况和当年盛元爷在的时候又不同了。
“劫匪当然可以剿,但关键是现在时局动荡,剿了这一批,下一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起来,且金贼往后会不会杀过来也未可知,所以即便出钱剿了匪,清扫过的商道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所以这些主路,从一开始就不大能长守。”王裕章的表情严肃了几分,“但还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保证商路的畅通。”
“什么?”
“借东风。”王裕章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借向北地运粮军队的东风。他们手里有重火器,优势基本是碾压式的,只要官道上有军队出没,这些流窜的劫匪就会暂避锋芒。”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王夫人点了点头,“先前外面有许多说书人在唱呢,说升明帝下令,路遇匪徒,就将他们视作锻炼行军的机会在什么地方遇上了,就在什么地方剿灭。粮运可以适当逾期,反正那些粮食原本也不是用来救急的。”
“是的。”王裕章点了点头,“所以,只要在粮运队伍的前后相随,就能有照应……但,朝廷是不可能允许这种做法的。”
王夫人略略惊讶,“……朝廷不允许吗?”
“当然不允许了,”王裕章轻声道,“若是人人都敢如此借道,粮食的解送队伍岂不就成了不要钱的镖师,被人无端揩了油水事小,可要是因此每次解粮都引来一团尾巴,最终耽误了正事,那可就”
“但我们的‘衔枚道’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王裕章笑了两声,“夫人知道‘衔枚道’为什么叫‘衔枚道’吗?”
“束马衔枚么,”王夫人轻声道,“在马蹄上裹布,在马嘴里塞上东西……这样马儿跑起来就没有声音。”
“那为什么要没有声音呢?”
“……”王夫人良久才反应了过来,“不是为了避开匪徒,而是为了不让朝廷解粮的队伍觉察?”
王裕章笑呵呵的,没有回答。
“这可……这可真是太大胆了。”
王夫人回过神来,但脸上并没有多少忧虑,反而添了几分好奇的微笑,“粮食的解运也算得上是朝廷机密吧,那些取道和启程的消息,老爷是从哪里得的?也是那位宫里的柏司药帮忙打听的吗?”
王裕章哈哈笑起来,“那个柏灵鬼精鬼精的,才不会把自己拖下水呢,她还拿这个来敲我的竹杠,要求一并入股,讹我商队每趟三厘的利润……要不然韦十四怎么会每个月都上门来和我对账他们从前那些银子的月息,正常都是半年一结的。”
王夫人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她掩嘴笑道,“这主意,是那位韦大人出的?”
王裕章点了点头,他颇有几分惋惜地摸了摸自己和夫人差不多大的肚子,“这一年多接触下来,我觉得这位韦大人呢,不仅有急智,在很多商号和票号的事情上,也蛮有想法。
“我就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把人家这尊佛,干脆请到我这庙里来做事。”
王夫人打了丈夫一下,“醒醒……那是上差,人家现在来家里对对账,那是给柏司药做事,勉勉强强算是份内之职,我们一介商户……家里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王裕章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这件事根本不用夫人提点,他一老早就已经想到了。
“哎,看看吧,反正我觉得这事儿还是有可能的,”王裕章,“毕竟现在他是柏司药的暗卫,不像锦衣卫里的其他上差被约束得那么紧。而且我有个感觉……”
“什么?”
王裕章笑着,表情却也带着几分不确定,“我觉着吧,柏灵像是有意让他过来的。”
……
在王裕章的票号里,柏灵这些年一共开了三个账户。
一个是三年前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柏灵以自己的名字开设的天字户头里头存着二百三十两白银和一百四十两黄金。
然而升明二年,柏奕随驾出征的那段日子,这位举止娴静的司药忽然染上了赌瘾,趁着父亲上山采药的当儿,在赌坊泡了整整三天,把这笔巨款输得只剩二十两银子……
等柏世钧回来,不可置信地跑来赌坊找女儿这才发现邻居们和他说的是真的,柏灵赌得两眼放光,在还在桌上掷骰子。
柏世钧当场哭出了声,于是少女幡然醒悟,带着身上仅存的二十两银子跟着父亲回了家,往后果然没有再赌过钱。
有赖于郑密的暗中关照,这件事没怎么在京中传起来但可这瞒不过其他几个少年的眼睛,曾久岩他们在听到这件事之后惊得嘴都合不拢,直接跑来柏家的院子里找柏灵问经过。
然而那段时间柏灵正要被柏世钧在家关了禁闭,每天过着面壁思过的清苦生活。
几人隔着院子的矮墙聊了一会儿,柏灵果然是一副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的端正态度,这份莫名其妙的大彻大悟,把曾久岩、张敬贞和李逢雨笑得前仰后合。
曾久岩回家就把这件事写成笑话,寄去了北地的柏奕那里。
于是,柏灵的这次豪赌便隔着千里的距离传到了柏奕和陈翊琮的耳中两人都听得满头问号,不过等回到京城,柏灵又全然是从前的样子,看不出丝毫问题。
这让陈翊琮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也就不问了。
等柏奕回到家中,关起门来问柏灵为什么会好端端跑去赌博的时候,柏灵才悄声告诉他,在那次豪赌过后,她已经通过王裕章本人,在裕章票号开了两处暗户。
所有从赌坊里输出去的钱,已经悄然转进了这两个暗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