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言到底是跟着苏雨回了林府,同行的还有戚素衣,理由是不放心她身上的伤。
不知何时,漫天的飞雪已驻了足,只留下过了一尺之深的积雪覆在地上,为大地裹上了层层素装。
戚素衣本是提议要寻一辆马车或是轿子的,无奈苏雨硬是要步行回林府,却并不交待理由。
清晨,天初亮,三人已早早的起床来。苏雨着一身深青色罗布纱裙,乌丝半束在发间,面上遮了一只淡粉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清冽寒凉。她双手交叠操在袖中,眉目如画,衣袂翩翩,宛若画中仙。
“雨儿……”戚素衣揉揉眼睛,轻唤一声。昨夜轻言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戚素衣对轻言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必然是时时刻刻的防备着他。更何况,两人在地上铺了地铺滚在一起休息,没有动手拿剑互砍就是好的了,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对方,想必两人一夜都是未睡好的。
苏雨浅笑,并不答话,挑眉瞥了一眼拢拉着一张俊脸的轻言,冷声道:“一大清早的,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若是不想随着前去,没有人会强求你!”
轻言垂着头默默无语,良久,才见他走到床榻边将早就收拾妥当的包袱默默地挎到肩后,走到苏雨身边轻声道:“姐姐慢些。”
他垂着头,苏雨瞧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想也能想到他的脸色有多臭。无奈,虽然父母对她不好,但是幼年时弟弟苏木辰是最听她的话的,也是最懂得关心她的。虽然母亲于她的伤害大部分是因他而起,但是她对他,到底是存了心疼的成分的。
毕竟,在儿时,在这偏僻的荒地之中,他是她唯一的玩伴。毕竟,在她被母亲训斥时,是他给予她稚声的安慰。毕竟,在母亲因他的缩血症而取她鲜血的时候,是他在一旁哭着求母亲:“母亲,木辰求求你了,莫要再折磨姐姐了…木辰宁愿放弃生命,也不愿姐姐受到伤害……母亲……”
许多年前的事了,忽然想起却恍若昨日才发生过。年仅六岁的他,虽然稚嫩,虽然顽皮,虽然…患了一种罕见的怪病,但是,却从不曾磨灭了他对她稚气的关怀与怜惜。
他本是性子冷淡的人,甚至于对父亲母亲都难以展颜一笑,但是有她在,他就像吃了蜜似的,嘴巴恨不得咧到裤腰带上。
“雨儿…怎么不懂呢,在想些什么?”见她盯着轻言久久不动,戚素衣轻蹙起眉头,低声问道。
“哦!”苏雨恍然回过神来,隔着面纱轻咳两声,再瞧一眼轻言,才突然发觉他已经比她高出了一头之多了。哦,是了,他已有十五岁了。
原来,他早已长大,再也不是那年围在她身边唤她姐姐的小孩子了,再也不是那个见到她就会咧着嘴呵呵傻笑的小孩子了,再也不是那个会因为她而哭着求母亲的小孩子了。
哦,是了,他早已不是苏木辰,他是轻言。前些日子,他持剑贯穿了她的肩膀,那种噬心般的疼痛,她至今仍在体会着,怎么会忘了呢。
她突然觉得悲伤,悲伤到心都在跟着颤抖,悲伤到呼吸都深浅不一。
当下,便见她摆摆手,微阖了眸子又睁开,轻声道:“走吧。”
抬起步子踏入雪地里,厚厚地积雪已没到了小腿的上方,深青色的纱衣裙摆扫在雪面上,划出一道道不太明显的痕迹。
苏雨也不顾及,只管抬着头向前去。戚素衣与轻言一人携剑,一人一手拎着医药箱子,一手携剑,紧随在苏雨身后。
雪后初晴,三人走到街市上的时候,初阳已缓缓地从东方露出了半边红脸,红润的柔光映照在房顶的皑皑白雪上,折射出一片片幽幽的光。
街市上通道上的白雪已被人清扫到了路的两边,如此走来,便是轻松了不少,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天气虽冷,街市上却已有许多人在四处瞧着,想必是因着大雪接连着下了七日,在家中憋的慌吧。
忽而,大批大批的人群喧闹着向前涌去,人流拥挤,不时有人不注意蹭到了苏雨受伤的肩膀,苏雨痛的嘶嘶的倒吸两口冷气,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戚素衣与轻言本是跟在她身侧的,见她如此模样,也顾及不了太多,两人各自伸开双臂将她护在臂圈里,苏雨不作声,只任由两人护着向前走。
人流愈来愈拥挤,纵然两人的功夫再强大,但终是抵不过人多的力量。不多时,人流便将三人冲散开来。
苏雨眉头紧蹙,因着身上的伤,不能运行功力,遂只能随着大众向前走。
也不知是人多拥挤,还是有人碰到了她,她遮在面上的面纱忽然撩起,露出脸颊上半边的伤疤。本是挂在耳后的挂绳儿,恍然滑落,面纱随着冷风越飞越远。
苏雨心中一惊,细音叫了一声,本能的便要伸手去抓,却是徒劳无功,面纱早已被掩没在茫茫的人海之中。
距她近些的人们听到她的尖叫声,都扭了头来看,乍一看到她的脸颊,众人皆是嫌恶的拿眼神剜着她,仿佛她是这世界上罪恶不赦的大罪人。有些胆子小的妇人竟然捂着嘴巴尖叫,继而嘤嘤的啜泣,好像看到了什么不祥之物,会为她们和家人带来灾难一般。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苏雨一个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冰凉的触觉隔着衣衫,仍旧一分不减的传遍了她的全身。
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围拢成一个小圈儿,将苏雨圈在正中间,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向前拥挤的真正目的,此时都冷眼打量着苏雨,那眼神中有鄙夷,有嫌恶,有不屑……甚至有人在路边团了雪球向她砸来,嘴里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哪里来的扫把星,全身都带着污秽,真是令人恶心!”说罢,还故意用手掩着唇鼻,做出一副嫌恶的姿态。
苏雨斜卧在平地上,只觉得心底寒凉若冰。呵,她苏雨如今竟是落到了如此地步!
“嘭!”又有人将雪球砸在了她的脸上,细小的雪末渗透进面上的疤痕里,几乎疼痛到麻木,近乎一种血液冰封的感觉。
“姐姐……”
“雨儿……”人群中赫然挤进两个人来,衣冠楚楚,模样俊秀,与狼狈的苏雨倒是形成了一对极明显的反差。
戚素衣与轻言对视一眼,四目交错,已有一股隐形的交流在两人的眼神中开始。两人蹙眉,轻言大吼一声,薄剑已然出了剑鞘,他手持剑柄,掌心微微蓄了力,只轻轻一摆,那些围成圈儿的人已然退出到一米之外,有些人甚至已摔倒在地。
见此情形,戚素衣一手紧携着医药箱子,手臂一挥,已然弯身揽向苏雨的腰际,脚下蓄力,一个掠身便已掠向了半空中,向轻言看了一眼,迅速向远处掠去。轻言收了剑,忙提脚掠起,一转眼之间,哪里还有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