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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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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 任她双眸凝望着他问:“卫绾死时, 是九岁吧?”

他道:“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铡刀斩首, 是不是很疼?”

他神思有一瞬间恍惚,当年小书童跪地流泪,道他除识几个字,也没什么本事,入了宫也就是劳碌至死的命,卫家待他甚好, 他愿代公子一死, 只求公子照拂他需入宫为奴的父母兄弟, 有朝一日平反卫氏冤情后,他的父母兄弟, 能放出宫去, 寻个清静地方安度余生。

他立誓答应,却没能做到,同被发配去掖庭司为奴, 劳役与恶疾,陆续夺去了宋伯等人的性命, 最后, 却是最为体弱的他,咬牙走出了那里。

入了黄泉,他是无颜见他的,愿来世主仆逆转, 代他去死一遭。

榻上的女子,还在等待着他的答案,长生想了想,道:“听说铡刀极重极快,一落即身首异处,想是立刻没了声息,不知道疼的。”

她本手撑着榻同他说话,听他这样讲后,静了一会儿,似在想象他描述的情景,慢慢伏下身去,闷声道:“倒不如早病死好。”

长生无言以对,又听她道:“卫家没人了。”

这是肯定感叹的语气,并不是在问他,但长生还是道了一声,“是。”

她无声看了他半晌,忽道:“我瞧你生得不错”,还抬手摹他眉眼,夸人也是古古怪怪的,“这眉毛就是眉毛,眼睛就是眼睛。”

他不知她何意,但他知她有时是这样的,突然岔说出一些无关的话来,心思古灵精怪的,像幼时一般,便半跪着不动,笑了一笑,“能入娘娘的眼,是奴婢的福气。”

她却轻啐了一声,撤了手,慢慢坐起身笑道:“你倒给自己长脸。”

他陪着笑,知她暂把怀王府雪莲的事丢开,心情宽松起来了,又见她因伏榻,倾髻微松,这般坐着,便有些如玉山将崩,瞥了眼外头天色,开口问道:“陛下应快来陪您用寿面了,娘娘要不要新梳个髻?”

她抬手将几支明珠簪拔下,任乌发婉垂在肩侧,随手松挽了几下,道:“就这样吧。”

都道是女为悦己者容,但能让她起了兴致,认真描眉妆扮的,他看来看去,好像只一个怀王妃。

日暮圣上来未央宫时,见她这样淡妆面圣,碧裙裹纱,松挽披帛,却也喜欢,还笑吟了两句古人词,“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她听了照旧淡淡的,圣上也不恼,径挽了她的手,陪她过寿。

似是她如何淡漠,圣上都不恼的,只除了疑心她心里想着别的男子的时候。

这事,因怀王闹过一次,圣上在榻帷之间,发狠弄了她大半夜,第二日见她冷淡,火气更盛,但火还没烧多久,她就病了,还流了泪,于是圣上就又抱着哄了;第二次是因大理寺卿,那次闹了数月僵持,中间某个雷雨夜,圣上忽至水阁,罕见地冷言冷语,用力将她推倒在衾褥中时,情形实在吓人,但她第二日起身,神色淡淡,窥探不出什么,到后来,在寒山梅林吹了支笛曲,还用的是大理寺卿相赠的短笛,却又是无事了。

圣上能容她心里暂时无他,但不能容她心里装着别人。

外头道她承蒙盛宠,却不知,这宠里,还掺了点天子真心,《孟子》有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民心者得天下,那,得圣心者呢?

长生持箸挽袖布着菜,知她爱食鲜笋,将一筷栗笋焖肉,夹到她面前碟中。

苏苏拨着筷子,将竹笋从栗肉里挑出,挟至唇边,明帝看着笑道:“怎总爱食素,属相是兔,便真当自己是只兔子了?”

苏苏无声嚼咽下,明帝又道:“今年前朝后宫多事,朕心里也不大痛快,故而没有大办寿宴。”

苏苏道:“我也不爱那样喧闹,多是虚情假意的,还吵得慌,宁愿如此。”

明帝听了这话,高兴起来,握住她手,有些动情道:“那就不要那些虚情假意,就咱们两个人。”

他自永安二十年三月十九与她初见,到如今永安二十五年大雪日,五年余的时间里,对她性情摸得清楚,对她身子,亦是了如指掌。

如何能令她轻喘不定,咬唇望他,忍耐地双眸恍惚如醉,如何能令她身子娇颤,如风拂花枝,细蕊微抖,意乱神迷,早已探得清楚,纵是心中不动情,也能极尽欢愉,加之睡前饮多些酒,色如春花,玉肌薄红,凝脂般的身子在红烛映纱的滟滟流光里,如浮霜雪,在他怀里,一点点暖化为春水,姣好的眉眼,在一次次结结实实的冲撞下,似泣非泣,水眸含露,眼尾勾挑着妩然春色,玉臂如洛水新柳,紧勾着他脖颈,随他上下浮沉,瞧着倒真有几分像动了情,看久了,便也觉得她是真动了情,于是愈发浓情蜜意,十分尽兴。

事后,他抱着她,心里满足又暖和,一时都要忘了歹舅逆子一事了,而她醉意未消,服服帖帖地依在他身前,甚是乖觉。他摩挲着她如水的乌发,同她说话,她阖眼应着,甜音细细,如小猫呢喃,听得他又心痒意动,抱她坐于怀中,将那一捧绸发揽在肩侧,自耳垂后流连向下吻去,她似是嫌痒,挣扎着推他,声中还有笑意,他也笑止了动作,问:“怎么啦?”

她攀搂着他,头挨在他肩窝处,喃喃道:“想喝酒…………”

他笑,“都醉成小猫了,还喝!”

晚间饮的是罗浮春,她轻轻叹了一声,逸出的尾音,也是醉的,甜的,“没有醉……”她喃声低语,“没有………没有……………”

这样醉语了两句,竟伏在他的肩头睡着了,明帝便这般抱着她重又躺下,令她睡伏在他身前,轻吻了吻她的乌发。

万人之上,帝座冰冷无情,若无她在旁,此生,将何其寂寞。

没几日,是乐安公主女儿周岁礼,依着她从前性情,定是要好好风光操办的,但谢意之提醒她废太子事件不久,圣上对着臣工常常有些无名火,一众皇子公主,也有许久,未能单独觐见天颜,圣上心里不痛快到连宸妃寿宴都不办了,还是收敛些好。

乐安公主听了驸马所言,觉得甚为有理,于是只请了双方家里人,来府中吃宴,其他外人,一概不邀。

宴开之前,正要行抓周礼时,门上跌跌撞撞来报,道是圣上与宸妃娘娘来了,乐安公主作为主人,惊讶之余,忙领夫君爱子、一众王爷王妃、公主驸马及谢家人跪迎,明帝上来就扶乐安公主起身,“这样的有趣之事,竟不请你父皇来?!”

乐安公主见父皇满面含笑,忙陪笑道:“父皇国事繁忙,女儿哪敢打扰……”

明帝边笑,“国事再忙,也得偷得半日闲,来看看朕的小外孙女”,边侧身挽住了苏苏的手,携她向宴厅内走去。

虽是寒冬,厅内地上燃着数个银炭铜盆,薰得暖如初春。左右替圣上、娘娘摘下风帽,解了外头的墨氅雪裘,却见里头并非帝袍宫装,而是寻常人家衣裳,圣上身上是靛蓝色浮云纹圆领锦袍,玉带束腰,系悬着一方古佩,娘娘身上是淡蕊香红的印团花襦裙,倾髻上只妆点着两三簪花,一角玉梳,手中犹拿着一支冰糖葫芦,还未咬开外裹的糯米纸,鲜红光亮。

乐安公主的幼女谢宛,正被几个嬷嬷看护着,爬行在摆满万物的长条桌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明帝见状笑道:“朕买了几个小玩意儿,本要送给宛儿还有宁儿做礼物的,趁势都摆上吧。”

曹方一扬脸,长和、长吉等将怀中物事都摆放到桌上,众人看去,原是拨浪鼓、小香袋、布娃娃、偶泥人等,都似自街头摊贩处购来。

然,谢宛爬来爬去,哪个都不中意,最后将晶亮的目光,落到苏苏手中鲜红的物事来,蹭蹭爬来,伸手就要抓。

明帝大笑,“你为一支糖葫芦把朕诓出了宫,如今舍得给吗?”

苏苏笑松了手,谢宛抱住了冰糖葫芦,呀呀地啃,乐安公主哭笑不得地将女儿抱起,“这是个什么说法呢?”

苏苏道:“想是一生都泡在糖水里过,甜甜蜜蜜,不知愁的。”

乐安公主听了欢喜,微屈一福笑道:“承娘娘吉言。”

当下开宴,圣上自废太子事件后,颇有些喜怒无常,待众皇子公主也无好脸,但今日却是心情甚佳的样子,于是诸王爷公主悬着的心,都略松快下来,陪笑说话,着意讨他欢喜,宴厅里倒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气氛,酒过三巡后,圣上起身,看向身边女子,“为你一支糖葫芦,朕今儿的奏折还压着没批,得回宫去了,你如何呢?”

女子道:“难得出来一趟,我且坐坐。”

圣上便由了她,嘱咐了几句“别吃太醉,小心头疼”、“园子里风大,出去得戴好风帽”等语,先带了一半侍从回宫去,众人恭送了御驾出府,又吃了两盏茶时间,方才宴终。

苏苏原是起了身,就要寻谢允之说话的,但自废太子一事后,谢意之哪敢让弟弟与她独处,又见此时宾客未走,人多眼杂,不知会传出什么前朝后宫、勾连政事的话来,便殷勤地请她往玉烟斋去,由他与公主亲自煮茶作陪,另有一众仆从随侍,想来这样光明正大,她也无法向弟弟授意政事。

他本还怕她不肯,毕竟她是宸妃娘娘,不仅是他曾经的准弟媳、真弟妹,以及如今的义妹,她若坚持要与允之独处,谁也拦不了她,但幸而,她只笑看了他一眼,便道:“也好”,与允之随他与公主步入玉烟斋,四人依桌坐了。

谢意之刚撂下件心事,松快了没两口气,就见怀王夫妇,朝这走来,登觉头又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意之本是个翩翩世家子,为弟弟妹妹们操心成老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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